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银杏成功破除幻境,回到神殿中时,她抬头第一眼便看见了似乎久候的爱琴。

    银杏比爱琴晚了一刻钟才出来,输的很彻底。

    当下,她看上去异常疲惫。

    在幻境中,她匆匆度过了为神明奉献的一生,将自己作为最丰厚的祭品,毫无保留地献给神明。

    如果是考验忠诚度、和侍奉神明终生的决心,银杏自认为她不比任何人差。

    她本能比得过今日神域中参选的所有人,可爱琴是天降者,不知来历和背景,却强的令人发指。

    但……输了就是输了,棋差一招,满盘落子皆毁。从前多年为入职神殿所做的努力,皆已成空。

    她安静地望着爱琴,看了好半晌,眸中流露出不甘与无奈。

    然而,银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族后人,她今日可以败,但要败的有风度。

    她牵起嘴角,努力微笑出礼貌的弧度,向爱琴走去,对爱琴伸出手。

    “祝贺你。”

    爱琴顿了顿,握住了对方的手。

    银杏向着艾文的神座看了一眼,没瞧见神明的踪影,便不必多作停留。

    “那我先离开了。”她对爱琴点头致意,一步步踏出圣光大殿。

    艾文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在幻境中经历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他还愣在空间门里,任凭幻境景象不断在周身崩塌,仿佛能将他湮没。

    苏映溪微微叹息一声,“我们先回去吧,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爱琴轻声应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卧室。

    过了两个小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山了,两人还没有吃上晚餐。

    爱琴不需刻意进食,她笔直地站在窗边,不觉无聊地盯着窗外摇曳的月亮花。

    苏映溪这会儿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安安静静地窝在床角,一句话都不说。

    爱琴需要空间,更需要时间。

    等她想清楚今日之事,想清楚未来之事,一切会变好的。

    三声敲门声忽地响起,爱琴从出神到回神,仅仅是一刹那的事。她察觉到门外来人是艾拉,开口唤她自行进来。

    艾拉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没敢进门,小心翼翼地将头挤过门缝,分析逆着月光的、爱琴模糊脸颊上的微表情。

    很遗憾,她什么也看不清。

    “十分抱歉,爱琴大人,今日的晚餐太迟了。”艾拉说,“今夜的食谱上有黑椒煎牛排,蔬果沙拉,奶油草莓,鲜椰子水……您需要每样都尝一尝吗?”

    “好啊。”爱琴点了个头,艾拉便将餐车直接推进屋里,上面摆满了新鲜可口的食物。

    “请您慢用,晚些我会来回收餐具。”

    艾拉着急地退了出去,逃跑似的。

    苏映溪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关于你的身份,艾拉也已经知晓了。我想这件事一定是机密,之前仅限于神明才配得知内情。”

    爱琴轻轻“嗯”了一声,将餐车推到床边,“牛肉,吃吗?”

    她的情绪听上去已经恢复,不喜不悲,平静地就像她第一日刚从海下脱身,对一切都陌生,什么都不能激发她的波动。

    苏映溪沉默地张开嘴,爱琴将切分成小块的牛排喂到她嘴里。

    “我决定离开神域。”饭吃一半,爱琴突然这么说。

    苏映溪没有否定她的想法,“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爱琴望着她,“你不是和我说过,人间是个有趣的地方吗?我就去到其中,随便走走。”

    “好啊。”苏映溪笑了一下,“趁着我还没有消散,还能为你指指路,传授些在人间生活的基本常识。”

    “你会消散吗?”爱琴蹙眉。

    “嗯……会吧。”苏映溪耸耸肩,谁又知道她这副灵魂体能支撑多久呢?

    爱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手心覆在苏映溪的发顶,似乎是想传递些力量给她,令她不至消失。

    “不必费事了。”苏映溪一歪头,躲开了她的手,“现在的你救不了我,未来的你也够呛。”

    爱琴不大开心地皱眉。

    “生死有命。”苏映溪笑笑,“我也不是非要赖在人间不走。”

    一小时后,餐盘皆空,艾拉再次敲门,取走了餐车。

    夜里寂静,今晚没有祭司来到窗前采摘月亮花,连艾文都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又在做什么。

    直到次日天明,爱琴本想收拾点随身行李带走,但站在房间里,她又觉得屋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所以最终,她什么都没有拿,只是出了房间,沿着笔直的走廊走到尽头,离开后殿,绕到前殿,想着要不就和艾文道个别。

    然而,意外的,她在前殿看到了不止艾文一人。

    星月神云玫和海洋神焰秋正站在神座之下,和上头面无表情坐着,充当雕塑的艾文大眼瞪小眼。

    神殿内金碧辉煌,爱琴却觉得在那二人身上看见了缭绕不断的黑气,他们看上去大有一副要随时黑化,与艾文干架的架势。

    艾文微垂着头,一言不发,无视他们充满恶意的瞪视。

    爱琴并不好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多一句也懒得问。

    她走到神座下,仰脸对艾文道:“我今日就离开了,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感谢你的照顾。”

    话音落,在场三个神明都愣住了。

    “你要走?”比起艾文,焰秋先开口了,“你昨日刚刚赢下圣光祭司的神位,你不准备就任了吗?”

    爱琴瞥了他一眼,不应他的话,仍旧看着艾文,轻声道:“你也不希望,是我作为圣光祭司,一直留在你身边吧?”

    艾文无言以对。

    云玫急了,瞪着艾文,催促道:“你不说点什么挽留她吗?”

    艾文说不出口,他既不希望爱琴时时留在自己身边,不断提醒他,自己是个名位不正的伪神。但也不希望爱琴就这么离开,让秘密有被泄露的隐患。

    而爱琴看穿了他的纠结。

    “我走了,将祭司之位腾出来,留给你所满意的银杏·利娅。”

    她顿了顿,又道:“随便你怎么对神域公布这件事,我让贤给她。”

    告别之事已了,爱琴走出圣光大殿。与她来时不同,此刻她迎着骄阳明媚。

    苏映溪欢快地跟在她身边,不忘回头去嘲笑那几个呆怔的神明。

    “就该这样,干得漂亮!”她高兴极了,“瞧见他们方才那副被噎死的表情了吗?”

    “瞧见了。”爱琴说。

    苏映溪鼓舞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你才是拥有神格的太阳神,是受造物主认可的最优秀造物,你不愿与艾文争抢名分不要紧,但那什么圣光祭司……那碗夹生饭咱不吃。”

    “嗯。”爱琴笑了笑,认可她的话。

    利娅家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当头砸中。

    家族精心培养多年的后辈,在圣光祭司选拔上失利,败在最终环节,这对整个家族而言都是打击。

    银杏受到挫折,天之骄女的光环一夕之间被忽然出现在神域的无名之辈顶替。

    她躲在自己房中,深刻体验了一夜无眠的忧愁滋味。

    仅仅一个晚上,厚重的黑眼圈爬满了她的下眼眶,她看上去颓废且毫无生机,像是一片彻底枯黄零落的银杏叶子。

    在艾文的幻境考核中,银杏在时光流速异常的空间里,飞快度过了她的一生。

    幻境里,她如愿成为了圣光祭司,成为了整个神域最具含金量的神明侍者,被无数人艳羡。

    她站在距离艾文最近的地方,无时无刻,为他排忧解难,为他充当马前卒,为他巩固在神域最高的地位,联络人间忠诚的信徒,传达神明降下的旨意。

    她用她的青春、热血、忠诚,用余生承诺,为艾文奉献她所拥有的一切。

    她会是一位合格的祭司,幻境里,她得到过艾文的亲口承认。

    于是银杏欢欣鼓舞,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生命走向尽头。

    她如最初发誓过的那样,为神明献上了一生。

    虚假的一生结束之时,就是她勘破幻境,回归真实的一刻。

    然而,她尚且没有来得及回味侍神的一生,踏出空间门时,就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眼。

    爱琴不知道领先了她多久,早已完成了幻境考核。

    那一瞬间,银杏心中窜起心灰意冷的寒意,还有油然而生的敬意。

    她本该对爱琴多说些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她实在客套不出。

    她尽力保持体面,离开了这个让她错失荣耀的地方。

    当不了圣光祭司,银杏前半生努力的一切付之东流。她心底已重归平静,往后无论再为何人效力,占据什么职务,于她而言都没有区别。

    银杏在短短一夜过后,看尽了自己的人生。

    然而——

    当圣光大殿的艾拉,携艾文的五位祭司一起来到利娅家族,带来神明的神谕时,银杏觉得自己在做梦。

    明明是败者,为什么会轮到她?

    银杏不解,她听过了艾拉口宣神谕,但没有急着接下这份荣耀。

    她问:“爱琴呢?”

    不明真相的五位祭司和银杏一样迷茫,知晓缘故的艾拉却不敢如实诉说。

    艾拉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只说:“银杏大人,您是被艾文大人选中的那一位。”

    银杏微微挑眉,身旁与她一同接神谕的利娅家族长辈却已经迫不及待,控制不住地催促她,要她立刻接受艾文大人的旨意。

    银杏迟疑了片刻,接受了递到眼前的荣誉。

    艾拉将艾文的亲笔书信呈上,黄白色的纸上用鹅毛笔书写着漂亮的花体字。

    这是一份通行令,银杏可以拿着它在神殿出入无阻,尽快办理好继任圣光祭司的手续。

    不日,艾文会为她召集神域诸神,亮明她的身份,令她终生在神域留名,与太阳神一样永垂不朽。

    与此同时,爱琴与苏映溪抵达人间。

    几千年前的人间,与苏映溪生活过的地方截然不同,但幸好,她也曾在平行时空里,经历过时间线倒推几千年的时光。

    这时候的人间,文明出现的很密集,人类正不知疲倦地创造着历史,在大地上留下他们存在的痕迹。

    古城建筑,屋檐瓦舍,集市人群,生生不息。

    爱琴眼中出现了新奇的情绪,显然是对周遭的一切感到好奇的。

    神域中成日安静,鲜少有喧嚣,肃穆威严,但人间不是。这里日子平淡,但人们热情。

    爱琴没有夸张地左右张望,只是她减慢了行走的步伐,将途径的景色烙印在眼底。

    而后,她指了指经过她身边的路人,低声问苏映溪:“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

    “因为你现在这身穿着打扮,对于这里的人类还是太超前了。”苏映溪解释道。

    “哦。”爱琴点点头,她确实记得,苏映溪告诉过她,自己身上这套被改过的衣服,审美领先了千年。

    她打量着这里人们身上穿的粗布麻衣,或者锦缎绫罗,将自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再低头看看自己,她是不太一样。

    “不要顾忌你的与众不同。”苏映溪说,“你是神明,不必为了融入他们改变自己。”

    爱琴:“我知道。”

    她愿意融入,但不必刻意为之。

    在神域的短暂时光已经翻篇,而在人间,她的生活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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