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汀把她拐回了灵药涧,直接进入了那处封印着的幻境空间。

    音旋被扔在草屋床上,这正是她不久前进入记忆回溯时借用过的那张床,也是从前属于黎湘的床位。

    她顺势靠在了床头,没精打采地合着眼,也不看站在床边的婷汀。

    “想聊什么抓紧,你下在饮料里的破药,药力早就上来了,我现在晕的厉害,要睁不开眼了。”

    “放心,我计算过,知道你能挺多久。”婷汀微微一笑,坐到了她从前的那张床上。

    音旋掀开眼皮瞥她一眼,见婷汀流露出颇为怀念的神情,手掌轻轻抚着身下的床铺。

    虽然床单被褥早就褪了色,但音旋知道从前这里是什么模样。

    “我送走了黎湘之后一直等待着她的重生,直到冰柠回归我才离开山谷,去神血族照料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这里空无人驻守,充沛浓郁的灵气引来了神族,他们人人试图将此地占为己有,抢占此处生长的灵草,直到神界出面将这儿定性为神族共有之地。”

    音旋默默听着没做声,这一节她是知晓的。

    “我那时一心顾着冰柠,风声听到的晚了一些,赶回去才发现,我们家的草屋已经被人拆掉了。神族连那点空地都不想放过,赶着种上了各式能够提升魔力的灵草,真是贪得无厌。”

    婷汀目光冷着,继续回忆道:“我见状的第一念头,就是想杀了这段时间进过山谷的人,不管他们是否参与了拆除草屋。但是,一想到冰柠还在家中等着我,我不愿带着一身的血腥回去见她。”

    “转念,我心想冰柠与冰刃到底是回来了,有他们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看在这个份上,我就放过那群不知死活的人一条性命。那之后,为了纪念,我以幻境形式复刻了草屋在一处山壁里,设置了封印再不允人进入,只偶尔带着冰柠回来,却也没讲过此地实情。”

    音旋暗暗想着,你是没告诉过她,但冰柠一直都知道这是她家,也知道是神界那些家伙拆了她真正的家。

    “冰柠的前半生一直顺风顺水,临了的几年却有苦难言。千年已过,人心还是那个样子,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永远记不住旁人做过的贡献,永远学不会念人的好。我看不惯,不想冰柠重蹈覆辙,最后什么都落不下,我产生了希望冰柠登顶神位的念头,想要她至尊至强,再无人胆敢置喙于她。”

    音旋垂着眼眸,这就是你背后搞小动作,直接把冰柠推上风口浪尖的理由?

    “我想变一变这神界的天,想让冰柠亲手缔造一个她希望看到的世界,但是,我做的似乎太过头了。”

    音旋揉着自己的眉心,脑仁一蹦一蹦的疼着。

    “我本意是想通过迷惑栢文,令他暴露内心真实的、对冰柠既仰仗又忌惮的本性,让冰柠意识到他并不配被辅佐,从而按我所言脱离升云殿,自立门户重登祖神之位。”

    婷汀顿了顿,瞄了一眼音旋头疼的厉害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但我没想到,栢文会轻而易举蛊惑了冰刃,令冰刃亲自对她下手。我至今很难想象,冰儿死在亲哥哥的手下时,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你太看得起冰刃了,凭他还杀不了冰柠。”音旋淡淡道。

    婷汀怔了一下,好半晌后才点了点头,“也是,我也一直是不信的。你既如此说了,果然是恢复了完全的记忆,看到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实情。”

    音旋抬眼与她对了对目光,知道婷汀仍想要了解她身上发生的隐情。

    但是她现在无法仔细诉说,只点了下头,承认了。

    意外的,婷汀也没有过多纠缠,很快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她出乎意料地善解人意,道:“不能告诉我也没有关系,其实只要你还活着,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你这会儿不刨根究底追问我的身份了?”音旋似笑非笑道。

    婷汀笑了一下,“没什么可追问的,你暗示过我了不是吗?我并非不愿意相信你,我比谁都希望你活着。只是我花了太久去接受你的灵魂有异,承认自己千年来等了场空,恍然间却又得知你身上另有隐情,一时错乱了。”

    “不过,只要你还是你,这就足够了。”

    音旋微微蹙了下眉,收回望向她的目光,再次闭了眼。

    “你问过我,是否愿意停下如今筹划之事,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了。”

    婷汀轻声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你想要保全三界众生,我可以停下正在做的一切。”

    音旋敛目听着,“但是呢?”

    “没什么但是,不过……能够由我自主停下的,就只有转化普通人类为魔法师这一节了。”

    婷汀叹道:“灵气匮乏一事,这是天灾,在冰柠死后情势越发恶劣,我将其视为是对魔法师的惩罚。这事儿很难阻拦,除非你亲自出手,或有可能改变局面。”

    “至于烟瘴,你先前推测得对,烟瘴乃是死物所化,怨气极重,最初形成这等侵蚀之物的,是我的尸骨。我以灵魂体状态伪装活人很多年,冰柠死后,我炼化了自己的尸骨,将其化为致命之物,以灵药涧为起点,加快速度吞噬三界灵气,想拉着整个世界给冰柠陪葬。”

    “直到预言出世,其言冰柠千年后仍有归来之期,我才放缓了侵蚀灵气的速度,宁愿三界长久处于生命受威胁的恐惧之中,迫使他们无比期盼冰柠的归来,永远活在对她的敬畏之下。”

    “我心想,若是有朝一日冰儿回来了,等我带大她,授她以自保之力,令她过上一直期望着的平凡快乐的日子,那么我就可以去解决掉侵扰世间的烟瘴,还她一个安定的人间。”

    “却没想到,你归来之时灵魂异常太过明显,我心有疑惑,却又不甘心承认你并非冰柠,便尝试培养你成为魔法师,期望有一天冰儿的灵魂与力量恢复正常。但结果……你也知道了。”

    婷汀望着她,见她眼皮一直打架,手软着垂在床边,微微笑了笑又道:“没想到,过了这两年,事情真的出现转机,却是我不配了解的内情了。不过,也没关系……”

    “既然是你期望的,我还是可以破了这烟瘴,停止侵蚀三界剩余的灵气。剩下的就看你的了,你想如何做,你想保护谁,便去做吧。”

    音旋已经有些听不清她的声音了,她浑身软的过分,察觉婷汀起身时,便勉力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角。

    “你要干什么?”

    婷汀轻轻拉着她的手,“这些年死了很多魔法师,他们成为烟瘴源源不绝的养料,但还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的灵魂体高级于那些死物,我可以带着它们同归于尽。在我消亡的一刻,烟瘴便尽可消失了。”

    “其实我早就设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是我最初撺掇着黎湘将魔力分给外人,也是我不顾冰柠意愿,希望她登上真正神位,更是我差一点就害死了好不容易归来的你……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才是一大劫难,我们最初的相遇,就是一切错误的起点。”

    “我现在将一切偿还给你,也不必你在我与三界之间做个选择,我知道你心中始终装着与生俱来的善意,如我这般的黑魔法师早已违背了你赐福众生时的初衷,不配进入你的选项里。”

    婷汀笑了,看着音旋微微歪向一边的头,她的眼睛完全闭上了,一直轻轻蹙着的眉头也舒缓了。

    婷汀把她的手慢慢放回床上,喃喃自语道:“看来药效发作提前了一些。”

    她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音旋的头发,手感还和小时候一样软软的。

    “其实,我的灵魂体本也快要消散了,可能你也感觉到了吧,我的身形越来越透明了,毕竟勉强维持了千年之久。在此之前,能替你先净化了这世间也是好的。”

    婷汀疼爱地抚过她的侧脸,“是我错了,我的固执和自以为是成为祸源,毁了你好不容易迎来的平凡人生。还给你惹了一堆麻烦,是我错了……”

    “虽然你现在听不到,但我还是想亲口说一句。”婷汀收回手,静立在床边。

    “对不起……还有,再见了。”

    “祝你生活在想要的未来之中,我的妹妹。”

    婷汀缓缓吐出一口气,再不回头的出了草屋的门,离开幻境之内,就站在灵药涧正中,将一直蔓延在三界四处的烟瘴全部召唤归来,聚拢成为巨大的一团灰黑色气团。

    气团袭过婷汀周身,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似乎察觉到婷汀对它们的杀意,气团疯狂涌动着,像是愤怒燃烧着的漆黑火焰,要将婷汀吞噬消融。

    婷汀被困在其间,身形越发透明,透过浓郁的气团已经看不到她了。

    她摊开双臂,微微闭了眼,要将烟瘴尽数吸纳进体内,靠自己的灵魂体压制,再亲手毁掉灵魂体,带着烟瘴消失干净。

    预想中烟瘴如刀子一样穿透身形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婷汀一怔之后张开了眼,猛然发现包围自己的灰黑气团正被吸着快速向后流动。

    婷汀大惊失色,猛一回头就看见音旋在后面,一手扶着山壁堪堪站稳,一手将烟瘴聚拢到了自己身前。

    “你干什么?!”婷汀向她奔去,却晚了一步。

    音旋理都没理她,学着她的样子直接将烟瘴容纳进体内。

    顿时,刀割一样的痛楚传遍她的神经,连血液里流淌的麻醉药效都被冲淡了。

    曼莎之前说过,烟瘴侵扰神界各地领域,但唯独难以入侵白兰花海,就是因为花海深处埋葬着属于冰柠的血液和魔力。

    魔界的圣灵火山也是一样,是三界少有的能够自发抵御烟瘴的宝贵之地。

    所以关于烟瘴一事,音旋心里早就有预案和对策了,既然连她的魔力都能抵挡烟瘴,那么她的身躯就是能够净化烟瘴的最好容器。

    唯一麻烦的,是烟瘴之中也有属于婷汀的一部分,一旦彻底净化之后,婷汀现存的灵魂体就该消失了。

    所以音旋现在是以身躯容纳、封印烟瘴,但不彻底净化,先保住婷汀再说。

    刀割的剧烈痛感还在继续,凌迟一样没完没了,浓郁漆黑的烟瘴渐渐全部没入她的身躯中,音旋将其压制在体内,设下封印以免它外泄逃出。

    这种事情,她做起来也算轻车熟路。

    曾经,在她走过的第五个时空,她也感受过极其类似的痛苦,那时候也是为了封印罪恶之物。

    若不是拥有这样的经历与记忆,她真未见得想到,要靠自己这副神明的身躯简单粗暴地克制烟瘴。

    “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婷汀难以置信地看着烟瘴彻底消失在音旋身周,冲上来查探她的情况。

    音旋扶在山壁上的手骤然滑落,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膝盖磕的生疼。

    她拨开婷汀在她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把婷汀推出去半米远,咬牙切齿道:“你才疯了呢。”

    婷汀怔住,再想上前时,音旋却冷不丁抬手将她定在原地,一股精纯的力量迅速被导入她体内。

    婷汀瞬间意识到音旋是什么意思了,自己的身形正在由透明变得更接近实体,音旋将大量的魔力传给她,稳住了她的灵魂体,避免她快要消散、彻底成为孤魂野鬼的命运。

    “你耗费这个力量做什么?我……”

    “你闭嘴吧。”音旋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你怎么确信我不会选择你?”

    婷汀猛然愣住。

    “你自言自语一通之后就急着送死?想得倒是挺美,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给我造了一堆的烂摊子,道句歉就一笔勾销了?”

    婷汀话语凝滞,看着音旋迅速惨白下去的脸色,眉头拧成一团,“可以了,你先停下!”

    音旋置若罔闻,直到她觉得输送的魔力足够了,婷汀的灵魂体看着几乎与实体别无二致,她才骤然断去了魔力输送,脱力地歪倒在山壁之下,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婷汀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你怎么样?身上疼吗?烟瘴被你封印到哪儿去了?”

    音旋闭着眼,揪着她的头发道:“我这样,是为了破你下的药。”

    婷汀一怔,意识到音旋的魔力的确是被她炼制的药给抑制住了,她顶着会致人晕眩的麻醉药力,硬破掉那股外力的压制,肯定费了好大的力气。

    “你真的……”音旋无语,手松了力道垂下来,放过了婷汀的头发。

    “你真的少干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你以为你炼的破药真能达到你预期的效果?还不抵你炼造的捆人锁链呢。什么破玩意,跟假药似的,我要是栽在这上头,我还当个屁的祖神,直接死了得了。”

    婷汀半晌没言语,看着她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觉得自己炼成的药应该也没有那么无用。

    但她现在不敢这么说……

    祖神是要面子的,她不好戳破小孩子的自尊心。

    “现在怎么办?”婷汀试探问道:“你有没有事?烟瘴……”

    “别吵,我困。”音旋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句。

    婷汀闭嘴了,她既然是这个反应,那一时半会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婷汀把人捞在怀里,想了想后问道:“我是送你回游乐场,还是夜曲宫?”

    “……”音旋费力张开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在问什么废话,自己这副样子怎么回游乐场!

    婷汀自知理亏地回避了她的视线,“好,回夜曲宫。”

    说罢,她抬手就要召唤时空门。

    “等等。”音旋拦了她一下,“我的窗户玻璃都修了吗?漏风的话我可不回。”

    婷汀:“……”

    她忽然觉得哭笑不得,都到这种状况了,音旋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但婷汀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道:“修好了,放心吧,风吹不着你。”

    音旋听了这才满意,精神一松,任由徘徊在体内的药力侵占了她残存的理智,合上眼睛彻底陷入昏睡。

    感受到完全沉在怀里的重量,婷汀叹了口气,将时空门召出来,金光乍现,明亮夺目,象征着无限希望。

    今日情况已经完全出乎了婷汀的预料,看来想要在祖神面前弄鬼的确不太容易。

    没能就此与烟瘴同归于尽,以死偿还欠音旋的债,婷汀还觉得小有遗憾。

    就看音旋刚才那态度,她们之间的事情,还有的清算呢。

    穿过时空门,门外便是夜曲宫,婷汀带着她进去,把她安置回房间。

    音旋房间的玻璃确实已经修好了,婷汀细致地给她掖好被子,将床幔放下,在床边默默坐了很久。

    逃避不是办法,音旋说得对,她惹的祸还没善后呢,她连一死了之的资格都没有。

    活着也好,婷汀暗暗想着。

    能和她一起活在当下,没什么不好。

    床幔内的光线黯淡,音旋睡着,气息微弱,脸色青白,婷汀看着心疼了。

    也不知吸纳烟瘴的痛,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算了,来日方长。

    婷汀轻轻摸摸她的头,“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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