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花娆不想上朝,这种心境与她不想上学的时候大不相同,她战战兢兢地躺在床上装死人,任凭汪海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

    “朕病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昨个东音殿下歇在了永安宫。后来宫中生乱,东音殿下的随从跟着各宫的宫人一同来慰问过事宜。今儿一大早殿下又早早在外面候着了,非要亲眼看到陛下才肯安心,殿下实在忧心挂念着陛下的身体....依奴才看.......”

    “不见。”花娆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了自己满脸疑惑的表情,她的眉头简直快要拧成麻花,这个东音殿下又是哪位?

    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这时候坐在朝堂的宝座上得有多么无助。

    “你去跟他们说,朕得了重病,许要静心修养,今天谁都不要来找我。”

    汪海见状便不再说什么,行了礼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开门时正巧迎面撞上送药的宫女,他嘱咐再三才安心离开。

    大门一敞一合,寒风顺势钻进了屋子,拂过裸露在外的面孔,又不满意地往人衣袖里钻。花娆耐不住寒意,默默裹着被子朝墙角缩了缩。

    梁姑姑将屋内的炭火添了些,接着去偏厅用清水净了手,然后双手置于香薰之上来回熏过三遍,这一切繁琐的事情做完之后,才将宫女手中的汤匙取来,端到花娆面前,就连脸上的笑意也拿捏得刚刚好。

    “陛下快趁热将药喝了。”

    “梁姑姑。”花娆拉住梁姑姑的手,开口道,“朕这一病让不少人担忧了。还请您现在派人现在去备些礼品,送去各宫,说朕病好了会去看他们的,至于永安宫,劳烦姑姑亲自去送。”

    “永安宫?”梁姑姑有些意外。

    是永安宫吧...花娆记得刚刚汪海说过,那位广安王东音殿下,应当是住在永安宫。她刚刚态度强硬不肯见人,晾了女帝后宫一众妃嫔,还有这位身份特殊的广安王殿下,不加以安抚实在是说不过去。

    况且现在主要的目的,她要支开这位伺候女帝已久的女官。

    “姑姑去的时候,记得多多安慰些。”

    “陛下有心为他人着想,更要保重自己的龙体啊。”

    ........

    好说歹说,终于将梁姑姑送出了门,临走时,梁姑姑还为了女帝突然开窍的仁慈感动得痛哭流涕。

    呼——

    花娆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汤药丢在一旁。

    透过薄薄的纱帐向外望去,只见偏厅黑压压地跪了一片的下人。也不知是这个朝代独有的规矩还是如何,这里的人动不动就要下跪行礼,哪怕是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些个宫人们也要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美曰其名不敢亵渎天威。

    花娆难受得很,浑身上下很不自在。

    梁姑姑一走,她便从中挑了的两个宫女,遣了其他人下去休息。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映月。”

    “奴婢采莲。”

    花娆坐起身,顺手从床头扣下了几块宝石,“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们答,答得好,这些就送给你们,答不好,你们知道下场的。”

    两人无措地对视一眼,赶紧跪下磕头,“求陛下饶过奴婢....”

    又跪又跪又跪!

    她真心感觉到自己平日里行善积德攒下的功德,此刻她们每磕一次,就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对着她的寿命疯狂挥刀。

    “好了好了,不罚不罚,只有赏,你们先起来。”

    “我且问你们,你们觉得朕与广安王关系如何?”花娆将珠宝塞到她们二人手中,“大胆地说,无论你们说什么朕都恕你们无罪,倘若能说得仔细些,朕重重有赏。”

    两人不明所以,但那位名唤映月的宫女胆子大些,抢着开了口,“广安王殿下与陛下自幼感情甚好,陛下登基之后更是将东音殿下奉为亲王,封地选在最富饶的广平郡。但陛下舍不得与殿下久别离,这才让人在皇城建了亲王府,只求时刻相伴。”

    这广安王与女帝关系果然是亲密,倘若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早就命丧黄泉,那该有多难过。

    花娆思量着,眼下情景,她将真相告知广安王殿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广安王身为亲王,拥有实权,更不会像皇宫众人那般偏袒顾雪里。

    这样想着,她又自然地扣了几颗钻石,顺便褪去了手上被梁姑姑强行带上的手镯,送给了映月。

    采莲羡慕地看着同伴被塞了满怀金光闪闪的珠串,她眨眨眼睛,觉得像是在做梦。

    “陛下挂念手足,是我等学习的榜样,让奴婢钦佩不已。”回答的依然是映月。

    “那本朝其他亲王呢?你觉得朕对她们如何?”花娆思索半晌,又试探地问道。这一大早前来慰问的拜帖倒是不少,但亲王却只有即墨东音一人。

    “我朝亲王只有两位,一位是广安王殿下,另一位.....”映月自知说错了话,突然支吾着不敢说了。

    另一位亲王...陛下厌恶他的卑贱出身,总觉得玷污了皇家的血统,所以从来不喜外人提起,上一个无意中说起的小太监,听说被丢在乱葬岗,最后被野狗撕咬得只剩骨头了。

    见原本侃侃而谈的映月突然脸色骤变,花娆直觉其中定有猫腻。她巡视了一圈,把女帝桌台的梳妆盒打开,将里面精致的首饰连带着盒子一同推到了她面前,“朕许你说,决不生气。”

    “另一位....是先帝还在时亲封的宣庭王北谣殿下,原边城江氏,后来赐皇室姓为即墨氏。可大央历史上虽有男子当政却从无男子封王.......”

    虽有花娆再三的保证,但映月实在是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事关宫中秘辛,她纵然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说。

    映月尚且如此,采莲早已吓破了胆子,她眼眶一酸,作势又要跪地,“北谣....北谣殿下.......”

    ...........

    春晓宫--

    “北谣殿下...大家都快来瞧瞧,这可是我们先帝最宠爱的北谣殿下,只要先帝勾勾手,我们北谣殿下可不就会跪着爬过去呢........”

    皇宫无人问津的角落,几个宫人打扮的太监将宫门反锁,巡逻的侍卫收受了某些贿赂因而避开了此处。

    一个清瘦的少年被扔在简陋的院子里,他想要看清来者,下一刻只觉天地转旋,身体控制不住地朝着水缸砸去。

    周围瞬间响起嬉笑,“我就说吧,他的脑袋当真比水缸还硬呢!这水缸都破了个口子,我们的小殿下还能动弹呢。”

    “喲,你们瞧,他在跟奴才们跪着行礼呢!”

    在这座荒凉的宫殿中,谩骂,嘲笑,唾弃,殴打,被遮掩的寂静之下,是那些阉人的狂欢。他们扭曲着面孔,拼了命地在江北谣身上寻找优越感,好像只有踏踏实实踩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心中被贵人侮辱责骂的怨念才能有所消减。

    他们本该同样低贱的出身......

    “你们瞧瞧,这张小脸,就连皱眉的样子都这么销魂,不愧是先帝亲手调教的。”赵志勇说着,将脱了鞋的脚踩在那张水灵灵的脸上,周围人瞬间发出爆笑。

    “只可惜咱家是个没根的人,无福享受先帝的快乐。”

    “我跟你们说啊,你们这些小崽子才刚进宫,哪里见到过我们北谣殿下当年何等的风光,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明明爬上了龙床,还偏偏要立一个义子的牌坊。”

    江北谣听着这些话,像个失了情绪的布娃娃,不恼怒,也不反抗。

    他们说得皆是事实,他的举止,他的容貌,就连他的思想,都是先帝精心设计的杰作。他每天只需要乖乖等在华丽的宫殿里,迎合着先帝的喜好卖弄着风姿,当成她最喜欢的收藏品。

    “我说的对吗?小殿下?”那双几天没洗的脚在他脸上拍了拍,熏天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赵管事说的对。”江北谣被迫别过头,即使受了这样的侮辱,他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先前破损的水缸渗出大片大片的水,顺着台阶的纹路漫延,直到满地都是。

    沾了积雪后逐渐变成了泥垢,坐在地上的江北谣自然不能幸免,原本还算白净的衣衫此刻早已看不出原样。

    “呦呦呦我的殿下都狼狈成这种模样了呢?”赵志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蹲在他面前,乐呵呵地说道,“这人呢,要有自知之明。殿下昨夜私自跑去霸王殿,惹了贵人们的晦气。宫里有人要整治您,奴才怎敢不从。”

    “要怨,就怨您一个边城的小小渔民,偏要往这权势堆里掺和,名不正,言不顺的,还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闻言,江北谣原本空洞的眼睛中终于有了别样的情绪,不再像是一个死人模样,他开始试图看清楚眼前的人,却因为头昏脑涨眼睛始终无法聚焦。

    挣扎一番后,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北谣轻贱,劳公公费心了。”

    张志勇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愤怒,突然失了兴致。他恶狠狠地朝江北谣吐了口痰,怒骂:“果真是天生的下贱东西,竟没有一点的尊严。”

    “我们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只留下庭院内一片狼藉。

    瘦弱的少年就这样靠着漏水的水缸,额头的血顺着流到了脖颈,一动不动。

    他看着眼前他们打翻在地的残羹剩饭,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觉得不太痛了,这才颤抖地爬过去,双手抓着米饭,就着尚未消融的积雪,一口一口地填饱了肚子。

    尊严是什么....没有人教他。

    .............

    “奴婢...奴婢入宫不久,好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陛下您比奴婢更清楚其中缘由.....奴婢实在不敢妄言揣测。”这下任凭花娆如何威逼利诱,映月都不肯再吐露一个字。

    最后采莲被吓怕了,带着哭腔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一涉及到先帝在位时的事情,她瞬间变得与映月一样,再不肯说什么了,“在先帝过世后,宣庭王才刚刚及冠,尚未取字。因着他亲王的身份有些尴尬,不能随先帝殉葬守陵,按照陛下您的意思,只得继续养在皇宫。”

    眼前这两个宫女,一个胆子大的映月是有些心机的,说话句句斟酌,话语间还总掺了些阿谀奉承。采莲胆子小些,有些关于皇宫秘辛的事情更是不敢议论。

    花娆放弃了继续套话,来日方长,以后的是有机会亲自去探探这位宣庭王的虚实。

    “王后这人怎么样?”

    随着花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来,采莲映月两人都不仅觉得自己在鬼门关与发财升官之间反复横跳。

    “陛下与王后青梅竹马,在奴婢看来感情相当好的。王后少年英雄,追随陛下征战四方,奴婢敬佩万分。”

    这句话花娆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好像这个皇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认为女帝与王后的感情深厚,这种念头牢不可摧,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

    可见女帝对顾雪里果然是偏爱得很,而顾雪里处于后位,平日里又很会做人,令众人乃至前朝臣子都对这种偏爱心服口服。

    这也是花娆一直想不通的一点,他顾雪里都做到王后的位置上了,前朝后宫按理说没有任何的敌人,也没有任何危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妥妥的人生赢家。可他为什么还要亲手毁掉这个看似美满的一切呢?

    眼看这个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了,花娆想到了昨夜那个一根筋的将军,他叫裴相祉,名字听着就很板正。

    “裴将军与王后相比又如何?”

    “裴将军....”采莲眼睛一亮,不禁脱口而出,待花娆看过来时,又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裴..裴将军他是大央王朝的大英雄。”

    又来一个大英雄。

    “裴将军...裴将军他继承陛下与王后当年的志向,护边城一方平安,更是在年前战役中活捉南巫将领,重创南巫国。奴婢虽在后宫,但这些裴将军的事迹宫里宫外早早都传开了。”

    “身披战甲上阵杀敌,奴婢倾佩王后娘娘,也钦佩裴将军。”采莲说起这些事情来,不自觉的陷入憧憬与想象。

    花娆还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宫女的行礼声音,应该是梁姑姑完成了她交代的事情回来了。

    她赶紧摆正姿态,对着两人严肃地说道:“你们也清楚,今天这些话倘若传了出去,无论是对广安王,宣庭王,顾王后,还是裴将军而言,都是容不下你们的。朕只当是闲来无趣的谈笑,出去之后,把这些事都咽肚子里。”

    “奴婢明白。”两人齐声说道。

    话音刚落,梁姑姑已经掀了帘子进来了。

    “奴婢已经将各宫打点完毕,按照陛下的吩咐,特地关照了永安宫。”

    她不仅按照陛下的吩咐赏了永安宫上上下下,还专门拉着崔才人说了一番,王后与陛下生了嫌隙,此时若能得陛下垂怜,这位小主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做得很好。”花娆坐在床上露出了标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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