“音旋,你……”

    栢文欲言又止,看着她行云流水的一番动作,又看了看被她弄晕了的风使,想了想还是把后话憋回去了。

    幸好他没有说下去,对面少女的白眼接踵而至,“我什么我?你来干什么?”

    栢文:“我真的就是忽然察觉到了夜曲宫的气息,知道你今晚开张了,夜曲宫周边的结界有所松动,所以来拜访一下。”

    “拜访?你有事找我的话,在学院里有那么多时间你不找,大半夜的跑来做什么?”

    栢文无奈道:“在学院里你也不给我机会啊。”

    音旋冷眼看着他,“你过来。”

    栢文不明所以,上前几步,然后对方就把他的风使往他怀里一塞。

    “你的人,你自己负责把他送回学院去。”音旋没好气道:“别想着破解我的记忆修改魔法,他明日若是还记得今晚在此见到你的事,我跟你没完。”

    栢文澄清道:“我没想现阶段在他们面前暴露你的身份,你不必担心。”

    “不担心?你让这些人出现在我身边,鬼都猜得到你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有朝一日让他们利用情分,请我与他们一道回神界吗?”

    栢文也不辩解,“最初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毕竟,你看起来不像是吃这套的人。”

    “这你说对了,我不会受任何人的逼迫。”音旋冷笑一声,“栢文大人,你虽贵为神界之首,我却算不得是你的手下,别指望在我这里找上位者的存在感,我很擅长下人面子的。”

    栢文听了也不恼,好脾气地点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虽然冰柠从前没这么直接的表露出对他的不敬,但那位大祭司当年的脾气也未见得就好到哪里去,栢文有心理准备,这方面音旋和冰柠出奇的相似。

    某种意义上,他还挺怀念的。

    栢文自觉有病,这话他不能说出口,只想想便罢了。

    音旋的气性被对方平和的态度抚平了,她微微闭了闭眼舒缓情绪,转而问道:“你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来和你交个底,关于风系魔法的阶段考核,也就是本学期最终的魔法考核。”栢文说:“这次的形式比较特殊,我打算造一个幻境出来,送你们进去应对考核项目。”

    音旋抱肩淡淡道:“你是授课老师,你想采取什么考核形式自己做主就好了,跟我交什么底?”

    栢文微微笑了一下,“音旋,你对冰柠的了解究竟有多少呢?你想了解这个给你带来麻烦的人吗?”

    音旋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你想通过幻境给我展示冰柠的过往?”

    “你愿意看吗?”

    “呵呵……”音旋冷笑,“看不看的,意义大吗?你塑造的幻境,呈现的只会是你眼中的冰柠,和真实的她又怎么能混为一谈?况且,这于我而言没有意义。”

    “确实如此。”栢文垂下视线,“我本以为你会想要多了解她一些呢。怎么说她也是与你渊源颇深之人。”

    “我看你是想让冰柠的记忆对我产生影响吧,想激起我的圣母心然后去拯救神界?”

    音旋歪着头说道:“你应该知道吧,那个人的灵魂与我的附着在一起,时不时会带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觉与感情。栢文大人,你连这种微妙的关联性都想要利用,还真不愧是神界的掌权人啊,算计得蛮深的。”

    栢文苦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随你的便,至少你现在还是我的教习老师,最起码的尊师重道我还是会保持的。”

    音旋垂下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前提是,你只是华天老师。”

    栢文无奈叹息,“你怎么偏偏只对我意见这么大?也未曾见你如此针对蒂兰和红杉她们。”

    “因为她们充其量算是小喽啰,奉命行事而已,你才是幕后操纵她们的罪魁祸首啊。”

    音旋一点没客气道:“当年你非要寻我,一次次派人来打扰我,害我很难在学校里待,只能被迫消失。”

    栢文怔了怔,这罪名扣在他头上,有些冤枉人了吧?

    当年害音旋在学校里待不下去的,难道不是那个疯了一样去攻击她同学的婷汀吗?

    音旋当然知道究竟是谁害的她,但是过了这两年,婷汀都不知道人在哪里,是死是活,她埋怨一个可能只剩下白骨的人有什么用?

    她本也没想要将过去的账赖在栢文头上的,但谁让他这么不自觉,非要找上门来挨骂。不拿他出出气,岂不浪费了?

    音旋瞥了一眼对方呆住了的表情,“不说这个了,你今日既然上门来与我说考核的事,那我提个建议给你。”

    “……你说?”

    “别像以往似的赶在本月最后一日考核,提早一两天,我们班还要参加学院的晚会,日子已经定在了新年的前一天。”

    “……行。”栢文答应了。

    他意外地瞥了音旋一眼,看不出来,她还挺重视班级的集体活动的。

    “好了,送客了。”音旋朝着他背后的大门扬了扬下巴,“把凌云好好送回去。”

    栢文:“……知道了。”

    栢文转身,在即将踏出夜曲宫门时忽然停顿住,侧头轻声询问后面的人,“音旋,你为什么不抹去我关于你的记忆呢?就像是对玄云这样。”

    音旋微微眯起眼睛,没有回答。

    “你很清楚你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其实只要你想,你可以抹去三界中所有人关于你的记忆,让我们就当冰柠从未转世过,再也追查不到你的存在。”

    栢文幽幽道:“难道不是吗?但你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音旋紧了紧眉头,依然没有说话。

    栢文看样子也并非一定想得到回答,或者是他心中对音旋这样的举动已经有所推测。

    他回头对那人笑了笑,温和浅淡,一闪而过。随即带着凌云消失在夜曲宫境地。

    大门被再次关闭,音旋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栢文的问题很犀利,那家伙不愧是掌管神族大权的神明,眼光真毒。

    音旋相信,对方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故意发此一问的。

    为什么不彻底抹去自己和三界的关联性,做一个真正的逍遥人?

    音旋嘴角轻轻上扬,挥手关闭了大厅炫目的灯光,摸黑往自己的房间走。

    当然是因为她自觉占了冰柠的位子,不能确信如果是冰柠面对此时此景会怎样应对。

    那个人作为神界的大祭司,神魔两界友好安顺的桥梁,她如果知道神界与魔界都面临着灭顶之灾,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栢文说得对,其实音旋心底对冰柠是好奇的,阵发性的好奇也是好奇,她只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

    今夜,她抹去凌云的片段记忆,是因为她还贪恋平淡的校园生活,欣慰身边有了一群赤诚热情的同学。

    她还想延长这样的日子,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继续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但是,她暂时还没有想过要彻底与三界断开联系。

    那些一直在等待冰柠回归的人,他们将殷切的希望转嫁到了她身上,音旋心知肚明。

    她有点不忍心全然辜负,彻底断了他们的希望与念想。

    她不愿承认自己这阵发性的心软和圣母,她想若有一日真到了神魔灭亡之时,她也许会尽力去平危局。

    就当是为了冰柠,为了正一正那位了不起的大祭司的名声。

    音旋矛盾着,纠结着,一晃也过了两年了。

    其实,如果当年婷汀没有发了疯的想要置她于死地,如果神界找上她的时机不是赶着她火气正旺之时,那她最终做出的选择或许会不一样。

    一切都是时机的问题,阴差阳错,磨灭了她对世间那份天然的守护心愿。

    第二日一早,音旋到达班级的时候,并没有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走到座位边坐下,敲敲前座裕雷的肩膀,“凌云人呢?”

    “啊……”裕雷转过头,“阿云早上说不太舒服,请假了。”

    “不舒服?什么症状啊?”

    裕雷看起来不太好形容,“这该怎么说,就是很累很困的样子,好像睡不醒似的。”

    音旋微微一挑眉,第一反应怀疑自己昨天下手重了,催眠魔法的后劲还没有消散。

    但是,不应该吧,她又不是第一次用这类魔法了,从前从未失手啊。

    裕雷看着她忧虑的神色,安慰道:“没事,冬日了嘛,犯困很正常,也许阿云就是找了个理由想给自己放假呢。”

    “你觉得他像是那种人吗……”

    裕雷顿了顿,“确实不像。”

    音旋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我去看一眼他。进下你们的宿舍,方便吗?”

    “方便,你直接过去就好,门没锁。”

    音旋出去后,裕雷微微笑了笑,侧头低声与清洛说:“看见了吗,音旋还是关心阿云的,有戏。”

    清洛不太认同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小音刚刚那反应,更像是在担心别的什么。”

    “除了担心阿云的身体,还能担心什么?”裕雷不解。

    “我也说不好。”清洛耸肩,“这是作为女生的直觉。”

    凌云的寝室里还拉着窗帘,屋内的光线不亮。

    音旋轻手轻脚进了门,往右手边他的那张单人床看去,凌云没什么声息地缩在被子里。

    她走近,瞧见凌云浅眠中不大安稳的神色,心觉异样的皱起眉。

    她觉得凌云这不像是睡不醒,更像是陷入了梦魇,很累,但又挣脱不出来。

    这么想着,音旋伸手点在了凌云额头,意图探一探他的梦境,看看他正面对着什么。

    这一看,音旋不由惊了一下。

    凌云此刻的梦境中清晰地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孔,那是冰柠。

    音旋心中一震,诧异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她知道凌云在经历什么了,这不是梦境,这是回忆,是凌云作为风使时,与冰柠的真实回忆。

    她看见了白兰花海,看见冰柠裙摆飞扬的穿梭于鲜花丛中,而玄云就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回忆的视角是属于玄云的,音旋看不到他的反应是如何。

    但她想,玄云该是笑着的,因为冰柠的脸上正洋溢着和煦的微笑,还在朝身后之人招手。

    音旋默默收回了手,神色复杂地看着凌云。

    她早就知道了,凌云被栢文封印的记忆已经有了恢复的迹象。

    她不知道为什么凌云能在现阶段破除栢文的封印,明明那几个同样被下放到人界的神使是做不到的。

    起先她以为是玄云与冰柠之间的关系更近一些,两人从前有感情基础,故而玄云灵魂上携带的感情也在影响着现在的凌云。

    就像冰柠的灵魂始终影响着她那样。

    但是即便有这种影响,凌云也不该以“看到”回忆的方式记起千年前的过往,他当下的魔力不够,首先就过不了栢文那关。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音旋迟疑,半晌后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便是玄云当初在被封印记忆之时做了手脚。

    像他这种情况,选择改头换面重生一世的魔法师,如果实力达得到,其实是可以对自己的记忆做些手脚,有选择性的保留最想铭记之事。

    或者说,玄云当初根本是不愿被栢文通过这种形式下放,所以擅作主张,抵抗了栢文的一部分魔力,将自己觉得有必要携带着踏上重生路的记忆单独封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到了一定的时机,那段记忆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输送入脑海,用的便是“看见”的方式。

    而当“观看者”识读完了这段记忆,就会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不完整的,会为着好奇心或是本能,去寻回完整的自己。

    到那时,栢文的记忆封印之术就被破解了,他将真正变回风使玄云。

    所以,玄云当年费尽心思也想保留住的记忆,全部是有关冰柠的?

    音旋轻轻叹了口气,难怪,神使森林也好,圣灵火山也罢,每逢他意识不清之时,都会条件反射的呼唤冰柠的名字。

    值得吗?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千年的人。

    音旋觉得,凌云如此快就要忆起被封印的往事,多半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就是刺激凌云的那个关键点。

    是因为她这张酷似冰柠的脸吗?

    音旋又叹了口气,她不想阻断凌云回忆的进程,那是他的选择,旁人无权干涉。

    但她再次将指尖抵上凌云的额头,试图输送些安抚魔力给他,至少让他在梦魇般的回忆中能好过一些。

    音旋尚未来得及动作,宿舍的门又被什么人打开了。她僵了一瞬,抬眼看向来人。

    是蒂兰。

    蒂兰沉着面色走进来,反手关门后望向音旋,淡淡道:“你该去上课了。”

    音旋没有动,定定回视着她,“你要做什么?”

    蒂兰轻声道:“奉栢文大人的指示,加固他的记忆封印。”

    “你们想阻碍他?”音旋微微笑了笑,“这倒是奇了,我以为一个与冰柠交情匪浅的风使,在恢复了记忆后作用会更大。你们在害怕什么?”

    “不,会适得其反。”蒂兰道。

    音旋听后便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即便她问,蒂兰也不会回答。

    神界怎么可能愿意将隐患暴露给她看呢?

    她又垂头盯了凌云片刻,看来风使这趟来人界执行任务,当真是有不情不愿的地方啊。

    栢文当年对玄云做了什么?玄云为何抗拒栢文的指令?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关于他喜爱敬重的大祭司,关于那个人的死亡。

    音旋脑中有些乱了,纷杂的念头一闪即逝,她没能敏锐地捕捉到。

    她没想阻碍蒂兰,转身出去了。

    蒂兰沉默地站在寂静的寝室内,慢慢走到凌云床边,挥手释放魔力,加固了栢文留在玄云身上的封印。

    “还是不要想起来了。”蒂兰沉声自言自语道:“以免你到时候与栢文大人反目,我们也成了敌对。”

    晚间的时候,凌云气色不大好的来上魔法课了。他一进门,裕雷和暮临就围上去关怀。

    裕雷:“阿云你怎么样,好点了没?”

    凌云勉强笑了笑,“还行。”

    “你同桌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估计是在担心你呢。”暮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啊对,音旋今早去看你了,你知道吗?”裕雷紧跟着说道。

    “我……不知道,没醒。”凌云捏了捏眉心,往座位上瞥了一眼,并没见那个人,“她呢?”

    暮临:“吃晚饭去了吧,还没有回来。”

    凌云点了点头,晕头转向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往身边空着的位置看了一眼,昨夜去到夜曲宫之前的记忆还非常清晰,他记得音旋给了他一张传送符,送他到达了目的地,然后……

    然后他确实是记得夜曲宫主给出了他想要的预言,还允许他赊账,再然后……

    凌云扶着头叹了口气,再然后他是怎么回来的来着?

    记不清了,一些零碎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想细究时就会头疼。

    凌云能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像是被什么人刻意封锁了。这种感觉很熟悉,神使森林里就有过一次。

    是夜曲宫主做的吗?凌云不太确定,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是他无意间洞察了什么隐秘吗?

    凌云伏在桌上叹气,没留意间,身边人就回来了。

    冰冰凉凉却不冷的东西轻轻贴在了他额头上,凌云愣了愣,侧头看向那人。

    音旋把小小的冰袋塞给他,“捂着,清醒清醒。”

    “啊……”凌云将冰袋攥在手里,扶着按在额头上,清凉的温度的确能缓解他莫名其妙的头疼。

    “别太为难自己了。”音旋看着已经走入教室准备上课的栢文,扭头对凌云道:“顺其自然就好。”

    凌云迟疑,“音旋,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音旋摇摇头,“只是猜测而已。既然有人想要操控你,那么在你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反抗前,不要引起背后之人的忌惮。”

    凌云愣了片刻,明白音旋的意思。

    如果这是她作为预言师给出的建议,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这与他的直觉正好对上了。

    收敛锋芒,莫要成为出头鸟,这的确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至于暂时消失的记忆,总有一日他会寻回来的。

    到时候,一切未知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总会知道为什么的。

    这节课,凌云频频走神,内容没太听进去。

    和他状态相反的人成了音旋,她似乎很认真的模样,一直盯着栢文的身形,视线跟随着他的移位而转动。

    凌云偶尔瞥她一眼,觉得她比起听课,关注点更多是在栢文身上,带了丝火药味。

    为什么?

    凌云轻蹙眉头,一脸不解。

    课后,他照例送音旋出校门,到了大门口时,他说:“过些时日,能帮我再预言一次夜曲宫的出现时间和地点吗?我欠了那位宫主的钱,想找个时机尽快还了。”

    “行啊。”音旋笑了笑,这人可真是个实心眼。

    “音旋,昨天谢谢你能帮我到访夜曲宫,其实我记不清昨夜在夜曲宫中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你和那位宫主很像。”

    音旋一顿,注视着他的眼眸,心想凌云是在试探她吗?

    “哪里像?”音旋反问:“难道是相貌?”

    “不,我没有看清她的相貌。”凌云想了想,“就是觉得,气质风格,还有说话语气有些相似。而且,夜曲宫主很大方,和你一样。”

    哈哈……音旋无声的笑了笑,她昨天是要大方免单了,可惜凌云也没领情啊。

    “对了,清洛说这个周末要剧目彩排,出演人员带妆进行。”凌云笑了笑,“大家会穿上戏服,你要不要来看一看?”

    “哦?”音旋饶有兴趣地亮了亮眼睛,“也就是说,可以看到穿着辛德瑞拉礼服的暮临公主了?”

    “对。”凌云忍着笑,点了点头。

    “那我肯定要来观摩一下,周末我把时间腾出来。”音旋俏皮的笑着,又有些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我很期待暮临,真的。”

    凌云被逗笑了,“那就一起期待一下吧。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音旋挥手与他告别,转过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之后慢慢散去。

    有栢文亲自设计的阶段考核在不远的未来,音旋真没什么心情欣赏排演剧目。

    不过,适当的放松不容易把人逼疯,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还是享受当下比较划算。

    况且,想想就有看头的排演,不看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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