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隅淡然:“早晚的事。”

    “只是没想到王妃这么谨慎。”老巫师喝一口刚盛上来的奶茶,“再次入梦要等很久了。”

    林隅接过巫师给的奶茶,他没喝,只垂眸去看一旁为做法,画的怜心画像。

    青丝绾于后颈处,仅一只木簪固定,耳坠是两颗小小珠宝,其余脸上并无什么过多装饰。这番打扮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玉,也是重生一回的林隅,心中一直记得的顾怜心。

    不过与方才梦中所见,还是有些差异。

    林隅默默将画像收起,递给一旁侍卫,坐在木头轮椅上的他拱手道:“等时日到了,还请大巫再次帮我入梦。”

    老巫师见此礼数,放下杯盏,乐呵呵地扶起林隅的手。

    “说笑了,要不是您,我早死在乱石堆里了。”

    林隅微微点头:“那日只是凑巧路过,见到山石异样,又兼炊烟,误打误撞遇见了大巫。”

    说完,两人也不再客套。

    时候不早,林隅要是再不走,风暴迷途,他与侍卫将会被困在这处冰原。

    只有林隅自己知道救人是真,但凑巧是假。他知巫师有此劫,为了能让巫师欠他人情,故在落石的隐蔽处早早准备,方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虽然眼下巫师的术法并不出名,但过不了多久此巫师将会闻名整个极北。上一世林隅也见过他,不过那会儿他带着怜心逛大集,并没有过多的交流。

    之后再见面是敌国南下,老巫师亲身前来预言,而执迷不悟的林隅却未听他的话,死在了敌国将士的刀刃下。

    风雪将临。

    侍卫推着林隅往马车处走,老巫师站在帘帐下望着林隅离去的身影。

    “大巫,你为什么要帮一个中原人?”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老巫师身后,“就因为他是中原皇帝丢弃的孩子?”

    是了,林隅不过加冠,而来到极北已有十一载,说是丢弃也不为过。

    老巫师摇摇头,他看着林隅的身影隐入风暴之中。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慢慢愁容。

    这里的天每说一句话,便有一团白雾。

    白雾绕在老巫师脸上,又快速散去,他笑道:“中原皇帝丢弃了他,可天上的仙却没有。”

    “此话何意?”

    老巫师却没再搭理男人,直到风雪越来越大,连人都要吹走时,他才入了帘帐里,喝上一口已经凉透的乌古台措。

    ……

    顾家。

    因耳边铃声,顾怜心一直未敢入睡。她就强撑着意识去看白果一件一件收拾出元妃与八皇子所赠,来来去去花上半个时辰,整理出愣是小土包一样多的物件。

    连顾怜心自己也不知道,她原来收了这么多皇家的“好意”。

    看着都是些小娃娃的玩具,怜心的目光慢慢移动。前些日子,她也收到了林隅快马送来的新奇玩意,也都是些哄人开心的东西,那时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闲着,她将注意在放了林隅所赠,心里再次盘算嫁与不嫁。

    上一世林隅待她很好,连敌国南下,围了封城时,他都将她护在身后。这一世她不去极北,那封城里头或是会多出个孤独的鬼。

    顾怜心闭目所想前世种种,她记得林隅身边并没有亲近之人,多数是宫中贵人安插的眼线。林隅因残疾不受皇帝待见,九岁就去了极北,身边一个亲信都没有,而他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生下他后难产死了。

    这些都是林隅在夜深人静时,喝醉了酒,与她说的。

    可惜了,顾怜心清醒得很,她是将男女情爱放在最后的人,眼前没有血缘却视如己出的亲人,才是她最该守护的。至于林隅,便当是萍水相逢,此生对不住他。

    再想起前世一年后的战乱,封城生灵涂炭。顾怜心闭上眼,而她不过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渺小如尘埃的她,也曾想着背下一城希冀。

    最后落得个刀下魂的收场。

    天命是最难抵抗的,没有万岁无疆的普通人,拿什么去和老天爷斗。

    顾怜心甚至都想到了,她要是不嫁,皇帝老儿便让别家女儿嫁去,又是什么风景。

    谁家舍得把血肉送到冰天雪地里去,怕只有皇家有这种胆魄。也不过看着她顾家是好捏的柿子,一张圣旨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怜心叹出一气,去看她手里的那封信。

    与心中林隅的字迹大不相同。

    怜心笑了下反倒引起一旁白果的注意。

    白果捧着一沓连环画,问:“姑娘笑什么呢?”

    “我是在笑五皇子这个字。”

    “字?”白果放下画本,凑上前看,“这些字怎么了?以前姑娘倒是常夸五皇子的字好看呢。”

    “什么?”

    怜心惊讶地抬高了声音:“你把他寄来的信都拿给我。”

    “姑娘……?”

    白果眨眨眼好奇地看着怜心。

    怜心用手推了把白果:“你不是也说了,我常夸他的字好看,你且帮我拿来,让我再看看。”

    白果只能去寻被藏起来,要带去极北的信纸。等到一封封摆放在顾怜心面前,怜心观察片刻,随意拿起一封。

    “姑娘,这是?”

    顾怜心看着信中颇有大家风范的字迹,又去对比昨日刚到的那封,并无差异。字迹虽能模仿,但一些墨渍的走向,笔力是否轻重,却难以一时改变。

    女儿家生出一个想法,难不成这一世林隅变成了个好面子的,刻意从一开始便找人代了笔。

    世事难料,倒也不是不可能。

    顾怜心思索着,放下信封。

    “白果。”她轻声唤,“你在与我说说五皇子的流言。”

    “流言?”

    “是。”

    白果想了想,便灌下一口茶,说道:“五皇子六岁残疾,九岁就被打发去了极北。他是当今圣上与宫女所生,从小没了娘亲,圣上也没当有他这个人。市井都流传他这辈子都离不开极北,要在那里……”

    “无妨,你继续说,全都说给我听。”

    见怜心并没有什么悲伤的,白果却有些畏手畏脚。

    “要在那里埋着了,死都不能回到京城。”

    “嗯,接着说。”

    顾怜心低头一边看信,一边督促白果继续说,却迟迟没等来白果开口。她疑惑着抬头,看着白果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姑娘……”

    “嗯?”怜心做出一张释然的笑脸,“你且说吧,与我客气什么。”

    白果犹豫片刻,将身侧的行李挪开,她搬着小凳子坐到了怜心身边,仰头看着情绪毫无波澜的主人公,好似平日顾怜心在念话本里的故事,而她在安静地听。

    只不过现在,白果成了讲故事的人,而顾怜心却意外的将要成为故事里的角儿。

    白果下意识去握住顾怜心的手,终是说了:“他们都说五皇子空有一张好面皮。皮下的是个不近人情,冷如寒冰的人。说他不学武也就算了,就连剑都握不住。若他能有点看家本领,六岁时就不会落湖,惹得残疾,只能推轮椅而生。我看他也就学了一手能看得过去的好字。”

    “我们姑娘哪哪都比他好,偏要陪着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姑娘要是真嫁去极北,恐怕是回不了家的,哪怕是新年……”

    怜心听到最后,睫毛微微颤,转眼一瞬的失落便消散了,随之是她落落大方的回答。

    “这我自然知道。”

    她当然知晓了。那日大雪纷飞,她就是看着白果的魂魄被挡在城隍庙前,不被城隍使者引渡去阴曹地府。那时候她也意识到,客死他乡,连无常鬼都嫌弃她们。

    “所以我不嫁。”

    顾怜心伸手摸了摸白果的头,声音温柔却是极其坚定的:“除非,皇帝将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

    白果一愣神,就去摸自己的脖子,摸到尚未身首异处的自己,她悻悻然吐出一口浊气。

    “可姑娘不嫁,便是将自己的脖子推向刀口。”

    怜心自然知道,可她又该如何。

    女儿家捏信的手用力几分,忽然眼神一沉,像是抽离了魂魄一样。她笑道:“我若死了,是不是就没了这般麻烦的事……”

    白果着急忙慌地捂住了顾怜心的嘴:“姑娘又说什么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话落,屋外有吵闹的声音传来。

    两人相视,顾怜心立马将信封递给白果,自己十分利索地躺在床榻上。

    能不被拦在外院的人,想必身份极不简单。

    顾怜心心想,便见白果已将白帘帐撩下,脚步声停在里屋门口,消失了会儿。

    是顾二公子的声音。

    “里面请。”

    那位大人没有说话,只听屋门咯吱,匆匆而来好些个人,但都不交谈,似是严肃着来探望顾怜心这个病人。

    顾归清引人走到怜心榻边:“小妹不久前闹腾过,方才睡下。”

    “撩帘子。”

    女子的命令传入顾怜心的耳朵里,她记得这个冷冰冰又趾高气扬的语调,是元妃身边伺候的大宫女祥英。

    旁边白果看看顾归清,又看看祥英。

    “姑娘刚睡下。”

    可祥英不买账,厉声道:“我是代圣上与元妃娘娘之命前来看望五王妃的,我若见不到人影,你们便是欺君罔上,有什么下场自己应该清楚。”

    顾怜心听了,先发制人撩开了帘子。

    她的指尖撑着帘帐,脑袋却重重地垂着。

    屋外透进来的亮光,照在她的脊背上,好像一只僵死的虫。从早至今顾怜心未吃一口薄粥,又兼毫无血色的脸,墨发凌乱地散着,祥英的角度只能看到雪白的肌肤,衬托一副濒死之人的样貌。

    祥英压下惊讶,朝顾怜心福了福。

    顾怜心捉着一小块的帘帐布,她缓慢抬头,装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祥英。

    泛紫的唇,还有红肿的眼圈,怜心笑嘻嘻地说:“你们也是要带我走的吗?去哪里呢,我们去哪里呢?”

    说着,顾怜心伸手要去够到什么。

    祥英见状立马向后退了几步,虽仍谦卑地低着头,但看不到她的一丝敬意。

    紧接着,祥英毫不犹豫地从袖中取出一白瓷小瓶,递给白果。

    “给王妃服下,娘娘说了,就算绑着也要抬去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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