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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相祉如约捆了顾雪里,没有伪造的证据,也不言虚假的托词。

    那夜,虎旗营的将士与宫中侍卫对峙半晌,双方谁也不肯让步分毫。侍卫统领梁术是个性子直率的糙老爷们,仅仅拿着身体往门口那么一堵,瞬间耍起了泼皮无赖。

    偏偏要这两头倔驴对上,一个横着刀柄面无表情,一个吹着小曲抬头看天。

    各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吵醒,纷纷点上烛灯,不知从何开始,寂静的夜晚变得嘈杂起来。

    “裴将军是奉了朕的命令,你们且先退下。”一回生二回熟,花娆学着以前电视剧演的皇上的姿态,语气强硬了不少。

    梁统领被重重侍卫围住,只觉得陛下的声音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幽幽地传来,他转着眼珠人群中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花娆的身影,索性故意对着裴相祉的耳朵扯着嗓子喊道,“回禀陛下,王宫生乱是我等失察大罪,可外臣带兵进宫捉拿嫔妃是视同谋反的大罪,陛下信任裴将军,可莫要将其推向不仁不义的污名才好。”

    梁术虽然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做派,但提出的事情却一针见血。

    花娆慌乱之中只想着依靠裴相祉的权利保全性命,可也会将他推向风口浪尖。先不论裴相祉为什么进宫,可带兵进宫抓走王后,无论什么理由,无论谁在作保,这背后的大不敬之罪都是不争的事实。

    可宫中皆是顾雪里的亲信耳目和毒唯,光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求情的人都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了。

    除了裴相祉,她又能想相信谁?

    “臣裴相祉愿承担相应的责罚!”还未等花娆说些什么,裴相祉就已经开口说道,声音更洪亮更坚定,差点将梁术耳朵震出耳鸣。

    “且陛下终日沉溺于寻欢作乐,有失先帝教导,这些臣明日早朝还是会劝谏一番。”

    “陛下行事皆深思熟虑,臣等不敢妄加揣测,但王后之事,还请陛下明日早朝给天下一个交代。”

    “哦...好。”

    花娆的声音依旧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

    上朝,还要早朝?

    花娆一焦虑便习惯性地啃自己的指甲,她愁眉苦脸,思绪乱成一团,脑海中女帝倒在血泊中的场景让她惊恐不安。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想要谋反的王后,惨死的女帝,正直的将军,以及眼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尊敬她,保护她,只因她顶上了女帝的马甲。

    她记得,顾雪里最开始的目的,便是如此。

    ............

    对于王后被抓这件事情,反应最大的便是宦管总领汪海公公,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自从花娆开始下令捉拿王后的时候,在旁边伺候着的汪海有生以来第一次乱了阵脚。

    身为在深宫浮沉多年,伺候过两届帝王的宫中老油条,他一向独善其身,忠诚地按照皇帝的意思行事。旁人蒙受王后恩惠,跟着众人随波逐流地劝一劝也就罢了,可这带头求情之事发生在汪海身上,当真是不太正常。

    梁姑姑也是伺候女帝的老人,她与汪海并排跟在花娆身后,暗地里多留了个心眼。

    今夜宫中大变,汪海不对劲,女帝与王后也不对劲。

    在心底揣测一番后,她偷偷扯了扯汪海的袖口,低声道,“广安王派人前来询问情况。也不知陛下与王后娘娘起了怎样的争执,竟然到了废后的地步。眼下陛下一直沉默不言,显然是余怒未消,不如将东音殿下请来,为陛下排解一番。”

    “万万不可。”汪海皱着眉直摇头,“东音殿下如今已在永安宫歇下了,来回还要折腾一番。况且圣意如何,远不是我们做奴才的可以随意揣测的。”

    他虽这么说着,主要原因在于,任何事情经东音殿下巧嘴这么一说,听到陛下耳朵里就开始变了质。

    谁都能劝,可唯独东音殿下不可。

    花娆并不清楚皇宫中的弯弯绕绕,她甚至连眼前这几个人都没有认全。裴相祉一走,这偌大的皇宫也就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跟着裴相祉回家住,女帝尸体无故消失,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案发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说顾雪里没有同伙她是万万不信的,现如今她这么一闹,那个帮凶定是清楚她这个冒牌货身份的。

    说不定此时这家伙正躲在暗中蛰伏,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她想起裴相祉最后那副严肃的表情,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显然她已经给他惹了大麻烦了,素不相识,一向光明磊落的将军肯为她担下污名,也仅仅是因为她冒用了帝王的身份。

    “陛下,您瞧今夜还要去哪个小主宫里吗?”

    花娆闻言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朕...回朕自己的寝宫就好。”

    汪海意会,立刻拔尖声音喊道,“摆驾,霸王殿。”

    ..........

    地牢——

    “王后娘娘,还请在此处委屈几日。”

    裴相祉虽然抓了顾雪里,但也没有真的按照囚犯的待遇苛待了本朝的王后。士兵送来笔墨纸砚,还有些书籍。

    所有人都清楚,地牢深处精装修的房间,向来只是王公贵族的歇脚处罢了。

    “算起来,本宫倒与你有些渊源。”顾雪里也丝毫没有身为犯人的自觉,他难得还有心情亲手将牢房的锁扣上,然后开始按着自己心意整理桌案。

    裴相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他驻守边关前,边城的上一任守城将领便是眼前的顾雪里。

    他再次行礼,这次用军营的礼仪对着牢房中的贵人恭恭敬敬一拜,“劳王后记挂,边城一切相安,臣幸不辱命。”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早些年顾雪里与即墨花娆在边城征战的时候,他还在学堂学习孔孟之道,而当他领兵驻守边城的时候,两人早已班师回朝。

    “边城是个好地方,西市的渡口,是时间都为之驻足的地方。当时我与阿娆差点就在长街的集市开一家客栈........”他像是陷入了深深地回忆,原本磨墨的手停了下来。

    裴相祉听说过很多他们的故事,虽是无意打听,但即墨花娆与顾雪里的名头在边城实在是太受欢迎,几年前,他们就像是天神一般,救出了这些饱受苦难的百姓。

    后来这两位小将军,一个当登基为帝王,另一个成为本朝王后,与之比肩。

    消息传到边城的那天,百姓为此欢呼。

    裴相祉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欢笑,他们虔诚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跪拜,跪着跪着,不知谁发出一声悲鸣,整条街的百姓都再也忍不住,他们哭着,却又笑着。

    按照时日推算,距离那段惨烈的战争也有八年之久了。

    彼时他们是少年英雄,如今他们依旧正值韶华。

    裴相祉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他本不该生出无关的看法与感慨,更没有资格去评判些什么。或许女帝对他突如其来的兴致,也只是因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王后曾经的影子,想起了那些年相互依靠的日子。

    不知为何,裴相祉又想到了那张惊慌的面孔,带着一丝决绝,威胁他抓捕传说中她最挚爱的王后。

    “裴将军,多谢。”

    裴相祉抬头,对上王后的眼睛。

    好像那动人的传说故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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