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瑛并不是在矫揉地做戏,只是她习惯性地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都会保持一个低姿态,免得最终事不如意惨遭打脸。

    这回语文超预期拿了118,剩余的几科陆续出来了,也没有离自己的估算多远,至少在总分上超过原来李丽丽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这次考试在她看来,讲究的并不是具体分数,而是排名。

    越瑛认为,世俗定义的成功从来是比较出来的,财富、权势、美貌或者智慧乃至所有的美好的因素都是相对而言存在的,因此就需要让“李丽丽”这个名字在人堆里出挑——不,或许出挑还不够,得有种横空出世之感,来营造爽度爆棚的成功。原来的李丽丽高二期末考的排名是200多名(年级总共1000来人),在班级已经接近末尾,那么这次至少年级排名得进展个7、80名,班级排名高于中位数才能符合越瑛的设想。

    这就有点难料了,除了个人的努力,还得兄弟姐妹们给点机会。

    这使得越瑛又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地过了一天,直到总体排名统计分发下来。

    凤城一中作为一家发达地区的市属重点高中,在除了在教学质量上遥遥领先,在教育理念上也是很人性化的,排名被老师以密封信的方式递到各个学生的手上。这种无意间造成的隆重的仪式感让越瑛更加紧张了,连手心都冒汗,打开信封时大有一种打开宣判书的感觉——决定她是死刑还是无罪释放的那种。

    【李丽丽总分656 班级排名18 年级排名97】

    居然进到了年级前一百!她进步了超过100名!

    越瑛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鲜花繁盛绿草如茵的大道,道路的尽头就是她魂牵梦萦的2023年,回到她熟悉的,可掌控的一切中去。

    这样想着,越瑛嘴角都压不下去了,着窗外的这10月中旬又燥又热的秋老虎突然就变成了和风细雨的好春光,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那些课堂上的讲课声、翻书声、窃窃私语声都变成了没有含义的背景音乐,并离她越来越遥远。

    “……李丽丽,李·丽·丽,给我站起来!”语文老师充满怒火的声音在越瑛头上炸开,把她的魂给拽了回来,然后这刚落定的魂魄就被猛烈敲在自己桌面上的书本又给打散了,“别人都在认真听讲,你在这里神游八方?你那个现代文阅读题答个乱七八糟的,阅卷老师看在是期中考给个同情分,高考的时候你以为还有这好事儿?刚刚有点进步就得瑟得不得了,你就看你下次考试是不是打回原形。”

    “是是,我错了老师,肯定好好听课!”越瑛立刻诚恳地认怂,面上没有一点破绽,这才让语文老师没好气地放她坐下。

    只是老师一转身,越瑛轻快地转起笔来的手出卖了她。

    她确实不大在意了。这一个多月来因为存在巨大的生存压力而被压制住的她的娇惯开始蠢蠢欲动。或者说,像越瑛这种没有被生活真正毒打过,没有尝过低到尘埃里的滋味的人,兴趣来了能兴冲冲地狠命干,一旦失去兴趣了让她多坚持一秒都不行。接下来这一整节课,可以说她是基本上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看得作为同桌兼学习小组亲妈的李雪徽欲言又止。

    这不一下课,小胖子就把归心似箭的越瑛叫住了。

    “丽丽,这次考试出的题目还是很有代表性的,要不咱们整理到错题集里,一起过一下?”他还是斯斯文文地以礼貌问询的口吻试探道。

    “哦哦,都可以吧,要不过几天?”她轻轻松松地应承下来。没准再过几天,真正的李丽丽就会代替她来面对这些零碎繁琐无病呻吟的东西了。

    李雪徽看到越瑛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明显是敷衍的样子,脸上显出既不解又失落的神情。她的变化太奇怪太迅速了,让他无所适从。

    只是他也没法直接问出口“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飘了”。

    越瑛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仰着头书包一甩,脚步欢快地转身离开,将李雪徽抛在身后。

    恰逢又是一个周五。越瑛回到李家,即便见到了平日里她最不屑的李父,她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富有“孝心”地问候了他一声,才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只余下李父一脸懵逼。

    越瑛把自己放倒在床上,然后双手安置于小腹之上,全身松弛,闭上双目。

    她越瑛作为一个敢于出卖吊死自己的绞索的万恶的资本家,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帮助李丽丽拥有了那么多原本不属于其的东西,可以说得上是仁至义尽。李丽丽或者背后什么其他的意志,怎么样都得起码要“显圣”一下以给予明确的反馈,当然最好是直接就放自己回去。

    她笃信自己最初的观点,在可观测的范围内,思维即存在。她已经把气氛烘到这了,不等到有效回应,她是绝不会做任何的下一步动作的——她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有着某种带着目的的意志,而这就是她个人特质指导下必然会做出的举动,那么既然没有从一开始就迎头痛击来规训她,就别怪她得寸进尺把自己“罢工”的想法执行到底。

    “有所为”的底线她试探过了,“有所不为”的还没有呢。

    越瑛这样信心满满地想着,脑内冒出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各种片段,一时是在此世的青春意趣,一时是在彼时的指点江山,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她慢慢失去了清醒。此时,窗外的斜阳刚好给小房间布下最后一道余晖,然后整个空间渐渐沉入了黑暗。

    接下来也就感觉过了一两秒,越瑛重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有点不知身在何处。

    天花板上那星星点点的黑斑,被窗外稀薄的城市边缘的光线照得模模糊糊,那阴影与霉迹重叠在一起连成一片,叫人分不清孰实孰虚。

    她再将目光移向床边周围。那些整整齐齐的各年的教科书,书桌上的旧式小台灯,还有披在椅子上的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

    无事发生。任何的一切都没发生。她没回到2023年去,也没有收到什么天外之音地涌红光,甚至连个神叨叨的梦都没有做成。

    不可能,怎么可能。难道不怕她造反?她完全可以把自己之前做的一切都反着再做一遍,毁坏李丽丽的名声,整垮她的成绩,或者让她身边众叛亲离,成为人嫌狗厌的存在。即便事物的发展不是线性的,但总归不是倒退的吧?【Ta】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让她头疼欲裂来惩戒她?

    她正激烈地怀疑人生着,猛地站起了身,然后头一阵眩晕,又跌坐到床上,接着,肚子里响起咕咕声。

    她这才想起来看了看时间,床头那个不会闹的闹钟现实,现在已经10点半了。她又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客厅里,李父仍在万年如一日地看着体育频道,悠哉游哉地抽着烟,李母在阳台晾着刚刚洗好的衣服。

    越瑛想了想,先走向了阳台。

    “怎么不叫我吃饭?”

    李母斜瞥了她一眼,手里的活一点不停,嘴上没好气地说道:“敲过你的门了,是你自己没反应。怎么,还得求着你吃饭?”

    越瑛气到极致反而没了计较的力气(也有可能是饿的)。她也不想多说,只能问道:“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没有没有,我刚收拾的厨房,你可别弄脏!”李母把她赶出阳台。

    越瑛无法,被迫退出。幸好虽然凤城的夜生活绝没有13年后那么丰富,外卖服务还深埋在未来移动时代的土壤中尚未生发,但好在她的小区附近有那么一两家夜宵老店,给这个饥肠辘辘的城市来上一点深夜的慰藉。她手里还有因为宁毅一的大方而剩下的买早餐的几个钱,她回到房间里从书包里掏出来掂了掂,应该可以买份炒粉。

    直到她站在这家已经开了超过20年,听周边人说几乎没见过勤劳到近似苦行的主人兼大厨请过一天假的小店面前,看到了【东主有喜,休息一天】的红色告示。

    没了白日里太阳的威势,这南国夜里的秋风,也偷偷摸摸地生长出了萧瑟凄凉之意。

    越瑛伫在了原地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家。当她重新进入家门,李母已经进房睡觉了,李父仍然保持她离开时的状态,还是兴趣盎然地看着电视里的今日足球赛事回顾。

    她盯着男人的后背,急促地呼吸了几口,然后又奇怪地猝然平静下来,像是即将要开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爸。”她居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她视若禁忌一样的称谓。

    “干嘛?”被打搅的李父皱着眉应了她,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以凤城图书馆为中心的3平方公里,未来5年内会进行旧城改造。而其中围绕着一中周边的地块,以后是最具有升值潜力的核心黄金地段,我预计起码得有个20倍以上投资回报。”

    李父惊讶地回过头,显然无法理解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儿为何突然作出惊人之语:“你说什么?”

    越瑛完全像是没有知觉一般,继续机械式地往外快速吐字,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在发泄什么:“如果你现在手上有闲钱,其他别的投资什么都别做,去买房子,尤其是一中附近的房子。”

    李父终于听明白了越瑛的意图,但他的反应也急转直下:“那地方多的是老掉牙的居民楼,而且还有文物保护单位,谁会吃饱了撑着改造那里。你以为我的钱是西北风刮来的,想当富二代想疯了?一天天不好好读书,净闹这没用的。”

    越瑛刚还想多辩解些什么,李父就已经站起身关了电视,并把手里的烟掐灭了,脸上的不耐烦快要实体化到溢出来。

    “去去去,都11点多还不睡觉,快回你房间去。”说罢也不理会越瑛离没离开,关了灯走往自己的房间。

    “砰”不留力的一声响,房门关上了。房间内马上传出隐隐约约的叫骂声。

    但很快,整个房子便又归于寂静,夜色深潭里的水一样,无法突破,无处不在。

    越瑛忽然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到蹲下了身,笑到眼角都沁了泪,最终笑到变成了浑身颤抖的痛哭。

    她笑她自己,她也哭她自己——天真傲慢得可笑,弱小浅薄得可悲。

    她不是想通过造反反客为主吗?那个意志当即告诉她,她这个觉得自己能够战天斗地秒这秒那的骄子,饿一顿就原形毕露了,还想挑战TA?不自量力。

    甚至都不需要直接肉身毁灭,捡几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巧合凑吧凑吧,就能让她走投无路。什么世俗的成功,什么社会的定位,都是自以为是的扯淡。

    就乖乖地继续当一只温驯的羔羊吧,只有对等的双方才能交易。不对等的只能奴役和被奴役。

    不要再去幻想着能改变什么了,因为改变本身,即是宿命。

    事实证明,一个人只要饿过了头了,反而饥饿的感觉就会逐渐消失,随即被无力感逐渐占领身体,头脑会变得懒惰模糊,任何的脾气都消失了。

    于是一具失去的灵魂的行尸走肉,不管其生身母亲如何冷嘲热讽,父亲如何冷眼看待也不在乎,就只是一味在早饭桌上机械式地干饭。

    把十几个包子、六七个鸡蛋和四五碗粥炫完之后,越瑛才总算缓过气来。但是内心地愤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愈加剧烈。

    被饲养的动物今日因饲主的恩德而填饱了肚子,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不知道。而不知道才是最大的代价。

    她默默地收拾了餐具,然后决定出去走走。

    她经过了周日的早上在晨光中慢慢苏醒继而热闹起来的街道,道路上车辆轮胎转动和鸣笛声开始频繁,两侧的卖生鲜早餐的、卖衣服的、卖电脑设备的、修车的、发廊按摩的店铺陆续开门迎客。

    越瑛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样一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之中,走到了车站时,公交入站,恰好停到了她的跟前,久等的乘客鱼贯而上。

    等到上完最后一位乘客之后,她看着洞开的车门即将关上,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忽然动作,赶在了最后关头跃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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