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轻薄的被衾覆在身上也抵不住炎炎盛夏,元锦昏昏沉沉睡过去,只觉被扔进滚烫的火炉,发了满身的汗。

    手脚下意识探向外界寻求凉意,睡前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衾顺着床沿滑落大半,袒露半截香肩与纤细腰肢,下身半遮半掩,能窥得少许饱满而优美的线条,透着点点绯意,跟刚剥壳的荔枝似得,晶莹玉润诱人咬下去。

    云轻白立在床榻前,春色尽入眼帘。他情不自禁抿唇,口生津液,喉结微微滚动,背脊却挺得愈发紧绷,好似稍微松懈就能扯断名为理智的弦。

    他的反应十分奇怪。

    他的胸腔里跳动着最冷硬的心脏,血管凝结了雪水般的凉血,神魂更是看尽人间沧桑,怎会为区区一抹春色情动?

    何况万千世界中,佳人多如牛毛,其中不乏故意引诱者,然而多娇妩媚落在他眼中,无论美丑,皆为相同的人面皮囊。

    他的反应绝对是异样的。

    而且元锦生病他为何要赶来探病?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每一声粗重的落点都如鼓棒敲上心头。

    这不是他该产生的反应。

    这一定是他附身之人的残念。

    耳畔放佛传来怨鬼的嘲笑,笑他被肉.体凡胎的七情六欲困顿。

    云轻白睫羽颤动,倾身拾起滑落的被衾,双手僵硬却郑重地替元锦盖上,遮住春光。他仍然戴着云华尊者的面具,对任何事都冷静沉着,故而动作优雅从容,唯独被衾上留下十道深刻的指痕,几乎要撕裂外罩的锦制床套。

    里面的棉絮钻出缝隙翘起毛茸茸的头,他盯着它愣了下,眼神晦暗。

    也就半会儿功夫,元锦冷不丁翻身压住他的袖角,若桃瓣的锁骨触手可及。

    云轻白呼吸一滞,热意酿成酒源源不断地催生悸动,浮动的暗香带了小刺钩般跗骨难消,蔓延五脏六腑,留下难忍的酥痒。

    指尖抑制不住地颤动,缓缓勾勒出锁骨的形状。

    “师父,热。”元锦拧眉呓语。

    云轻白兀然回神,蜷指握拳,眼底掀起几分恼意,他究竟在干什么。

    趁人之危,心怀不轨,失去怨鬼的警醒与本体的优势,他竟如此不堪么。

    平地骤生疾风,斩向袖袍,然而元锦再次朝他的方向挪动,即将误伤人的疾风转眼消弭。

    云轻白面似凝霜,居高临下冷冷觑着得寸进尺的元锦,压着燥意斥责:“麻烦。”

    却旋即转身坐在脚蹬子上,他此刻的坐姿并非克制的跽坐,反而透着怨鬼的恣意与不耐。

    瀑布似的长发与衣袍委地,上半身仰靠床沿,右臂扶于榻上,任元锦压着衣袖。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相似的画面,每到雷雨夜,元锦激烈的恐惧总会响彻神识,世间万万人的仇怨都不及她的烦人,怨鬼恨不得能掐死她。

    因此他不得不出手安抚她,捂住她的耳朵,陪在她的身侧,枯坐一夜等待她的恐惧安静下来。

    云轻白闭上眼睛平复不规则跳动的心脏,可元锦紊乱的呼吸如惊雷炸响,将他素来平静的心湖越搅越乱。

    他无可奈何地掀起眼皮,侧头,看见越靠越近的元锦,她的眉心近乎拧成乱麻。

    元锦睡得不安稳。

    她梦见一根烧得滚烫冒着火星子的柴火狠狠刮过胸前,刻下道道焦痕,灼热的温度放佛能融化骨头。

    而她师父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参天古树之下,投下的浓重树影阴翳他的面容。

    元锦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下意识往他身边靠,寻求凉意。

    许是修炼的缘故,云轻白周身缭绕寒意,又不似真实的寒冰袭人,待在他身侧反而通体沁凉舒适,因而她贪婪地黏上他。

    可她每靠近一步,云轻白就远离一步。

    她运行灵力,打算御风追上去,然而经脉滞塞,居然没有一丁点灵力的存在过的迹象。

    她开始焦急,迈开腿奋力奔跑,希冀缩短哪怕半尺的距离,然而离她云轻白越来越远。

    “师父!”元锦伸手,渴望抓住他,“不要抛下我!”

    梦境外,元锦扭动、挣扎,双手不断往前攀爬探索,直至勾住熟悉的人,才稍微安稳地沉睡。

    云轻白僵硬低头,看着胸前多出的一双手。

    她发了狠地拥住他,像一根贪婪的藤蔓,额头抵住他的背部,尽管隔着衣裳他仍然能感受她喷洒的温热气息,宛若火苗。

    火苗一旦沾上干柴便呈燎原之势。

    云轻白瞳孔紧缩,随意搁置的左手不自觉撑住脚蹬子,木头的凉意杯水车薪,刚穿透掌心就被灼热的体内烈火烧得一干二净,反而是帐中暗香灭了点火。

    但不够。

    压制的火焰下一刻烧得更加强烈,他的欲望疯狂叫嚣,要更多,更多......

    “师父,能不能等等我?”

    耳畔响起元锦嘶哑的呢喃,她整个人再一次朝他的方向挪动,之前盖好的被衾全然滑落到榻下,正好覆盖他的手背。

    云轻白侧目,推开被衾。

    只见空出的脚蹬子上,阳光透过窗棂映出一道曼妙身影,与他的手影交叠,交叠处的影子比旁初更浓烈更深沉,好似猛兽的洞穴,里面恶劣的猛兽嘶吼——

    “吻她!抱住她!揉碎她!吃掉她!”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

    野兽的嘶吼无尽循环。

    云轻白凝视投下来的曼妙身影,咕噜咽下连绵冒出的津液,指腹毫无顾忌地狠狠擦过影子优美的轮廓,所过之处拖曳出道道冒烟的焦痕。

    他的身体此刻烫得惊人,像一团火要把那道影子焚烧殆尽。

    可还是不够。

    他忍不住再次往后移动视线,小巧白皙透着几道淡青色的双脚率先进入视线,紧接着是能被他一掌握住的脚踝,再往上.......

    “啊——!”

    云轻白没有发觉,身后之人很早就睁开眼睛,她故意蹭上他的身躯,装作无意识地引诱,眼看即将达成目的,结果出去躲羞的贾元锦非常不巧地回来了。

    目及两人的姿势,贾元锦发出一声惊天动的尖叫。

    元锦恨不得一把火将她烧成灰。

    贾元锦匆匆控制头发捂住眼睛,瑟瑟发抖:“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别杀我,别杀我。”

    云轻白在贾元锦闯进来的瞬间就摆正头,目不斜视,时机恰好得令元锦怀疑他是不是可以看见鬼魂存在。

    元锦惋惜地暗叹一口气,不知下次还能不能等到师父情动的机会。

    可时机已过,再惋惜懊悔也没甚作用。

    她假装梦呓,松开抱住他的手,翻了个身。

    依师父的性子现在一定懊恼来看她,一定希望第一时间离开这差点失控的地方。

    她索性眼不见为净。

    元锦听到衣袍窸窣声,然后被衾再次压到她身上,接下来不用猜,她也知道必然是师父消失的沉静。

    她埋头蜷缩成虾米状,抱紧膝盖。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殿内没有变沉静,她听见云轻白坐到身旁,紧接着两根温暖的手指落到她的眉心,缓缓揉捏。

    云轻白附身的国师半只脚踏进修行大门,哪怕在炎热的盛夏体温也能四季如春,同时只要他愿意,就能向外释放灵力为周围人驱散闷热。

    靠他越近越舒适。

    元锦不由自主舒展眉梢与四肢,风寒引起的头痛亦舒缓不少,困倦渐渐来袭淹没她的清明。

    她强撑着一丝清明,又一次翻身依偎在云轻白的身侧,方放任自己被困意吞没。

    这一次,她睡得很安稳。

    见她摆脱梦魇酣睡,云轻白本就微不可察的忧色彻底隐没,淡漠再次占据上风,而后猝不及防地,他意识到自己竟在照顾元锦。

    脸色眨眼间阴沉下去。

    他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

    这并不属于他的意志,仅仅是多年来的习惯罢了。

    没错,仅仅是习惯。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好如抽丝。

    但元锦偏生病得突然,好得也突然,只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好了大半,修养几日便彻底痊愈。

    元锦病倒的日子里,纳兰贵妃可没闲着,依旧坚持日日往乾元宫跑。

    老皇帝边享受红袖添香,另一边却未手软分毫,反而加快速度剪除纳兰家党羽。

    纳兰家战功赫赫,他也不愿做得太决绝,但纳兰明悟私自带兵回京支持洛商,差点令他阴沟里翻船。

    此事如果不彻底解决,就是肉中刺,眼中钉。

    纳兰贵妃知老皇帝的心结,愈发伏低做小,淡泊名利,只求亲人平安。

    老皇帝如她所愿,虽然收回纳兰家的权势,但亦赐下珠宝金银无数,供他们当富贵闲人。

    而朝堂上奏立储的折子几乎堆成山,再等几天就要高过各地的灾情折子,老皇帝终于松口,但储君人选惊掉所有人下巴。

    既不是贤明的八皇子,也不是素有才德的七皇子,而是刚被接回宫的小可怜,十三皇子。

    话说这十三皇子,元锦尚未见过,但传闻他长得与年轻时的老皇帝极像,放佛照着同一模子刻出来的双胞胎。

    元锦听闻传言后就升起一个猜想,结合贾元锦描述的预知梦,她认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看贵妃何时出招,打破局面,她浑水摸鱼搞死老皇帝,将她和贾元锦摘出灵女祭祀,顺便和师父培养感情。

    但她没想到机会来得措不及防,甚至于搞死老皇帝的选项已经有人帮她干了。

    事情还要从刚入季夏那日说起。

    纳兰贵妃做了碗龟苓膏奉给老皇帝解热消暑,不久,十三皇子求见,老皇帝照例考问他的功课,十三皇子对答如流,贵妃不时夸赞一番,气氛称得上其乐融融。

    之后老皇帝心情不错地招呼十三来尝尝龟苓膏,十三皇子落落大方应声上前,这幅场景本是天家父子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谁想变故突生。

    十三皇子掏出匕首,对准老皇帝一顿猛刺,喷洒的鲜血吓得纳兰贵妃花容失色,目瞪心骇,直至守卫冲进来制服疯癫的十三皇子,她才回神,颤巍巍指着十三怒斥:“你个白眼狼,大逆不道,弑君杀父,扒皮裂骨都偿不清你的罪!”

    十三疯癫大笑:“狗皇帝,抛妻弃子,他活该!”

    话音未落,十三怒目圆瞪,直挺挺倒下,侍卫上前查看,发现他竟已经咬舌自尽。

    同一时刻,奄奄一息的老皇帝攥紧抱住他的李德全,指甲几乎掐进李德全的肉里:“叫宝锦来,快!”

    李德全一刻也不敢耽搁,将元锦拖来。

    此时的乾元殿,闲杂人等全部消失,连纳兰贵妃也被赶出去,仅余老皇帝一人。

    元锦进来后,李德全识相告退,老皇帝睚呲欲裂,像饿了大半个冬天的饿狼般扑向她:“血,给朕血!宝锦,快给朕血!”

    血痕拖曳蜿蜒,老皇帝爬到她脚边,狰狞又卑微地攀扯裙摆。

    元锦踩住他的手,偏头问:“宝锦,你会给他吗?”

    贾元锦没好气道:“你明知故问。我早就被国师种下傀儡符,这种傀儡符唯有国师能解,解符水根本没用,而国师成为国师前,必须立誓,效忠皇帝否则七窍流血而亡。”

    她讽刺地牵起嘴角:“不然,父皇怎么会安心掌控之外的力量存在。”

    元锦浅浅笑了下,取下头簪使用锋利的尾端割破手腕,腕上旧伤累累,而今又添一道新伤,血珠缓缓浸出。

    老皇帝双目赤红,也不管自己被踩住的手,眼球似要跳出来黏到她的伤口上,狂热道:“快给朕!”

    元锦低头,与老皇帝四目相对,笑说:“宝锦,你欠我一份情。”

    说着,她自己将浸出的血珠舔舐干净。

    贾元锦愣住:“什么意思?”

    她忽然发现:“哎?你怎么没被控制!”

    元锦只是笑。

    “混账!给我!”

    老皇帝眼睁睁看着救命的圣药被他人喝掉,整个人都疯了,他咆哮,怒吼,癫狂地掰扯元锦的脚踝,张开大口像狗一样咬下去。

    怎么样都好,只要能活,尊严不重要。

    元锦一脚踹开他。

    “给我血,宝锦我求求,是我救的你,你得报恩!”老皇帝宛若被丢上岸的鱼,拼命又窒息地摆动。

    贾元锦眨眨眼,看着他挣扎求救,将疑问全抛之脑后,开心地转圈儿,多年来迫不得已献血的愤懑在这一刻得以释放。

    “哼,养育之恩早已报完,你我互不相欠!”

    老皇帝听不见贾元锦的话,他仍然奋力爬向元锦,盯着她裸露的肌肤,流出哈喇子:“血,给我血!宝锦,你承诺过我,我带你出世,你就满足我的愿望,你不能反悔!”

    元锦望向贾元锦:“你承诺过?”

    贾元锦皱鼻子:“不记得,肯定是他老糊涂记错了!”

    元锦摇头:“你承诺过。”

    贾元锦:“?”

    “还记得你告诉过我的预知梦之一吗?”元锦主动走到老皇帝,踩住他汩汩冒血的伤口狠狠下压。

    “啊!”老皇帝的痛呼响彻云霄,门口响起骚动,但很快沉静,因为老皇帝吩咐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准进殿。

    元锦笑吟吟继续说:“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沐血重生,再次变成翩翩少年郎。”

    贾元锦:“这和我承诺有关系?”

    元锦倾身,拿带血的发簪在老皇帝眼前晃:“父皇,请问您今年贵庚?如实回答,我将它给你。”

    老皇帝直接脱口而出:“五百二十一。”

    贾元锦瞪大眼睛:“他,他五百二十一岁?”

    “比我想得更老。”元锦点头,几乎肯定地说,“十三皇子是你给自己准备的替身,等你驾崩,实际上是返老还童后,杀他而取代之。”

    说完,她将发簪血渍擦净,丢给老皇帝,老皇帝盯着白得发亮的发簪,大脑空白一息,而后急剧喘息:“混蛋!给我血!”

    听着耳畔的嘶吼,元锦心情愉悦,更有解释地兴致:“宝锦,你应该活得比他还要久,但因为一些事,或许是你助他返老还童,导致自己失去记忆,故而被他贪婪地掌握在手中。”

    “我,我不是被收养的孤儿?”

    贾元锦牙齿打颤,她无法想象老皇帝究竟对她说了多少谎言。

    她曾经真心憧憬老皇帝,把他当做父亲敬重,只是一次次的逼迫,不顾她的意志放血,令她心生怨恨。

    可小时候她什么也不懂,只记得老皇帝对她关爱有加,哪怕长大,她也无比怀念那时的温馨。

    结果现在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元锦肯定道:“你不是,你甚至不应该是大喻公主宝锦。”

    贾元锦泪光波动,迷茫地问:“如果我不是宝锦,那我是谁?”

    元锦:“灵女。”

    所有线索连起来,纳兰明珠死前的诅咒犹言在耳。

    贾元锦:“所以灵女不是被占卜出来,而是本身存在的。我是灵女,我注定要为天下献祭,我注定要死?”

    她呆滞摇头:“元锦,我不想死,为什么是我?就不能改变吗?”

    元锦没有正面回答,单死死踩住老皇帝的伤口,直至他咽气,方问:“宝锦,如果纳兰贵妃要你去死,你会乖乖听话,选择去死吗?”

    “胡说!贵妃除了阿狸哥哥,最疼爱我!”

    元锦轻笑,取出怀中的符箓,折叠硬生生塞进划出的腕间伤口,霎时间,血喷涌而出。

    “可她当上太后,你就是她必须牺牲的灵女。”

    “信我吗,宝锦?”

    ——

    长乐宫。

    白衣弟子又一次悄然而至。

    “师父,十三皇子身上的傀儡符已经种下,今日行动。”

    云轻白搁下手中书卷:“嗯,太子那边安排好了?”

    “太子殿下......”白衣弟子音调忽地提高,“师父,你的七窍!”

    粘腻的液体自七窍流出,云轻白习以为常地擦掉模糊眼角的殷红,淡淡道:“继续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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