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最近发生三件大事。

    一则太子薨逝,皇帝悲痛不已,发布哀诏追思爱子,举国哀悼。

    二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纳兰明悟无诏擅回京都,特主动请罪,上交兵权,解甲归田。

    老皇帝再三留人,纳兰明悟三次拒绝,因此老皇帝不得不另行指派身负从龙之功的齐国公前往边境镇守,并晋授纳兰家一众女眷诰命以彰荣宠。

    而第三件事,令整个京都惊掉下巴,老皇帝从民间接回一位皇子,据说皇子身子骨弱,刚出生就寄居相国寺,如今长至束发之年方算养住,接回宫。

    “太子葬礼才过几日,父皇就接回一位听都没听说过的皇子。”宫女汇报完今近日流传的消息,贾元锦从屋顶幽幽飘下来,横在元锦眼前,“他打得什么算盘?”

    已近初夏,碧空金乌耀眼,温暖人间。

    元锦身着轻薄的嫩芽绿间色裙,外罩大氅,斜斜靠坐在长乐宫西北角的廊檐下,撑着下巴望向正殿,云轻白在那儿住了近十日,没给过她一个笑脸,时常不苟言笑,淡漠无波的神情能和雕塑一较长短。

    她不禁歪头回忆十日前,云轻白难得掀起一点涟漪。

    原本她质问他,他们之间的那吻算什么?

    开头,云轻白轻描淡写撇开他们的关系,将缘由全推到帮助洛商上面。

    元锦怎会轻易相信他的辩解,一扣玉箸,两三步拉进距离,眼看只差三寸就要再次重现那日情景,云轻白脚尖微动,转眼人就到两尺之外。

    他一本正经:“公主殿下,请自重。”

    元锦冷不丁扑空,撞上圆凳,砰地一声,连人带凳一起歪倒。她横一眼云轻白,眼尾微红,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随后却不声不响地垂下眼帘,捂住腹部,静静蜷成一团。

    像受伤的猫儿。

    “殿下?”无论云轻白怎么喊,元锦都没回应,只静静蜷缩,宛若晕过去。

    可元锦装可怜搏同情的行为并非一次两次,无一例外全上当的云轻白长了记性,他冷漠转身离家,然而刚走出两步,步伐就不知不觉拐弯,走到元锦身旁。

    他伏身抱她,不出意外,伸出的手才到半空,元锦忽地起身抓住他,明眸灵动狡黠。

    他冷眼觑着:“装可怜的招式用多了,就不足为奇。殿下何不妨换个新鲜的?”

    元锦攥紧他的手腕,狠狠一拉,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招式贵精不贵多,有用就行。”

    说着,她捏了捏云轻白的指尖:“国师大人,若重现当日场景,你还坚持是一场骗局,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云轻白凝眉,唇瓣微微阖动,最终却没出声反驳。

    元锦抿唇忍住激动的笑意,但双眸无法抑制迸发的光彩。

    依她师父的性子,原来一定不会同意这荒唐的提议。

    她情不自禁捧住云轻白的双颊,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又脆弱的宝物,紧张地、缓缓地靠近。

    她离他越来越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然而猝不及防一只大掌陡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元锦一愣。

    云轻白趁机握住她的左手,眼神询问:“为什么受伤?”

    元锦这才发现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堆叠在手肘弯曲处,令她特意遮掩的伤痕暴露无遗。

    她撒谎不眨眼:“一时兴起削水果,没注意就割到手了。”

    接着反手握住云轻白:“小事而已,不值得关注,你我现在的事才是大事。”

    她放轻语调,迷蒙的嗓音好似薄薄的轻纱,暧昧又勾人。

    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元锦的引诱,但云轻白安如磐石:“实话?”

    “实话。”

    “没说谎?”

    “.......没说谎。”

    话音刚落,狂风迷眼,元锦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待再回神,人已经到殿外,然后殿门当着她的面,发出一声沉沉闷响,门扉紧闭。

    她被关在自己的寝殿外,而且其他人都能推门进入,到她,殿门就如同高山,自岿然不动。

    于是近几日,她不得不住进偏殿。

    引来贾元锦毫不客气的嘲笑:“听说前朝有位养面首的长公主,没有男宠敢在她面前放肆。元锦啊元锦,你别堕了我等公主的威风!”

    “若是我,直接叫人将他五花大绑,先饿他几顿,看他还能剩下多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力气!”

    元锦不眨眼地看着她昂首嘚瑟,默默取出一张符箓撕碎。

    “啊——”

    “救命,火!快灭火!”

    火蛇转瞬吞卷秀发,贾元锦惊恐地滚到地面,企图灭火,但普通的泥沙灭不掉奇异之火。

    元锦掐着时间使用水符灭火,然后支起一根食指抵着唇,警告:“慎言。”

    贾元锦被淋成落汤鸡,好歹火熄灭了,只是她柔顺的乌发变成狗啃过的杂草。

    她沉痛地怀念自己的秀发,却对元锦敢怒不敢言。

    她算是认识到元锦的占有欲有多强,还贼毒!

    时间回到现在,一串宫女端着精致佳肴到元锦跟前讨命令,是她们自己端进去,还是公主殿下一起跟着。

    通常公主跟着,他们都无法进国师的门。

    元锦不信邪地说:“一起。”

    她边站起边拢了拢大氅挡住微风,许是失血过多,即使入夏,她仍然感受不到暖和,一吹风就冷得很。

    打头走两步,眼前忽地一黑,身体摇摇晃晃,她下意识去扶近旁的宫女,用得恰好是割伤最多的左手,左手柔软无力,轻飘飘擦过宫女的肩膀,整个人直往地上栽。

    摔下去的那刻,元锦将贪生怕死的老皇帝骂得狗血淋头,就没见过这么会吸血的狗东西。

    然后她祈求自己千万别摔晕,万一今日师父心情好给她开门,若是晕倒就错过良机了。

    一息间,万千思绪纷飞,她甚至有心情感慨贾元锦参差不齐的短发滑稽,却没希冀有人可以扶她一把。

    离她最近的宫女张大嘴巴惊愣在原地,唯一反映过来的贾元锦急冲冲朝她飞来,然后贯穿她的身体,留下拖曳的尾光。

    元锦望着朱红的廊檐顶,心想时间过得好慢,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真糟糕,老皇帝必须死.......

    咦?檐顶怎么往后倒了?

    不对。元锦眨一下眼,是她站了起来。

    一股柔风托着她的背,消弭她倒下的惯性,轻柔地将她托起。

    站稳的刹那,元锦扭头看向寝殿,殿门不知何时打开,一抹银白的身影飘出。

    他比平时更冷些,萦绕的寒意几近凝冰。

    元锦惨白的脸却袭上热意。

    她欢喜地绕过阻碍,快走到他身旁。

    几日不见,云轻白发觉元锦受得厉害,温婉圆润的脸颊显出棱角,合身的大氅而今快挂不住她的肩头。

    他神色愈加冷冽,眉头少见的凝成层叠的川字,神志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迎上前,生怕她踉跄一步就会碎掉。

    她惊喜仰头,杏眸亮如星子,装着他:“国师......”

    “殿下,李公公到。”

    刚张嘴,败兴的人就踏进长乐宫。

    元锦抿唇后退一步,神情立刻变得严肃,挥退禀告的宫女,她漫不经心看着李德全匆匆而至。

    “奴才见过殿下,国师。”李德全一一见礼,随后对元锦道,“公主殿下,陛下有请。”

    老皇帝最近宣她就为一件事,喝她血。

    “知道了。”元锦吩咐端着佳肴的宫女请云轻白回殿用食,自己则准备跟着李德全前往乾元殿。

    不曾想,云轻白突然开口:“李公公,臣有急事面见陛下。”

    元锦警铃大作:“你想离开长乐宫?”

    她逼近一步,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收起你的妄想!”

    她满足老皇帝的需求,只为多与他待一段时日,哪怕多一天、多一时,乃至多一刻都好。

    “来人,送国师回寝殿休息。”她命令。

    可狂风突起,掀翻所有靠近的人,除了元锦。

    云轻白神色莫辨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亦退后作揖:“臣失礼,望公主见谅。”

    说完,他拂袖转身,径直走进寝殿,一挥手,殿门自动阖上,将一众人关在门外。

    人被她留下,可元锦并未放松,心尖反而更加紧绷,就像是握在手中的流沙不断流逝,却无法阻止的恐惧。

    元锦深吸一口气,吩咐宫女热着饭菜,什么时候国师愿意了就端进去,方跟随李德全离开。

    寝殿内,云轻白进门后就一步未动,他感知到元锦的气息渐行渐远,愈来愈弱,兀然道:“她本该死在浮生一梦,何必相救?”

    问话幽幽回荡,回荡的余音将将消弭,一位白衣弟子突然出现。

    他朝云轻白下跪:“弟子拜见师父。”

    “如何?”

    “禀师父,人都安置好了。”

    云轻白点头,警告道:“要谨记,自己的任务。”

    “徒儿谨记!”

    弟子回答得掷地有声,无比坚决,可他呢?

    云轻白低头打量双手,它们还沾着浅浅的清香,而后有风荡过,把清香吹散得一干二净。

    他更须谨记。

    心如磐石,不可动摇。

    ——

    如元锦所料,老皇帝果然是要她的血。

    元锦乖乖放了碗血,虚弱地坐上轿撵,踏上回程。

    贾元锦心急如焚:“照这速度下去,再过几天我的身体就成人干了!元锦,你必须开始行动,不能再耽搁!”

    云锦拢紧大氅,闭眼养神,任贾元锦吵嚷。

    她本打算睡一路的,哪知到半路,睡得正舒服的时候,轿撵猛地停滞。

    登时响起一声刺耳的呼救:“宝锦救救我姑姑!求求你救救我姑姑!”

    元锦掀起沉重的眼帘,看见前方的纳兰侓延被一众侍卫按在地上,素袍脏污,曾经不可一世和宝锦打得有来有回的小霸王向她下了跪。

    终究是纳兰家败了。

    照以往,纳兰侓延被召到宫中小住,虽说行踪受限,但侍卫绝不敢光明正大找他麻烦的。

    元锦摆手示意侍卫放开他,问:“贵妃她还没走出来吗?”

    纳兰侓延红着眼摇头:“自从得知真凶,她大受打击,加上家里的事,姑姑一蹶不振,不肯吃饭,怎么劝都没用。如今,如今......”

    他哽咽不已,擦掉淌下的泪珠,缓了会儿继续道:“如今奄奄一息,太医说命不久矣,求求你劝劝她,她以前最喜欢你了,宝锦你劝劝她.......劝劝姑姑,我给你磕头,只要你能救回姑姑,我认你当老大!”

    咚,轻微的闷响令元锦想起闻道宗的那位骄矜的小霸王。

    她闭上眼:“贵妃娘娘待我亲厚,不用你磕头,认人当老大,我也会救她。起来。”

    “宝锦,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自从陛下封禁兴庆宫,再没有人看过姑姑。”纳兰侓延郑重地又磕了一个头,“多谢。”

    元锦缩回轿撵,吩咐:“去兴庆宫。”

    纳兰贵妃自从知道自己收养仇人十余年后,大受打击,精神略有些不正常,偶有疯癫之举,老皇帝索性封禁兴庆宫。

    封禁理由并非不能触碰的禁忌,因此元锦畅通无阻地进入兴庆宫。

    她命所有人在外等候,独自端一碗吊命的补药走进关着贵妃的寝殿。

    贵妃睡在床榻上,近乎只剩一把如柴的骨头,好似被埋在被褥里,唯稍稍起伏的胸膛彰显着她还是个活人。

    她应是梦魇了,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鬓角汗渍涔涔,青白如死人的嘴唇断断续续吐露模糊的音节。

    元锦先替她擦汗,而后挤出一滴血到补药里,再用药沾湿贵妃的嘴唇,静静待药效蔓延进她干涸的身体。

    待喂完药,她贴住贵妃的耳朵,低语:“害死阿狸的真凶,不止太子与纳兰明珠,还有一个人。”

    “不要离开娘!阿狸!”

    话音未落,纳兰贵妃登时睁眼尖叫,双手胡乱挥舞,不小心碰到元锦,她猛然抓住元锦的衣襟,拖至身前,力气大得不像病人。

    她满目狰狞:“还我阿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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