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三界千年的烟瘴散了,众生期盼已久的奇迹真正显现的那一日,大家却全都不敢相信了。

    升云殿中的栢文,游乐园里的陌珀,人界各大魔法世家的强者,他们几乎瞬间察觉了,被烟瘴压榨的早已稀薄的灵气再次坚强地焕发生机。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安慰惶惶不安多年的魔法师的心。

    一般人或许不知,还以为这是什么神迹降临,但栢文和陌珀这些人却心知肚明,他们确信烟瘴忽然消散一定是音旋做了什么。

    尤其是亲眼看着音旋离开的陌珀,他这会儿急疯了,觉得一定是音旋与婷汀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只想找到音旋,确认她的状况,是否因为处理烟瘴一事受到伤害。

    陌珀终于等来了那群玩累了跑到自助餐厅的年轻人,他随手抓了一个人,将放着他们背包的位置一指,把音旋留下的话转达了,便跑的没影了。

    凌云怔怔地看着完全陌生的人忽然冲到他面前,语速极快地说完了一切,然后就消失了。

    他顺着陌珀方才指的方向,看到了他们的随身背包,那边的桌上还罗列着一摞的盘子碗,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那里吃饭。

    “小音又有事先走了?”悠冉问道。

    “啊,好像是。”凌云也不是很确信。

    音旋经常突然失踪,大家都习惯了,这次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推测她又遇上什么急事了吧?

    谁让人家现在又是大祭司又是祖神呢?忙点也正常。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烟瘴大事,突然的一段插曲也没有扰乱他们的兴致。

    大家享受了一顿自助餐,稍稍休息一会儿后就投入到下午的玩乐了。

    比起他们,升云殿那边乱了,蒂兰被紧急召回了神界,帮忙一起应付围堵在升云殿的神族。

    谁也没想到,千年前烟瘴出现时,神界最受瞩目的神明被围追堵截,被要求出面解决灾祸,就像大祭司做过的那样。

    而千年后,烟瘴骤然消散了,升云殿竟然又被围了。

    一帮神族受惯了压迫,现在居然问烟瘴是怎么消失的,是谁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问题,非得在这种事上要个说法。

    栢文和蒂兰一个赛一个头大,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啊,这得找到音旋再说。

    但他们现在谁也不敢把锅扣在音旋头上,虽然这是一口天大恩德的锅。

    至于魔界,魔族正在疯狂寻找他们神出鬼没的魔尊大人,等着示下。

    而他们的魔尊大人现在正满世界寻找夜曲宫。

    一直到了晚上,当各大魔法世家把传信都送到了自家后辈的手里,在游乐园里玩疯了的年轻人才意识到三界发生了剧变,虽然是好的剧变。

    他们被叫回家中,非魔法世家的人便先回了晴空学院,谁也没坐上夜晚的摩天轮。

    相较于三界乱了的景象,夜曲宫内安静的好像世外桃源。

    霖铃在厨房做饭,婷汀在大厅里一圈一圈地乱转悠,而音旋还在房间里睡得不省人事。

    等霖铃把饭端到餐桌上时,她瞄着还在乱转的婷汀,犹豫着问:“婷汀大人,您现在饿吗?”

    闻言婷汀回头看向她,点了下头,坐在桌边心不在焉的。

    “我要不要送一份去冰柠大人的房间?”霖铃问。

    “不必了,等她醒了再说。”婷汀扫了一眼桌上菜式,“留些她爱吃的菜,回头给她热热。”

    “那……冰柠大人什么时候能醒?”霖铃唯唯诺诺问道。

    天知道今日看见音旋意识不清的被送回夜曲宫时,她吓得身上的鳞片都炸了起来。

    婷汀想了想,“算算时辰,药效差不多该退了。”

    霖铃不再说话了,音旋没醒她担心,等人醒了她也担心。

    婷汀今天搞了这么一遭,想必之后这两位还有的闹呢。

    霖铃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劝架的话她不够资格,不劝的话那二位闹起来不会把夜曲宫拆了吧?

    尤其是现在的冰柠大人,指不定心里窝了多少火,若是又打碎了好不容易修好的玻璃,她之前两日岂不是白忙活了?

    为什么这么难啊?

    她只是一条小蛇啊……

    霖铃抱头哀怨地想着。

    正这时,夜曲宫的大门忽然间传来一声巨响,有什么人试图要破门。

    霖铃留意着婷汀的脸色,见她似乎没有要直接杀了外头人的打算,便起身去开门了。

    大门打开的瞬间,霖铃被一股强大的魔息掀飞出去了。

    陌珀抬步踏入夜曲宫,一头红毛炸飞了一样,肆意地飘动着。

    他眼睛通红,浑身寒意凛冽,直冲冲进来后一眼便看到婷汀安然坐在饭桌旁。

    “她呢?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她怎么样了?”

    陌珀连环三问,气势汹汹的,就差直接上手掐人脖子了。

    婷汀爱搭不理地扫了他一眼,一指音旋房间的方向。

    “睡着呢。”

    陌珀怔了怔,睡着是什么意思?怎么个睡法?还能醒过来吗?

    婷汀看着他那接连变了几变的脸色,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还没醒,你降低音量,别吵醒她。”

    陌珀迟疑了一瞬,扭头就奔着音旋房间去了。他没顾得上婷汀的警告,几乎是撞开的门,大喊一声:“冰儿!”

    床幔放下来了,床上的情况看不分明,陌珀顾不得很多,上前两步直接掀开阻挡之物,这才看见了还好好喘着气的音旋。

    陌珀仔细查探过音旋的状态,再次确认她无碍后,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烟瘴骤然消散一定是音旋做的,但他不确定音旋是怎么做的。

    想也知道过程不会轻松,毕竟这是三界千年来都没有解决的致命疑难。

    哪怕是神明之身的她,不付出惨烈的代价,不脱一层皮,怕也是处理不了的。

    何况他刚刚也看到了,婷汀还好好存在着呢。

    音旋在晴空学院叫破烟瘴本源是婷汀的尸骨形成一事,蒂兰将情况报去神界,陌珀便是在升云殿里听到了风声。

    如今烟瘴消失了,但造成烟瘴蔓延的婷汀却还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只有音旋知道。

    瞧她现在性命无忧,但脸色苍白、满面倦容的样子,陌珀不敢想,就在不久之前她经历了什么。

    “冰儿……”他喃喃自语着,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

    “别叫了。”

    一声轻轻的回应忽然响起,陌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怎么忽然醒来了?

    “你真的很吵。”音旋没睁眼睛,声音低哑道:“我是被你吵醒的,你打算拆了我的门吗?”

    陌珀:“……对不起。”

    原来婷汀说的是真的?刚才那话的意思,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吵醒她?

    怎么回事?这俩人是如何相安无事地共处在一个屋檐下的啊?

    音旋竟然真能安心在有婷汀在的地方睡过去?

    陌珀心里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有一个最不可能的想法猛然跃现。

    该不会,是这俩人和好了吧?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音旋看,音旋感受到直勾勾的目光后,不耐地掀起眼皮白了他一眼,明显是心情不好,随机找人撒气呢。

    陌珀顿时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那两个人哪是瞬间就能和好的?

    她俩之间的裂痕怕是比东非大裂谷都深,婷汀是间接害死了冰柠的人啊!

    可是,若是如此,为什么婷汀没有随着烟瘴一起消失?

    “扶我一把,睡得身上哪儿都疼。”音旋皱皱眉,抬起一只手支使陌珀。

    陌珀立刻照做,扶她起来还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

    “冰儿,怎么回事?哪儿疼?”

    音旋身上跟要散架了一样,婷汀那假药害得她浑身一点力气攒不下,封印的烟瘴也跟毒气似的,拼尽全力想要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却被她的魔力一再强压下去,就这么反反复复,怪摧残人的。

    吸纳烟瘴时刀割似的疼痛犹在,她用手压在心口慢慢揉着,总感觉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冰儿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陌珀看着她眉头深深拧着,心疼的不行。

    “滚一边去吧,脑子不清醒就出去吹吹夜风。”音旋没好气道。

    被骂了之后突然就冷静下来的陌珀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冒犯。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陌珀苍白地解释。

    音旋也没有真的计较,瞥了他一眼问道:“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

    “我……三界都翻天了,我肯定得来见你啊。”

    “翻什么天?”音旋闻言愣了愣。

    “是你解决掉了烟瘴没错吧?现在整个三界都在惊叹这事,升云殿都被神族围了,魔界和人界魔法世家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急着要说法呢!”

    音旋挑眉,“要什么说法?烟瘴消失不是好事吗?这不是三界期望已久的吗?不是所有魔法师的心愿吗?”

    “是,但大家就是被折磨久了,幸福突然一下子馅饼似的砸在了头上,谁都不敢相信,所以……”

    陌珀犹豫了一下,“甚至有人怀疑,这是不是新阴谋的开始。”

    音旋:“……”

    “有病啊?有病都去治!”

    “不是,你别生气……”陌珀劝道:“你也体谅一下他们,被压迫久了,有点被害妄想症很正常。”

    “不相信就让他们都去死,惯的毛病。总之别提我的事。”

    音旋闭了闭眼,再度压下无法被净化之物,加固封印烟瘴的力量。

    陌珀心领神会,音旋依然不愿意卷入三界乱局,虽然出手消散了烟瘴,但她不想让世人知道,是大祭司做了这等事,否则三界指望上她,她往后必定难以安宁。

    但是问题就出在大众不知真相上,他们心中生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自己吓唬自己,把简单的事情想的太复杂,凭白给自身招惹烦恼。

    陌珀偷瞄音旋的脸色,这会儿多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也不好再提那些自找罪受的家伙,以免音旋将火气迁怒于他。

    “别看了,总看什么?”音旋淡淡道:“去叫婷汀,让她给我弄口吃的,要饿死了。”

    “叫……婷汀?”陌珀一僵。

    他真没听错吗?婷汀送来的东西,音旋敢吃?

    “去吧,我再吃不上的话,马上人就不行了。”

    音旋倒也没吓唬他,这会儿她头晕眼花,血糖奇低,再不摄入食物很快就又要倒了。

    陌珀闻言再不多说,跑着到餐厅将话转达,就见饭桌旁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婷汀这反应……陌珀琢磨着,果然是有内情啊。

    不消片刻,婷汀端着餐盘亲自送到音旋房里,给她在床上支好了小桌子,菜式一样一样放到她面前。

    “你先吃着,有人在我先出去,晚点再来看你。”婷汀轻声道。

    音旋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垂着脑袋开始吃饭。

    陌珀这一天里被震惊了多次,他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这俩人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

    “冰儿,你和婷汀……”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私事,少管,你也管不了。”音旋慢慢吃着菜,顺口答复他。

    “那你们这算是和平相处?”

    “嗯。”

    “那烟瘴……”陌珀隐隐发觉了什么,“烟瘴其实并没有消失是吗?否则婷汀为什么还存在?”

    音旋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陌珀,“虽然她在,但烟瘴不会再现世间了。”

    陌珀狠狠一皱眉,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冰儿,你说清楚,烟瘴被你弄哪里去了?”

    音旋微微一笑,轻巧地挣开他的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陌珀当即傻了眼,情绪激动的反问道:“你难道是拿自己当容器封印了烟瘴?冰儿,你疯了?”

    “你才疯了,嚷嚷什么?”

    “烟瘴怎么侵蚀三界的,就会怎么反噬你,你不要命了?一人顶着三界众生的劫?”

    陌珀难以置信,“为什么不杀了婷汀?她是源头所起,她死了肯定能彻底带走烟瘴!”

    “陌珀。”音旋撂下筷子,淡然地望着他,“这种话以后再不要说了。”

    “为什么?”陌珀急红了眼。

    “她毕竟是我姐姐,那是我的亲人。”

    陌珀的后话全被她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音旋便继续吃饭了。

    久久之后,陌珀才又问了一句,“那样的姐姐,害你到如此地步的亲人,你真的还认吗?”

    “认啊,怎么不认?”音旋声线平稳,“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是她的错。”

    陌珀的确不知道,所以他理解不了。

    他觉得音旋话里话外就是原谅婷汀的意思。

    一个害她在神界声名狼藉的罪魁祸首,竟然这么轻易就得到原谅了吗?

    音旋哪怕以身封印烟瘴,也想保全婷汀吗?

    所以这才是她不肯承认是自己降下天恩,令烟瘴消失的原因?

    因为一旦令人发现婷汀还存在,就会质疑烟瘴消失的彻底性,从而掀起新的风波?

    陌珀忽然就想通了,一定是这样!

    他看着慢条斯理吃着饭的音旋,眼神复杂的难以言喻。

    真的值得吗?

    又过了一会儿,音旋放下碗筷,身体向后靠了靠,呈现出放松的姿态。

    “你别担心我,我死不了。”音旋笑笑,“你也别误会婷汀,她的确是想和烟瘴同归于尽的,是被我阻拦了才没死成。”

    陌珀恍神听着,没有说话。

    “我很担心她,担心我若今日只是压制了烟瘴,他日婷汀还是会选择去死这条路,用以偿还欠债……”

    “所以我封印了烟瘴,她就是想死,也得寻些别的死法,总好过被烟瘴凌迟,痛苦而亡,最后化身孤魂野鬼。”

    凌迟而亡?

    陌珀敏锐捕捉到了这个形容词,音旋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在封印过程中,她已经亲身感受过这种痛苦了吗?

    “所以你别对她那么大敌意了,她欠的,我来还。”音旋总结道。

    “凭什么?”陌珀不甘心地紧抿着嘴唇,“凭什么你帮她还?”

    “我活该的呗。”音旋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少挑理了,今日若不是她搞了这么一出突然行动,我未必肯出手封印烟瘴,那三界就还时时刻刻受着威胁,连你都不知哪一天就死于灵气消亡了。”

    “你的意思,我还得反过来感谢婷汀?”陌珀要气死了。

    “倒也不必。”音旋笑了,“你保密就行。”

    陌珀艰难地点了点头,十分违心地答应了。

    小桌板被从床上撤下,音旋脸上仍然倦意浓重,轻轻靠在枕头上,目光极其黯淡。

    “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就是见不得现在有人死在我面前,尤其是与我关系匪浅的人。”

    她这话出口,随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来可笑,我心里又生起了想要周全整个世界的心思,我好像已经能知晓自己的结局会是怎样了。”

    陌珀不安地攥了攥手,听她又道:“不说远的,只说近的,至少现在我无法放任婷汀死在我面前。她等过我很久很久,比你久的多,她不该是这么一个结局。”

    陌珀犹豫良久,劝道:“只要你觉得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那就不必过多思虑。我只希望你能活在属于你的正确未来之中。”

    闻言,音旋稍稍一怔,正确的未来吗?

    “那我就畅想一下,我希望可以安然度过高中生涯,好好考个大学,再开启青春的下一个阶段。”

    “希望三界别再频繁生事,各自安好,安居乐业,不受压迫,不活在恐惧之下。”

    “希望我身边永远有亲人和朋友,身后有信赖之人。”

    音旋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愿望贵精不贵多,且随意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真是大意了。

    “你回去吧,魔界不是还有一堆事等着你示下吗?”音旋催促他。

    “我知道了,马上就走。”陌珀起身,担心地望着她,“烟瘴一直被封印着,却不净化,对你一定是有伤害的。你凡事不要勉强,撑不住了就别硬撑,行吗?”

    “知道了。”音旋朝他挥挥手,就算是送客了。

    陌珀刚踏出她的房门,就见长廊里婷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墙角。

    但看她低垂着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想必是听了许久,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陌珀什么也没说,越过她离开了夜曲宫。

    就像音旋说的那样,她们才是亲人,外人很难插手人家的事情。

    陌珀有分寸,知道往后有关婷汀的事情不再是自己可以插话的了。

    一切就交给音旋解决吧。

    婷汀在门外又站了很久,挑着合适的时间才进入屋内,见到音旋倚靠在床头,阖目微微打盹。

    她走上近前,盯着音旋苍白的脸色看了片刻,轻声问道:“还是不舒服吗?”

    “还好,能挺住。”

    音旋没唬人,封印烟瘴这种程度的痛苦,她从前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心理上早就习惯了。

    “冰儿……”婷汀的声音略有颤抖,“介意我这么叫你吗?”

    音旋张开眼,凝视她的眼眸,轻轻摇了摇头,“你叫的顺口就行。”

    “好。”婷汀心满意足似的笑了起来,至今再望着音旋都感觉不真实。

    她想活下去了,想和音旋一起活下去。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是要和我说的?”婷汀问。

    音旋沉吟片刻,认真道:“往后别作天作地给我搞出晴天霹雳了。”

    婷汀一愣。

    “不是每一次我都有能力兜底的,你再作,什么祖神、大祭司的,都得被你搞死。”

    婷汀抿抿唇,没说话。

    “所以啊,就当心疼心疼我,诸如今天的事,别再有第二次了。”

    音旋言辞恳切,几乎染上了几分哀求。

    她深深地望了婷汀半晌,又忽地柔和一笑,用玩笑的口吻缓和凝重的气氛。

    “就这么约定好了。”音旋弯起眉眼笑问:“行吗,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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