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袁离开以后，王海海的情绪依然很低落，但他坚信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即使真的过不去，他也会想办法适应。
下午，他去了公司，到人事部门补了一张假条，然后，他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下这份毫无前途的工作上来，之后，他又把报考建造师这件事正式列入他新一年的计划当中。他觉得只有让自己有事可做，他才能缓解心中的忧愁。她知道，那种忧愁会持续相当久的时间，具体是多久，他又说不清楚。如果参考自己十年来对彦歆的思念，想要忘掉萧娅娅，最起码也得两三年。想到这些，他自己都感到害怕和苦恼，他就是个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懦夫，一旦对别人动了真情，就只能拿出自卑的一面去抗争，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夜里，他下班回到家，一个人又关在屋子里。这一段时间会比白天更加难熬。白天的时间是数着小时过的，可到了晚上，时间是要读着秒过的，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一分钟，下一分钟，难过的心情瞬间水涨船高，那种心碎的感觉也会卷土重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和他得知了彦歆江奕在一起时的心情一模一样，那种切肤之痛如今又来一遍，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再多忍耐三年五载，也就那么回事。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他突然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让他无比意外的是，短信竟是萧娅娅发给他的，虽然是一条手机短信，但她用了正规的写信格式，以表示她对他是真诚相待的。
王海海：
我想了好几天，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下。前几天，我的表哥老袁来找过我，他和我说了你的事。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总感到于心不安，你是我非常尊重的朋友，从认识你到现在，我非常看重我们的友谊，那天晚上，我和安晏的事不小心伤害到你，这真的是我的无心之举，可能是我当时太忘乎所以了，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我十分抱歉。我希望你能忘掉那天的不愉快，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另外，如果彦歆有什么消息，也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愿意尽我所能为你们提供帮助。
你的朋友：萧娅娅
另：如果你后天有时间，可以来我家取彦歆的行李箱，后天我休息在家，哪儿也不去。
萧娅娅写给他的那封“信”，好似一剂专治相思病症的特效药，看过信以后，王海海的心情好受了一些，可当他想到自己在两天后又要见到她，他的情绪又立刻紧张和激动起来。又过了几分钟，他又变得十分懊恼，因为他刚发过誓不再去见萧娅娅，刚下定决心要用最短的时间忘掉她，如今，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想法，都被她的一条手机信息推翻了。
2.
两天后的一个天空明朗的下午，午后的空气里，混合了阳光的味道，驱散了他这些时日心中的阴霾。这是他第一次去萧娅娅家，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按照萧娅娅发给他的住址，他找到了萧娅娅住的那栋楼，站在楼下，他满脑子都是这两天盘算着要对萧娅娅说的话，不远处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声，好像也是在重复他的心声。他颤抖着伸出手，按响了门铃，屏着呼吸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须臾之间，他还在怀疑萧娅娅到底在不在家，就在这个时候，楼门的电子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萧娅娅家在五楼，王海海走进楼门，爬上楼梯，萧娅娅早已开了门，在家门口等着他。
“你怎么现在才来？”萧娅娅一看到王海海便埋怨道。
“你短信里说的，让我今天来，我这不是来了吗？”看到萧娅娅，王海海脸红了。
“那你为什么上午不来？害我多等了你半天，你好意思吗？”
王海海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一路上盘算的千言万语，此刻也全部作废，他等着萧娅娅把彦歆的东西交给他，他也好立刻离开。
王海海沉默不语，萧娅娅却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她笑了笑，说道：“你这人真不识逗，你不想和我说话吗？也难怪，前天我给你发了信息，也没等到你回复我一个字。看来，你是一点儿都不想见我了。”
“当然不是。”王海海急忙开口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
“好啦，进来说吧，哦，不用换鞋了！”
王海海跟随萧娅娅走进屋内，站在客厅中央，他有些拘谨，萧娅娅招呼他坐在沙发上，并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萧娅娅继续说道“你有些地方还真像他。”
王海海一愣，问道：“谁？”
萧娅娅好像没听到王海海说话，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今天你正好来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像你们这些平时沉默寡言的人，到底是怎么和人沟通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呵呵，算了，我就算是问断了话根儿，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因为我在他身上试过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就是什么都不说，和他相处还真有难度啊！”
王海海最初也不敢肯定萧娅娅说的那个‘他’就是安晏，但从萧娅娅后面的话里，他确定这个‘他’除了安晏不会有第二个人。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但说起安晏这个话题，他仍感到猝不及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是继续和萧娅娅聊下去，还是该找个借口终止这一场交谈。最后，他还是决定再继续聊下去，他还是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他并不想和她探讨这个让他难过的问题，所以他干脆不说话，只做一个聆听者。萧娅娅以为王海海这几天想通了，变得豁达了，她再说什么都不会伤到他的心，所以，她继续忘乎所以地说着自己和安晏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感受，完全没注意到已经坐立难安的王海海。
王海海心中渐渐地焦躁起来，只感到房间里的暖气热得要命，喉咙也感到不舒服，他想应付几句，但是只发出几声干咳。他站起身，在客厅里假装随意地走来走去，当走过萧娅娅面前的时候，萧娅娅伸手一把拉住他的上衣袖口，将他拉回到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王海海的脸上带着极不自然的假笑，她却责备他没有认真听她说话：“你能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你都快把我转晕啦！”
“你说你说，我认真听着呢！”王海海继续强颜欢笑，说完又咳嗽了一声。
“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
王海海一愣，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不论他说什么，他的答案一定会伤害到她，或者是伤害到自己。
“我……我没想过。”他想用模棱两可的答案应付过去。
“你觉得我和他比较合适？还是和你比较合适？”
萧娅娅居然又抛出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这一次，王海海的脸上不仅仅是惊慌，又多了几分恐惧。他终于坐不住了，想尽快离开这儿，一刻都不想再停留，可萧娅娅凝视着他，用眼神拦住了他的退路。
“你和他更合适吧！其实，这主要是看你自己的判断。”王海海低声说道。在萧娅娅咄咄逼人的问题面前，他最终选择了伤害自己。
“是吗？你真这么认为吗？可我觉得我和他……也不太合适。我心里很不踏实，很心虚，很惭愧，可是，我确实是喜欢他的，而且，还是我首先主动表白的呀！这中间有什么差错吗？好像没有。一切都合情合理，他也同意了，我们是两厢情愿的，可是，我就是感到心神不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好像在我们中间，有一个什么症结，还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萧娅娅的感情居然出了问题，她居然在向王海海请教。
“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卑在作祟吗？”王海海心想，他最了解这种感觉，当萧娅娅开始描述自己的心情，还没说出自己的困惑的时候，王海海就已经有了判断，是自卑。可是，她怎么也会自卑呢？“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
“你就会说这四个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她生气地埋怨道。
“我……我……”
“好啦，你想走就走吧，彦歆的行李箱就在门口，你拿走吧！”
看到萧娅娅忧心忡忡的样子，王海海的心好像被刀子戳穿了一样，但他爱莫能助，只能拎起彦歆的行李箱，带着沉重的心情悄悄离开了。
3.
王海海同萧娅娅的再次见面是在半个月之后，当时，萧娅娅不停地给王海海打电话让他到她家去，说是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这一次，王海海丝毫不敢怠慢，上午9点钟就到了萧娅娅的家。可是，当他来了之后，萧娅娅却只是让他品尝一下她最新学做的蛋糕。
萧娅娅最近迷恋上了烘焙，王海海刚来的时候，萧娅娅正捧着一本新买来的烘焙书籍，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按照书上的步骤一丝不苟地往蛋糕胚子上涂奶油。她还想在蛋糕上用巧克力粉画一只小熊，可最后却走了样，不过，好歹蛋糕味道不错，吃起来松软可口，王海海还是忍不住夸赞了她。
“没想到你还会恭维人。”萧娅娅一边准备再做一个蛋糕，一边笑着说道。
“这不是恭维，我说的话绝对当真。”王海海趁着萧娅娅低头做事的时候，他大着胆子直勾勾地看着萧娅娅许久。王海海独自沉浸在和萧娅娅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暂时忘记了现实中早已注定的一切，忘记了面前的萧娅娅现在是别人的女友。他不敢去想，他知道，梦醒时分，萧娅娅哪怕还在他的面前，他照样会心痛地炸裂开来。
在做第二个蛋糕的时候，两个人除了讨论那件不怎么成功的烘焙作品，萧娅娅还问了他最近的工作，许久没有消息的彦歆，以及即将到来的春节。萧娅娅似乎体会到了王海海上一次来时的痛苦心情，所以她今天一直没有提到安晏。
一个小时过去了，萧娅娅第二次尝试制作的蛋糕要比第一次成功了许多，她高兴得拍手欢呼起来。中午时分，她将蛋糕和咖啡壶端上了餐桌，切了两块儿，把其中一块儿递给了王海海，另一块儿留给自己，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自己做的蛋糕，一边继续用快乐的语调和王海海谈着话，她从咖啡壶里倒到杯子里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她自己亲手熬煮的蒙古奶茶。
“蒙式奶茶配西式蛋糕，世上仅此一份儿。”萧娅娅调侃道。
王海海在惊讶之余，便开始揶揄她，说他现在很像个家庭主妇。他第一次完全放松地和萧娅娅开着玩笑，没有任何顾虑，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他揶揄她，她也没有生气，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觉得，是她今天的蛋糕和奶茶治愈了他。
可是，王海海却突然陷在自己的重重心事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萧娅娅疑惑地问王海海：“你突然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做了这么多的蛋糕，到底是准备招待谁？”
“叫你来，我当然是在招待你。”
“呵呵，拉倒吧，怎么说呢？说你重视我吧？这种成色的蛋糕实在是不敢恭维，你要说不重视我吧？你从上午忙到现在，这份情谊我是消受不起的。”
“呵呵，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嘛！实话说了吧！是因为安晏。”萧娅娅终于提到了安晏，大半天的时间，话题里终于出现了这个让王海海一听到就浑身难受的名字，萧娅娅说着，将脸转到一边，好像是突然有了新发现一样，但是，她没有说她到底发现了什么，而是继续说和安晏相关的事情：“有一天，我们去......就是在街上散步，路过一家蛋糕店，他和我说了他过去的一些事情，他说他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那些吃起来很甜腻的蛋糕。以至于他在后来，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去找当地最有名的蛋糕店去吃一下午的蛋糕。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听到这些，王海海感到一阵酸楚，那些蛋糕果然不是为他准备的，他笑了笑，开始自嘲道：“我还以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现在看来，我更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过，还好，这不是什么危险的实验。而且，你这个蛋糕现在完全拿得出手！你以后可以叫他来吃了。”王海海说道。
“他……暂时来不了了，他回英国了。”萧娅娅说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消沉。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你以后也会去英国吗？”
“我不知道。”
“你怎么也喜欢说这四个字？”
萧娅娅突然一脸忧伤地抬起头，只说了三个字：“别问了。”王海海以为萧娅娅和安晏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他正在想该怎么安慰她，结果萧娅娅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其实挺好的。”
“真的吗？可是你刚才……”
“是我父母，他们反对我和安晏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是想义无反顾的，可是……唉！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考建造师的事情决定了吗？”
王海海点了点头，说道：“决定了，我已经在网上报了名，而且，我准备在春节后参加一个学习班。”
“有意思吗？嗯......我是说，你自己觉得，考这个建造师证书有意思吗？”
“考试怎么会有意思呢？不过，我已经开始学习了，我现在很享受这个学习的过程！”
“我相信你能顺利通过考试的，因为你这个人耐得住寂寞，也不心浮气躁。这一点让我很羡慕，为什么呢？因为我现在是一个浮躁的人，我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工作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都要面对一群调皮的孩子，因为语言和心智上的障碍，和他们沟通要比和正常的孩子困难许多，但是，我必须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不能给孩子发脾气，也不能在领导面前发牢骚，可是，有时候，我也想发脾气发牢骚，我没有多高尚，也不想过多么高层次的生活，我只想活出真性情，想从容不迫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可是，静下心想想，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人的想法更是复杂，思前想后，我明白了，我还是办不到。哎呀，怎么又说到这件事上来了？还是说你吧，有彦歆的消息吗？”
王海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说完，他突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题：“你会解梦吗？”
萧娅娅听到这个问题，暗淡的眼神居然亮了起来，她兴奋地喊道：“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啊！快说说，你梦到什么了？”
“算了，还是不说了，都是封建迷信。”
“谁说解梦是封建迷信了？这明明是心理学，是科学，人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发生的事，是能泄露一个人心事的。不信的话，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还是算了吧！”
“说说吧，说说吧！”萧娅娅说着便伸手抓住了王海海的胳膊，用力地晃了晃，王海海却像触了电一样，惊得张大了嘴巴。萧娅娅疑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如果说，我梦到我抓着她的手，而她也没有反对，这能说明什么？”
萧娅娅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嗯……这不就恰恰说明了你还是不愿意放手，而她对你依然充满了信任吗？”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王海海恍然悟道。
萧娅娅有些洋洋自得地问道：“我说的对吧？还有吗？如果你能说得再多些，我可以帮你分析得更详细更透彻一些。”
王海海想到了梦里那些恐怖的情节，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就这些，没别的了。”
“就这些吗？你刚才说，你在梦里握着的是彦歆的手吗？”
“呃……不……不完全是。”
“呵呵，除了彦歆还能是谁呢？”
王海海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两多点钟，他已经在萧娅娅家呆了五个小时了。他惭愧地说道：“也许你说的对。”
娅娅忙问：“你要走了吗？”
“是的。”
“再多待一会儿吧！”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事。”王海海渐渐地收敛起笑容。但是，他不确定现在到底该不该走。
而萧娅娅觉得，王海海变了，变得很奇怪，不是变坏了，也不是变好了，他已经不完全是她之前认识的王海海了。她也站起了身，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和目的，也许是出于某种试探，她竟然问了王海海这样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王海海，假如，我和安晏真到了结婚的那一天，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我会来的。”王海海脱口而出，说完以后，他自己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那么痛快地回答了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但是，只要你通知我，我就一定会到场的，我也许能帮得上什么忙，毕竟结婚是大事。”
“那么，别的事呢？如果下一次我再让你过来，你还会过来吗？当然，不是结婚，也不是试吃蛋糕，而是别的什么事。”
“这个......我还不知道。”
“你一定得来。”萧娅娅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还是要分什么时候，什么事情。”王海海喃喃地回答道
“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那么，再见。”
5.
王海海刚走到门口，不知为什么，萧娅娅突然喊道：“你等一下。”
王海海立刻站住了，他回头看着萧娅娅，一直等她开口。
可是这一次，萧娅娅没有说话。她心里想着：“我叫住他是要说什么来着？我为什么会叫住他呢？”两个人又僵持了片刻，最后，萧娅娅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王海海感到哭笑不得，他觉得今天的萧娅娅神经兮兮有些反常，于是又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对，你可以走了。”
“哦，我会再来的。”
“你说什么？”
“如果你叫我来，我会再来的，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事情。”
“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才其实是想问你，我结婚的时候我会叫你来，那么，你结婚的时候，你会叫我去吗？”
“会吧！可是，我预感到我不会结婚。”
萧娅娅笑着说道：“你不结婚，我就没办法去看你了。”
“那么，为了你能来看我，看来，我也得努力去找个女朋友了。”王海海装作很洒脱地说道。
“还要继续等彦歆吗？”
“不知道，再等等吧。好了不说了，我该走了。”
“再......”娅娅的话没说完，王海海已经走到了门外，并且把门关上了，而萧娅娅却难过地说道：“再见，你个傻子。”
老袁离开以后，王海海的情绪依然很低落，但他坚信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即使真的过不去，他也会想办法适应。
下午，他去了公司，到人事部门补了一张假条，然后，他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下这份毫无前途的工作上来，之后，他又把报考建造师这件事正式列入他新一年的计划当中。他觉得只有让自己有事可做，他才能缓解心中的忧愁。她知道，那种忧愁会持续相当久的时间，具体是多久，他又说不清楚。如果参考自己十年来对彦歆的思念，想要忘掉萧娅娅，最起码也得两三年。想到这些，他自己都感到害怕和苦恼，他就是个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懦夫，一旦对别人动了真情，就只能拿出自卑的一面去抗争，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夜里，他下班回到家，一个人又关在屋子里。这一段时间会比白天更加难熬。白天的时间是数着小时过的，可到了晚上，时间是要读着秒过的，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一分钟，下一分钟，难过的心情瞬间水涨船高，那种心碎的感觉也会卷土重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和他得知了彦歆江奕在一起时的心情一模一样，那种切肤之痛如今又来一遍，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再多忍耐三年五载，也就那么回事。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他突然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让他无比意外的是，短信竟是萧娅娅发给他的，虽然是一条手机短信，但她用了正规的写信格式，以表示她对他是真诚相待的。
王海海：
我想了好几天，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一下。前几天，我的表哥老袁来找过我，他和我说了你的事。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总感到于心不安，你是我非常尊重的朋友，从认识你到现在，我非常看重我们的友谊，那天晚上，我和安晏的事不小心伤害到你，这真的是我的无心之举，可能是我当时太忘乎所以了，没有顾忌到你的感受，我十分抱歉。我希望你能忘掉那天的不愉快，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另外，如果彦歆有什么消息，也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愿意尽我所能为你们提供帮助。
你的朋友：萧娅娅
另：如果你后天有时间，可以来我家取彦歆的行李箱，后天我休息在家，哪儿也不去。
萧娅娅写给他的那封“信”，好似一剂专治相思病症的特效药，看过信以后，王海海的心情好受了一些，可当他想到自己在两天后又要见到她，他的情绪又立刻紧张和激动起来。又过了几分钟，他又变得十分懊恼，因为他刚发过誓不再去见萧娅娅，刚下定决心要用最短的时间忘掉她，如今，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想法，都被她的一条手机信息推翻了。
2.
两天后的一个天空明朗的下午，午后的空气里，混合了阳光的味道，驱散了他这些时日心中的阴霾。这是他第一次去萧娅娅家，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按照萧娅娅发给他的住址，他找到了萧娅娅住的那栋楼，站在楼下，他满脑子都是这两天盘算着要对萧娅娅说的话，不远处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声，好像也是在重复他的心声。他颤抖着伸出手，按响了门铃，屏着呼吸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须臾之间，他还在怀疑萧娅娅到底在不在家，就在这个时候，楼门的电子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萧娅娅家在五楼，王海海走进楼门，爬上楼梯，萧娅娅早已开了门，在家门口等着他。
“你怎么现在才来？”萧娅娅一看到王海海便埋怨道。
“你短信里说的，让我今天来，我这不是来了吗？”看到萧娅娅，王海海脸红了。
“那你为什么上午不来？害我多等了你半天，你好意思吗？”
王海海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一路上盘算的千言万语，此刻也全部作废，他等着萧娅娅把彦歆的东西交给他，他也好立刻离开。
王海海沉默不语，萧娅娅却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她笑了笑，说道：“你这人真不识逗，你不想和我说话吗？也难怪，前天我给你发了信息，也没等到你回复我一个字。看来，你是一点儿都不想见我了。”
“当然不是。”王海海急忙开口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
“好啦，进来说吧，哦，不用换鞋了！”
王海海跟随萧娅娅走进屋内，站在客厅中央，他有些拘谨，萧娅娅招呼他坐在沙发上，并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萧娅娅继续说道“你有些地方还真像他。”
王海海一愣，问道：“谁？”
萧娅娅好像没听到王海海说话，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今天你正好来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像你们这些平时沉默寡言的人，到底是怎么和人沟通的？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呵呵，算了，我就算是问断了话根儿，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因为我在他身上试过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就是什么都不说，和他相处还真有难度啊！”
王海海最初也不敢肯定萧娅娅说的那个‘他’就是安晏，但从萧娅娅后面的话里，他确定这个‘他’除了安晏不会有第二个人。虽然他也有心理准备，但说起安晏这个话题，他仍感到猝不及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是继续和萧娅娅聊下去，还是该找个借口终止这一场交谈。最后，他还是决定再继续聊下去，他还是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这样的机会，错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他并不想和她探讨这个让他难过的问题，所以他干脆不说话，只做一个聆听者。萧娅娅以为王海海这几天想通了，变得豁达了，她再说什么都不会伤到他的心，所以，她继续忘乎所以地说着自己和安晏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感受，完全没注意到已经坐立难安的王海海。
王海海心中渐渐地焦躁起来，只感到房间里的暖气热得要命，喉咙也感到不舒服，他想应付几句，但是只发出几声干咳。他站起身，在客厅里假装随意地走来走去，当走过萧娅娅面前的时候，萧娅娅伸手一把拉住他的上衣袖口，将他拉回到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王海海的脸上带着极不自然的假笑，她却责备他没有认真听她说话：“你能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你都快把我转晕啦！”
“你说你说，我认真听着呢！”王海海继续强颜欢笑，说完又咳嗽了一声。
“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
王海海一愣，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不论他说什么，他的答案一定会伤害到她，或者是伤害到自己。
“我……我没想过。”他想用模棱两可的答案应付过去。
“你觉得我和他比较合适？还是和你比较合适？”
萧娅娅居然又抛出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这一次，王海海的脸上不仅仅是惊慌，又多了几分恐惧。他终于坐不住了，想尽快离开这儿，一刻都不想再停留，可萧娅娅凝视着他，用眼神拦住了他的退路。
“你和他更合适吧！其实，这主要是看你自己的判断。”王海海低声说道。在萧娅娅咄咄逼人的问题面前，他最终选择了伤害自己。
“是吗？你真这么认为吗？可我觉得我和他……也不太合适。我心里很不踏实，很心虚，很惭愧，可是，我确实是喜欢他的，而且，还是我首先主动表白的呀！这中间有什么差错吗？好像没有。一切都合情合理，他也同意了，我们是两厢情愿的，可是，我就是感到心神不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好像在我们中间，有一个什么症结，还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萧娅娅的感情居然出了问题，她居然在向王海海请教。
“这一切难道不是自卑在作祟吗？”王海海心想，他最了解这种感觉，当萧娅娅开始描述自己的心情，还没说出自己的困惑的时候，王海海就已经有了判断，是自卑。可是，她怎么也会自卑呢？“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
“你就会说这四个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她生气地埋怨道。
“我……我……”
“好啦，你想走就走吧，彦歆的行李箱就在门口，你拿走吧！”
看到萧娅娅忧心忡忡的样子，王海海的心好像被刀子戳穿了一样，但他爱莫能助，只能拎起彦歆的行李箱，带着沉重的心情悄悄离开了。
3.
王海海同萧娅娅的再次见面是在半个月之后，当时，萧娅娅不停地给王海海打电话让他到她家去，说是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这一次，王海海丝毫不敢怠慢，上午9点钟就到了萧娅娅的家。可是，当他来了之后，萧娅娅却只是让他品尝一下她最新学做的蛋糕。
萧娅娅最近迷恋上了烘焙，王海海刚来的时候，萧娅娅正捧着一本新买来的烘焙书籍，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按照书上的步骤一丝不苟地往蛋糕胚子上涂奶油。她还想在蛋糕上用巧克力粉画一只小熊，可最后却走了样，不过，好歹蛋糕味道不错，吃起来松软可口，王海海还是忍不住夸赞了她。
“没想到你还会恭维人。”萧娅娅一边准备再做一个蛋糕，一边笑着说道。
“这不是恭维，我说的话绝对当真。”王海海趁着萧娅娅低头做事的时候，他大着胆子直勾勾地看着萧娅娅许久。王海海独自沉浸在和萧娅娅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暂时忘记了现实中早已注定的一切，忘记了面前的萧娅娅现在是别人的女友。他不敢去想，他知道，梦醒时分，萧娅娅哪怕还在他的面前，他照样会心痛地炸裂开来。
在做第二个蛋糕的时候，两个人除了讨论那件不怎么成功的烘焙作品，萧娅娅还问了他最近的工作，许久没有消息的彦歆，以及即将到来的春节。萧娅娅似乎体会到了王海海上一次来时的痛苦心情，所以她今天一直没有提到安晏。
一个小时过去了，萧娅娅第二次尝试制作的蛋糕要比第一次成功了许多，她高兴得拍手欢呼起来。中午时分，她将蛋糕和咖啡壶端上了餐桌，切了两块儿，把其中一块儿递给了王海海，另一块儿留给自己，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自己做的蛋糕，一边继续用快乐的语调和王海海谈着话，她从咖啡壶里倒到杯子里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她自己亲手熬煮的蒙古奶茶。
“蒙式奶茶配西式蛋糕，世上仅此一份儿。”萧娅娅调侃道。
王海海在惊讶之余，便开始揶揄她，说他现在很像个家庭主妇。他第一次完全放松地和萧娅娅开着玩笑，没有任何顾虑，他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他揶揄她，她也没有生气，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觉得，是她今天的蛋糕和奶茶治愈了他。
可是，王海海却突然陷在自己的重重心事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萧娅娅疑惑地问王海海：“你突然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做了这么多的蛋糕，到底是准备招待谁？”
“叫你来，我当然是在招待你。”
“呵呵，拉倒吧，怎么说呢？说你重视我吧？这种成色的蛋糕实在是不敢恭维，你要说不重视我吧？你从上午忙到现在，这份情谊我是消受不起的。”
“呵呵，看来你还挺聪明的嘛！实话说了吧！是因为安晏。”萧娅娅终于提到了安晏，大半天的时间，话题里终于出现了这个让王海海一听到就浑身难受的名字，萧娅娅说着，将脸转到一边，好像是突然有了新发现一样，但是，她没有说她到底发现了什么，而是继续说和安晏相关的事情：“有一天，我们去......就是在街上散步，路过一家蛋糕店，他和我说了他过去的一些事情，他说他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那些吃起来很甜腻的蛋糕。以至于他在后来，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去找当地最有名的蛋糕店去吃一下午的蛋糕。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听到这些，王海海感到一阵酸楚，那些蛋糕果然不是为他准备的，他笑了笑，开始自嘲道：“我还以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现在看来，我更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不过，还好，这不是什么危险的实验。而且，你这个蛋糕现在完全拿得出手！你以后可以叫他来吃了。”王海海说道。
“他……暂时来不了了，他回英国了。”萧娅娅说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消沉。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你以后也会去英国吗？”
“我不知道。”
“你怎么也喜欢说这四个字？”
萧娅娅突然一脸忧伤地抬起头，只说了三个字：“别问了。”王海海以为萧娅娅和安晏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他正在想该怎么安慰她，结果萧娅娅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其实挺好的。”
“真的吗？可是你刚才……”
“是我父母，他们反对我和安晏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是想义无反顾的，可是……唉！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考建造师的事情决定了吗？”
王海海点了点头，说道：“决定了，我已经在网上报了名，而且，我准备在春节后参加一个学习班。”
“有意思吗？嗯......我是说，你自己觉得，考这个建造师证书有意思吗？”
“考试怎么会有意思呢？不过，我已经开始学习了，我现在很享受这个学习的过程！”
“我相信你能顺利通过考试的，因为你这个人耐得住寂寞，也不心浮气躁。这一点让我很羡慕，为什么呢？因为我现在是一个浮躁的人，我感觉自己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工作的时候，每天早晨醒来，都要面对一群调皮的孩子，因为语言和心智上的障碍，和他们沟通要比和正常的孩子困难许多，但是，我必须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不能给孩子发脾气，也不能在领导面前发牢骚，可是，有时候，我也想发脾气发牢骚，我没有多高尚，也不想过多么高层次的生活，我只想活出真性情，想从容不迫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可是，静下心想想，这个世界没那么简单，人的想法更是复杂，思前想后，我明白了，我还是办不到。哎呀，怎么又说到这件事上来了？还是说你吧，有彦歆的消息吗？”
王海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说完，他突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题：“你会解梦吗？”
萧娅娅听到这个问题，暗淡的眼神居然亮了起来，她兴奋地喊道：“我可是这方面的专家啊！快说说，你梦到什么了？”
“算了，还是不说了，都是封建迷信。”
“谁说解梦是封建迷信了？这明明是心理学，是科学，人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发生的事，是能泄露一个人心事的。不信的话，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还是算了吧！”
“说说吧，说说吧！”萧娅娅说着便伸手抓住了王海海的胳膊，用力地晃了晃，王海海却像触了电一样，惊得张大了嘴巴。萧娅娅疑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如果说，我梦到我抓着她的手，而她也没有反对，这能说明什么？”
萧娅娅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嗯……这不就恰恰说明了你还是不愿意放手，而她对你依然充满了信任吗？”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王海海恍然悟道。
萧娅娅有些洋洋自得地问道：“我说的对吧？还有吗？如果你能说得再多些，我可以帮你分析得更详细更透彻一些。”
王海海想到了梦里那些恐怖的情节，赶紧摇了摇头，说道：“就这些，没别的了。”
“就这些吗？你刚才说，你在梦里握着的是彦歆的手吗？”
“呃……不……不完全是。”
“呵呵，除了彦歆还能是谁呢？”
王海海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两多点钟，他已经在萧娅娅家呆了五个小时了。他惭愧地说道：“也许你说的对。”
娅娅忙问：“你要走了吗？”
“是的。”
“再多待一会儿吧！”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事。”王海海渐渐地收敛起笑容。但是，他不确定现在到底该不该走。
而萧娅娅觉得，王海海变了，变得很奇怪，不是变坏了，也不是变好了，他已经不完全是她之前认识的王海海了。她也站起了身，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和目的，也许是出于某种试探，她竟然问了王海海这样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王海海，假如，我和安晏真到了结婚的那一天，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我会来的。”王海海脱口而出，说完以后，他自己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那么痛快地回答了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但是，只要你通知我，我就一定会到场的，我也许能帮得上什么忙，毕竟结婚是大事。”
“那么，别的事呢？如果下一次我再让你过来，你还会过来吗？当然，不是结婚，也不是试吃蛋糕，而是别的什么事。”
“这个......我还不知道。”
“你一定得来。”萧娅娅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还是要分什么时候，什么事情。”王海海喃喃地回答道
“什么时候，什么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那么，再见。”
5.
王海海刚走到门口，不知为什么，萧娅娅突然喊道：“你等一下。”
王海海立刻站住了，他回头看着萧娅娅，一直等她开口。
可是这一次，萧娅娅没有说话。她心里想着：“我叫住他是要说什么来着？我为什么会叫住他呢？”两个人又僵持了片刻，最后，萧娅娅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王海海感到哭笑不得，他觉得今天的萧娅娅神经兮兮有些反常，于是又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对，你可以走了。”
“哦，我会再来的。”
“你说什么？”
“如果你叫我来，我会再来的，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事情。”
“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刚才其实是想问你，我结婚的时候我会叫你来，那么，你结婚的时候，你会叫我去吗？”
“会吧！可是，我预感到我不会结婚。”
萧娅娅笑着说道：“你不结婚，我就没办法去看你了。”
“那么，为了你能来看我，看来，我也得努力去找个女朋友了。”王海海装作很洒脱地说道。
“还要继续等彦歆吗？”
“不知道，再等等吧。好了不说了，我该走了。”
“再......”娅娅的话没说完，王海海已经走到了门外，并且把门关上了，而萧娅娅却难过地说道：“再见，你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