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5年的春节前夕，王海海公司里突然多了几副陌生的和半生不熟的面孔，他们都来自广州总部，之所以有半生不熟的面孔，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在去年年底查账的时候就来过一次。他们没有说明这次来青城分公司的目的，只是占据了公司的一间办公室，整日在里面书写材料和收发文件，摆出了一副要在这里长久工作下去的架势。
一开始，总经理就将这些不速之客奉为上宾，他对他们毕恭毕敬嘘寒问暖，有时候打发秘书给他们端茶送水，秘书不在的时候，他甚至还要亲力亲为。搞得大家都分不清谁才是领导，谁才是下属。
总经理的行为让人感到迷惑，也感到愤慨，发生了这么多不寻常的事情，公司上下早已人心涣散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和议论这一伙人到底想干什么。天底下也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一种无形的压力突然扣在了每个人的头上，公司上下人人自危，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些人此次查的不是公司的账目，而是公司的员工。
很快，一个叫做‘末位淘汰制’的新名词在员工之间流传开来，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这样浅显易懂的名词根本无需解释，这样的制度一旦落实，残酷的规则会把大家弄的遍体鳞伤。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许多员工因此变得心焦气躁，整天担心着自己的前程，没有了继续工作下去的心情。
虽然2014年的年会依然按时召开，但今年的年会显得单调了许多，没有节目，没有奖品，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往年那样积极向上的氛围。大家见了面，议论最多的，依然是公司和个人将来的命运。
当总经理在年会上发表了冗长且又空洞的讲话之后，台下的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其实，为了消除一些不利的影响，也是为了稳住人心，总经理在年会开始之前给广州总部打过电话，希望上面能给一个确切的消息来消除员工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对于那些风言风语，总部的反应竟然是听之任之，不做任何回复，只是传真过来一份文件，那是自公司审查以来总部下发的第一份文件，本以为是什么关乎公司存亡的大事，结果发现那只是一道关于人事任命的通知：老袁升职了，从即日起，他被调往广州总部，做了工程部门的一名高级主管。
总经理在年会演讲时将这个人事任命做了隆重的宣布，他以为这则好消息会是一剂强心针，让员工们都振奋起来。但是，现场反应平平，最后响起的不是掌声，而是一片充满了嫉妒的哀嚎，除了极个别人（包括王海海）为老袁发自肺腑的高兴，其他大部分的声音依然是悲观的，他们揣测这是总部对分公司释放的一个强烈信号，那就是像老袁这样的能力突出的老员工会被抽调到其他公司委以重任，而那些平庸之辈或许会被就地解雇。
年会结束之后，人们并不急着离开会场，而是纷纷找到老袁，向老袁表示祝贺，尤其是老袁曾经的手下更是将老袁围了个水泄不通，老袁这一次调任总部晋升为高级主管，手下的几个人也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还想继续跟着老袁发展，谋求上升的途径。王海海也想和老袁说几句话，但一直找不着插嘴的机会，最后，他不得已，只能用短信的方式表示了祝贺，思来想去，最后只发了三个字：祝贺你。
年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公司总经理为老袁举行了欢送会，找来作陪的只有几个经理主管，而普通职员只有两三个代表，也都是老袁部门的人。这里没有王海海，他是不可能获得这样的席位的。
老袁要离开了，王海海感到无比的失落，他们是忘年交，不分高低贵贱，也没有职位大小，老袁对他以诚相待，也是他在公司里唯一的真朋友。如今，就连这唯一的朋友也要走了，再没有人关心他，在没有人给他讲那些人生的道理。他想起这个月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没想到2015年的第一个月，竟然过得如此的糟心。
紧接着，更糟心的事出现了，因为，他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在公司里已经陷入了绝境。和老袁相比，对方得道升天，而自己却深陷沼泽泥潭。
那是在欢送老袁之后的几天，王海海渐渐地发现了一种只针对他的微妙的变化，一切都是从部门经理和他的一次单独会面和谈话开始的。
在谈话开始之前，部门经理首先通知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从宣布之日起，王海海不用每天都做报表，而是把日报表改为一周一次的周报表。工作量大大地缩减了，工作变得更加的轻松，王海海却在苦恼自己以后上班该做什么，多出来那么多闲暇的时间，用来学习倒是不错的，可公司不养闲人的道理他也是再清楚不过的。接着，经理又和他说起另外一件事，就是让王海海写这一年的工作总结以及来年的工作计划，但是，自从王海海进入公司以来，他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经理和他说的第三件事是一个口头上的问答，经理问他，在财务部工作多年，对财务部的管理和规章制度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和建议，王海海想了半天却没能答上来，经理却笑眯眯地望着他，最后将一本公司财务管理制度的小册子交到王海海手中，并让他熟记其中最重要的几条，因为，春节过后会有一次单独的考核。
在春节前的最后一次部门会议上，经理一反常态地对王海海做出了表扬，那一天，王海海收获了同事们的掌声，可是，这种不同寻常的事只让王海海感到了绝望。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受到了临终关怀的病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公司的时日所剩无几，大家对他的照顾，只是希望在他离开之时能得到一些慰藉。
2.
春节有七天的长假，王海海回到父母家，和父母一起过春节，但是，不可避免的，王海海又被家里安排了一次相亲。一个亲戚在大年三十找上门来，要给王海海介绍一门好亲事。女方三十五岁，比王海海大了整整四岁，经济独立，有房有车，她在青城的一家银行里占据着一个经理的职位，收入十分可观，唯一遗憾的是，女方之前离过婚，但是没有孩子。
王海海听着亲戚的介绍，他十分反感地皱起了眉，他想推脱掉这次听上去就很不靠谱的亲事。但是，他的父母却对这门亲事很感兴趣，他们劝王海海还是要去见一见试一试，毕竟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龄，没什么好选择的了。说媒的亲戚则把话说得更加直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王海海要有自知之明，相亲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父母和亲戚的话让王海海很伤心，但看到父母日渐沧桑衰老的面容，他还是违心地答应了下来。
除夕后的大年初二，在亲戚的引荐下，王海海和那个女人见了面，可相亲的结果比王海海预料的还要糟。对方虽然离过婚，而且姿色也很一般，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领导的派头比他公司的总经理还要足。和王海海一见面，对方就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并且居高临下地问了王海海几个问题，问得都十分直白，王海海只能如实回答。但王海海给出的答案令对方很不满意，她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他，最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像王海海刚才给她说的，只是一个十分无聊的冷笑话。女人的目光从王海海身上跨越了过去，她借故打了一个电话便没了踪影，这次会面前后不过十分钟，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3.
当春节的假期结束之后，王海海还是像平常一样，到公司上班，打扫了自己的办公桌，整理了一下他用了将近两天的春节假期写好的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便拿着他这几天的‘成果’去找经理汇报。经理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于是，他又回到自己的工位，才坐了几分钟的时间，人事部门的一个员工就来找他，告诉他人事部经理叫他去办公室。在前往人事部的路上，他隐隐觉得自己将要经历什么，可是，他还带着一丝侥幸，还处在春节期间的那些虚幻的日子里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王海海走进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和经理保持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他没敢说话，因为，他发现，办公室的皮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财务部经理。
财务经理还是像往年一样先说一堆拜年的吉祥话，他还没来得及客气几句，就听到了人事部经理那尖细的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直接叫了王海海的名字，让王海海到他的办公桌前面来。王海海来到人事部经理的面前，对方直接拿出一个在春节前就已经拟定了的第一批裁员名单。他没有说话，而是递给王海海，让王海海自己看，在那份裁员名单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些人的名字他从来都没听过，但是，在财务部门那一栏里，只出现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轰’地一声，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建筑倒塌了，他顿时觉得一片茫然。所有的预感都成真了，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全公司上上下下几百个员工，他竟然就是这公司里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些，平静一些，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着面前的领导。
“你可以走了，回你们财务结算工资去吧！”人事经理淡淡地说道。王海海机械地冲着两个经理点了点头，把那张名单放在了办公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从人事部出来，在前往财务部的走廊里，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不和谐的议论之声，带着嘲笑和批评，也有同情和感叹，有些是真的听到了，而有些几乎是他产生的幻听：
“谁？”
“是谁？”
“被辞退？”
“辞退谁？”
“他？”
“还有谁被辞退？”
“只有他一个？”
“真可怜！”
“他是干什么的？”
“做报表的！”
“嗨！原来是闲人一个。”
“呵呵。”
“早该打发了！”
“这太卑鄙了！”
“这就是职场！”
......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到他面前，说过一句安慰的话，更别说像老袁离开时被众人前呼后拥的情形了。这是王海海在公司里遇到的最伤心也是最寒心的事，她在公司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前途，但是，工作丢了，这和前途没关系，他在意的是自己最后的那一点点颜面。他仿佛一下子长了顺风耳，那些不好的声音仿佛都是在议论他的，他没敢走进财务部的办公室，去面对本部门那些最熟悉的同事，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司大楼，来到寒冷的大街上，希望自己能够更加清醒冷静一些。
在楼下站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脑海里不停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从之前的种种迹象上判断，他敢肯定这就是自己部门的经理在暗中搞鬼。王海海想到这里，想到经理那笑里藏刀的可恶嘴脸，一团邪火儿从心底燃烧起来，他涨红着脸，又折返了回来，从容不迫地从那些刚才还在议论他的人的身边走过去，他心里想到的是，他可以丢掉工作，但是不能因此丢掉最后的尊严，于是，他面带微笑，用穷凶极恶的目光一直扫视着公司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财务经理的行踪。
他恰巧看到财务经理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于是，他快步走上去，没有敲门，而是一把将门推开，然后怒视着经理。
经理看到有人闯进来，心中很不高兴，他皱着眉头望着来人，当他看到闯进来的是王海海，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是，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摆出一副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嘴脸，问了一句：“手续都办完了吗？”
王海海冷冷地说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这都是拜你所赐吧？”
“呵呵，你这是什么话？”其实，他心里清楚，外面那些人都在议论和嘲笑王海海，他也听见了，他从王海海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他所不期望看到的敌意。他走到王海海的面前，想和王海海握手，但被拒绝了，他只好拍了拍王海海的肩膀，继续说道：“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看到，这么做，对你真的不公平，对我更不公平，你在公司这么多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我在春节前就当着部门所有人的面说过，你对工作认真负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但是……唉！真遗憾，他们还是卸掉了我的左膀右臂。我苦口婆心地哀求上面的领导，给总部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是总部领导的安排，王海海，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今年我准备重点培养你，向上面的领导举荐你，但是，有些人有眼无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还是怪我，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责怪我，你责怪的对，是我无能，我没办法留住你。但是，你放心，有机会我还会让你回来的，就算是得罪所有的上级，我也会把你召回来。”
王海海咽下了满肚子的脏话，面前这位只比他大了三岁的经理油腔滑调，说话严丝合缝，他找不出任何破绽。王海海无言以对，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这是经理一手安排的，和深圳总部没有半点儿关系，却只能对经理道谢而别无选择。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从经理的办公室退了出来。
外面的议论和嘲笑的声音丝毫不减，甚至比刚才还要大，他感到了比过去大几百倍的压力，他现在并不想找谁讨回公道，只想尽快结工资走人。
公司虽然给他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却还要扣掉上个月的全勤奖金，并对他几次无故旷工进行了严厉的罚款。他实在气不过，又找到人事部，人事部负责考勤的人员拿出了公司的员工手册，给他、逐字逐句地念了公司的奖罚制度，并严厉地呵斥了他无理的行为，丝毫不念及同事一场的情分。他无言以对，只能忍气吞声地办完离职的一切手续，收拾了自己的个人物品，像一条落水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了公司。
2015年的春节前夕，王海海公司里突然多了几副陌生的和半生不熟的面孔，他们都来自广州总部，之所以有半生不熟的面孔，是因为有一部分人在去年年底查账的时候就来过一次。他们没有说明这次来青城分公司的目的，只是占据了公司的一间办公室，整日在里面书写材料和收发文件，摆出了一副要在这里长久工作下去的架势。
一开始，总经理就将这些不速之客奉为上宾，他对他们毕恭毕敬嘘寒问暖，有时候打发秘书给他们端茶送水，秘书不在的时候，他甚至还要亲力亲为。搞得大家都分不清谁才是领导，谁才是下属。
总经理的行为让人感到迷惑，也感到愤慨，发生了这么多不寻常的事情，公司上下早已人心涣散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和议论这一伙人到底想干什么。天底下也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一种无形的压力突然扣在了每个人的头上，公司上下人人自危，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这些人此次查的不是公司的账目，而是公司的员工。
很快，一个叫做‘末位淘汰制’的新名词在员工之间流传开来，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这样浅显易懂的名词根本无需解释，这样的制度一旦落实，残酷的规则会把大家弄的遍体鳞伤。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许多员工因此变得心焦气躁，整天担心着自己的前程，没有了继续工作下去的心情。
虽然2014年的年会依然按时召开，但今年的年会显得单调了许多，没有节目，没有奖品，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往年那样积极向上的氛围。大家见了面，议论最多的，依然是公司和个人将来的命运。
当总经理在年会上发表了冗长且又空洞的讲话之后，台下的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其实，为了消除一些不利的影响，也是为了稳住人心，总经理在年会开始之前给广州总部打过电话，希望上面能给一个确切的消息来消除员工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对于那些风言风语，总部的反应竟然是听之任之，不做任何回复，只是传真过来一份文件，那是自公司审查以来总部下发的第一份文件，本以为是什么关乎公司存亡的大事，结果发现那只是一道关于人事任命的通知：老袁升职了，从即日起，他被调往广州总部，做了工程部门的一名高级主管。
总经理在年会演讲时将这个人事任命做了隆重的宣布，他以为这则好消息会是一剂强心针，让员工们都振奋起来。但是，现场反应平平，最后响起的不是掌声，而是一片充满了嫉妒的哀嚎，除了极个别人（包括王海海）为老袁发自肺腑的高兴，其他大部分的声音依然是悲观的，他们揣测这是总部对分公司释放的一个强烈信号，那就是像老袁这样的能力突出的老员工会被抽调到其他公司委以重任，而那些平庸之辈或许会被就地解雇。
年会结束之后，人们并不急着离开会场，而是纷纷找到老袁，向老袁表示祝贺，尤其是老袁曾经的手下更是将老袁围了个水泄不通，老袁这一次调任总部晋升为高级主管，手下的几个人也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还想继续跟着老袁发展，谋求上升的途径。王海海也想和老袁说几句话，但一直找不着插嘴的机会，最后，他不得已，只能用短信的方式表示了祝贺，思来想去，最后只发了三个字：祝贺你。
年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公司总经理为老袁举行了欢送会，找来作陪的只有几个经理主管，而普通职员只有两三个代表，也都是老袁部门的人。这里没有王海海，他是不可能获得这样的席位的。
老袁要离开了，王海海感到无比的失落，他们是忘年交，不分高低贵贱，也没有职位大小，老袁对他以诚相待，也是他在公司里唯一的真朋友。如今，就连这唯一的朋友也要走了，再没有人关心他，在没有人给他讲那些人生的道理。他想起这个月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没想到2015年的第一个月，竟然过得如此的糟心。
紧接着，更糟心的事出现了，因为，他强烈地预感到，自己在公司里已经陷入了绝境。和老袁相比，对方得道升天，而自己却深陷沼泽泥潭。
那是在欢送老袁之后的几天，王海海渐渐地发现了一种只针对他的微妙的变化，一切都是从部门经理和他的一次单独会面和谈话开始的。
在谈话开始之前，部门经理首先通知了他一件事，那就是从宣布之日起，王海海不用每天都做报表，而是把日报表改为一周一次的周报表。工作量大大地缩减了，工作变得更加的轻松，王海海却在苦恼自己以后上班该做什么，多出来那么多闲暇的时间，用来学习倒是不错的，可公司不养闲人的道理他也是再清楚不过的。接着，经理又和他说起另外一件事，就是让王海海写这一年的工作总结以及来年的工作计划，但是，自从王海海进入公司以来，他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经理和他说的第三件事是一个口头上的问答，经理问他，在财务部工作多年，对财务部的管理和规章制度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和建议，王海海想了半天却没能答上来，经理却笑眯眯地望着他，最后将一本公司财务管理制度的小册子交到王海海手中，并让他熟记其中最重要的几条，因为，春节过后会有一次单独的考核。
在春节前的最后一次部门会议上，经理一反常态地对王海海做出了表扬，那一天，王海海收获了同事们的掌声，可是，这种不同寻常的事只让王海海感到了绝望。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受到了临终关怀的病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公司的时日所剩无几，大家对他的照顾，只是希望在他离开之时能得到一些慰藉。
2.
春节有七天的长假，王海海回到父母家，和父母一起过春节，但是，不可避免的，王海海又被家里安排了一次相亲。一个亲戚在大年三十找上门来，要给王海海介绍一门好亲事。女方三十五岁，比王海海大了整整四岁，经济独立，有房有车，她在青城的一家银行里占据着一个经理的职位，收入十分可观，唯一遗憾的是，女方之前离过婚，但是没有孩子。
王海海听着亲戚的介绍，他十分反感地皱起了眉，他想推脱掉这次听上去就很不靠谱的亲事。但是，他的父母却对这门亲事很感兴趣，他们劝王海海还是要去见一见试一试，毕竟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龄，没什么好选择的了。说媒的亲戚则把话说得更加直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王海海要有自知之明，相亲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父母和亲戚的话让王海海很伤心，但看到父母日渐沧桑衰老的面容，他还是违心地答应了下来。
除夕后的大年初二，在亲戚的引荐下，王海海和那个女人见了面，可相亲的结果比王海海预料的还要糟。对方虽然离过婚，而且姿色也很一般，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领导的派头比他公司的总经理还要足。和王海海一见面，对方就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并且居高临下地问了王海海几个问题，问得都十分直白，王海海只能如实回答。但王海海给出的答案令对方很不满意，她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他，最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像王海海刚才给她说的，只是一个十分无聊的冷笑话。女人的目光从王海海身上跨越了过去，她借故打了一个电话便没了踪影，这次会面前后不过十分钟，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3.
当春节的假期结束之后，王海海还是像平常一样，到公司上班，打扫了自己的办公桌，整理了一下他用了将近两天的春节假期写好的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便拿着他这几天的‘成果’去找经理汇报。经理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于是，他又回到自己的工位，才坐了几分钟的时间，人事部门的一个员工就来找他，告诉他人事部经理叫他去办公室。在前往人事部的路上，他隐隐觉得自己将要经历什么，可是，他还带着一丝侥幸，还处在春节期间的那些虚幻的日子里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王海海走进人事部经理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和经理保持了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他没敢说话，因为，他发现，办公室的皮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财务部经理。
财务经理还是像往年一样先说一堆拜年的吉祥话，他还没来得及客气几句，就听到了人事部经理那尖细的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她一脸严肃的表情，直接叫了王海海的名字，让王海海到他的办公桌前面来。王海海来到人事部经理的面前，对方直接拿出一个在春节前就已经拟定了的第一批裁员名单。他没有说话，而是递给王海海，让王海海自己看，在那份裁员名单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些人的名字他从来都没听过，但是，在财务部门那一栏里，只出现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轰’地一声，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建筑倒塌了，他顿时觉得一片茫然。所有的预感都成真了，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全公司上上下下几百个员工，他竟然就是这公司里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他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些，平静一些，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着面前的领导。
“你可以走了，回你们财务结算工资去吧！”人事经理淡淡地说道。王海海机械地冲着两个经理点了点头，把那张名单放在了办公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从人事部出来，在前往财务部的走廊里，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不和谐的议论之声，带着嘲笑和批评，也有同情和感叹，有些是真的听到了，而有些几乎是他产生的幻听：
“谁？”
“是谁？”
“被辞退？”
“辞退谁？”
“他？”
“还有谁被辞退？”
“只有他一个？”
“真可怜！”
“他是干什么的？”
“做报表的！”
“嗨！原来是闲人一个。”
“呵呵。”
“早该打发了！”
“这太卑鄙了！”
“这就是职场！”
......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到他面前，说过一句安慰的话，更别说像老袁离开时被众人前呼后拥的情形了。这是王海海在公司里遇到的最伤心也是最寒心的事，她在公司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前途，但是，工作丢了，这和前途没关系，他在意的是自己最后的那一点点颜面。他仿佛一下子长了顺风耳，那些不好的声音仿佛都是在议论他的，他没敢走进财务部的办公室，去面对本部门那些最熟悉的同事，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司大楼，来到寒冷的大街上，希望自己能够更加清醒冷静一些。
在楼下站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脑海里不停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从之前的种种迹象上判断，他敢肯定这就是自己部门的经理在暗中搞鬼。王海海想到这里，想到经理那笑里藏刀的可恶嘴脸，一团邪火儿从心底燃烧起来，他涨红着脸，又折返了回来，从容不迫地从那些刚才还在议论他的人的身边走过去，他心里想到的是，他可以丢掉工作，但是不能因此丢掉最后的尊严，于是，他面带微笑，用穷凶极恶的目光一直扫视着公司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财务经理的行踪。
他恰巧看到财务经理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于是，他快步走上去，没有敲门，而是一把将门推开，然后怒视着经理。
经理看到有人闯进来，心中很不高兴，他皱着眉头望着来人，当他看到闯进来的是王海海，不由得大吃一惊，但是，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摆出一副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嘴脸，问了一句：“手续都办完了吗？”
王海海冷冷地说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这都是拜你所赐吧？”
“呵呵，你这是什么话？”其实，他心里清楚，外面那些人都在议论和嘲笑王海海，他也听见了，他从王海海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他所不期望看到的敌意。他走到王海海的面前，想和王海海握手，但被拒绝了，他只好拍了拍王海海的肩膀，继续说道：“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看到，这么做，对你真的不公平，对我更不公平，你在公司这么多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我在春节前就当着部门所有人的面说过，你对工作认真负责，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但是……唉！真遗憾，他们还是卸掉了我的左膀右臂。我苦口婆心地哀求上面的领导，给总部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是总部领导的安排，王海海，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今年我准备重点培养你，向上面的领导举荐你，但是，有些人有眼无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还是怪我，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责怪我，你责怪的对，是我无能，我没办法留住你。但是，你放心，有机会我还会让你回来的，就算是得罪所有的上级，我也会把你召回来。”
王海海咽下了满肚子的脏话，面前这位只比他大了三岁的经理油腔滑调，说话严丝合缝，他找不出任何破绽。王海海无言以对，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这是经理一手安排的，和深圳总部没有半点儿关系，却只能对经理道谢而别无选择。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从经理的办公室退了出来。
外面的议论和嘲笑的声音丝毫不减，甚至比刚才还要大，他感到了比过去大几百倍的压力，他现在并不想找谁讨回公道，只想尽快结工资走人。
公司虽然给他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却还要扣掉上个月的全勤奖金，并对他几次无故旷工进行了严厉的罚款。他实在气不过，又找到人事部，人事部负责考勤的人员拿出了公司的员工手册，给他、逐字逐句地念了公司的奖罚制度，并严厉地呵斥了他无理的行为，丝毫不念及同事一场的情分。他无言以对，只能忍气吞声地办完离职的一切手续，收拾了自己的个人物品，像一条落水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