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总会被直觉与习惯所主导,因此当越瑛醒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凤城一中的门口——这条从李家到学校的路她走过太多次了,根本不需要思考。

    今日是周日,学校大门紧闭,她在门口转了两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此时此地干些什么,可是在大街上游荡更加尴尬,她四下望了望,走进了校门口的小卖部。

    随手捡了一瓶此时还没退出江湖的第五季番石榴汁,刚要关上冰柜,冰柜门却被人刚好架住。

    她回头去看。

    “丽丽,你怎么在这?”

    李雪徽和越瑛两人,手边各一支冒着冷气的饮料,并肩趴在楼梯间的围栏上眺望着远方。入目之处,天高云淡,地上屋舍俨然,街上车水马龙,他们站在画面之外,有种身处局外的闲适感。

    越瑛歪过头看着李雪徽许久,却一言不发。李雪徽有点不自在,率先打破沉默。他赶忙打开自己的饮料,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在意。

    到头来还是越瑛先开了口,只是她说的话不免有点云里雾里的:“阿雪,你相信有人能改变世界吗?”

    李雪徽不明所以,他其实更关心为什么越瑛这几日的情绪就像是过山车一样一会高涨一会低迷的,但他永远都尊重别人愿意说出口的,并认真回应:“相信啊,我们的课本里,作文里,课内课外阅读材料里,不都充满着那些改变世界的大人物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早已经有了计划了,那些人只是被选中了,然后被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推动着事物的发展。即使没有他们,也总会有别人。”

    她变得如此悲观,一嘴的宿命论观点。李雪徽一时也无法反驳她,只得闷闷地抿了抿嘴,不主动与她杠。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发神经?”越瑛却得寸进尺,“肯定是了。”她开始自问自答。

    一个饮料的空瓶被抛下,在半空中画出了一条精妙的弧线,然后恰恰好好落到了敞着口的垃圾箱里(千万别学,高层掷物可耻),发出了“啪”的一声。

    “是,我就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李雪徽第一次表现出的这攻击性十足的样子,逼得越瑛忍不住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惊讶地望着他,“即便这世上所有的结局都已注定,还是有独一无二的参与者,造就独一无二的过程。”

    “就像考试作文一样,一千多人都在同一时间内拿到同一个命题,最后分数相同的也大有人在,但你能说这些人写出来的文章可以相互替代吗?再八股再照本宣科,写成过程总有不一,好有好的各种风格,烂也可烂得花样百出。真有一模一样的,那叫抄袭。”

    “你这是偷换概念。”

    李雪徽并不理会她,继续说道:“春兰、夏荷、秋菊、冬梅,这是千万年来都定了的时序,某一朵在花期里的开与不开并不重要,因为只要阳光雨露充足,世界上绝大部分的花都会如约盛开来造就一个伟大的花季。但是,纵然结局不变,那朵花的开与不开,对它自己难道不是有意义的吗?”

    “或许,那朵花只是想知道它能为这个花的世界做些什么而已。”

    “那我就要问问它在想这件事的时候,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剥离出来,好像是一朵云,一根草或者一阵风,却偏不把自己看作是一朵花呢?”

    越瑛再次刷新了对李雪徽的思辨能力的印象,她也承认自己无法反驳,但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只能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甘心自己的一切价值只能向内探寻。

    越瑛叹了一口气,然后趴回围栏。

    “你真的那么想改变什么吗?”越瑛的烦恼不仅仅让李雪徽费解,就是放天底下绝大部分人的眼里都不只是杞人忧天了,简直可以算是吃饱了撑着。

    但李雪徽并不想关心这些,他似乎更在乎别的东西。他咬了咬牙,嗫嚅了半响,像是下定了了不得的决心,他磕磕绊绊地说:

    “那个,要不,我试试你所说的,我,我,我减点肥?”

    话音都还没落地,越瑛便“噌”的直起身来,目光灼灼有神,仿佛之前的颓唐都不存在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李雪徽:我是不是答应得太爽快了)

    李雪徽无奈:“对,我说的……不过我可没答应要减多少!”

    “行行行,多多益善,少少无拘,都是缘分。”越瑛清楚地知道,没有她天天在他耳边嗡嗡,小胖子过一万年都不会想起来要减重这回事。无论最终他能不能坚持下去,这算是她亲自主导的“改变世界”?

    想到这里,越瑛又有点支棱起来了——虽然不是摘星揽月,移山填海,但谁能说改变人心又比前者容易了?或许,【Ta】的想法就是想世上少一个顽固的小胖子呢?

    虽然于她的处境没有什么改善,但她的心情好歹终于阳光了一点。越瑛笑眯眯地看着李雪徽,光明正大地伸手撸毛:“真上道~~这样,从周一开始,我陪你一起运动,不叫你孤军奋战。”直把李雪徽不好意思得左闪右躲。

    反正她对李丽丽这副小风一吹就倒的弱鸡身体也十分不满,即便这只是临时栖身的躯壳,她也不能允许自己有这么明显的弱点。没有健壮的身体,可什么都指望不了。

    事已至此,她其实已经有点想通了。如果回去的契机一直不出现,她可能需要坚持到高考,甚至更远的时间点。或许,帮李丽丽考上一个好大学,选个容易就业的专业,上完学找个稳定的好工作,或许是考编,或者进入本地的企业,换回来之后也不会有什么门槛,能无缝对接,这就是送佛送到西了吧。

    可她转念一想,要是再延伸一点,不会连老公都得给她找好吧?这样的幸福安稳是安稳了,可就没有了体验感了!而且鬼知道喜欢什么类型的,然后再好心办了坏事……

    越瑛打了个寒战,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无论如何,如今形势比人强,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学会把自己不多的耐心一点一滴积攒起来,静静等待。

    经历了2008年的百年一遇的寒潮雪灾后,2009年岭南作出了报复性的补偿,迎来了一个暖冬。

    “去年过年的时候,咱们学校里的行道树——都是些热带常绿乔木,起码冻死了一半。尤其是咱们教室下面的这一排,全军覆没了,现在你看到的都是今年新种的耐寒品种,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实际上枝叶还没老树的一半密呢。还有那边——”

    宁毅一指着楼下的几棵随风摇摆的糖胶树,语带感慨地说道。

    “话说你今天真是来帮我收拾东西的吗,怎么手不见你动弹几下,嘴倒是叭叭地没停过。”吴思斯一边不客气地打断宁毅一毫无意外的滔滔不绝,一边把一摞书放进一个纸箱子里。

    “哎,你还别说,帮你收拾还真是顺便的,这个才是正事。”宁毅一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扣手边的一个黑色的包,黑包顿时发出了一阵骚动。

    “哎哟,爸爸的亲亲小玄子,一会带你去打个苗苗,以后要长壮壮哦~~”包里很明显就是之前李雪徽寄养给宁毅一的小黑猫。说话间,宁毅一拉开猫包,抱出了小猫一阵亲热。

    虽然很欣慰宁毅一不负重托,但这种肉麻透骨的表达方式还是让在场的越瑛、李雪徽和吴思斯等人恶寒。今天几个人约好了帮即将去北京,参加艺考集训的吴思斯收拾学校里的东西,宁毅一顺便把小猫该打新的一剂疫苗的小猫也带了出来,一解李雪徽这个前任“爸爸”的相思之苦。

    “‘顺便’?.......宁毅一你,你牛X,给我滚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吴思斯火气忒大,一点就着,明明只是宁毅一一贯的嘴上没溜,她今天却异常较真。

    被吴思斯喷个正着的宁毅一也一时间有点怔住了,但反应过来后先把小猫放回猫包里,接着便马上一反常态地针锋相对了过去:“干嘛,这里是公共区域,我就不滚。你不是马上要进京飞黄腾达了吗?我给你多念叨念叨,别到时把江东父老都抛诸脑后了!”

    “用得着你管吗,你这个二世祖!”吴思斯气得把手上的书一摔,颤抖着手指指着宁毅一。

    “说话就说话,干嘛人身攻击?活你不干,我干!”

    “你有病吧!给我放下!........”

    越瑛和李雪徽听着两人毫无逻辑和理智可言的对吵,默契地交换了个无语的眼神。

    越瑛拍了拍吴思斯的肩膀,对她说道:“你们慢聊,我和李雪徽先去处理你宿舍里的东西。一会教室楼下集合。”

    吴思斯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便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吵架里去了。

    越李两人随即离开教室。

    “都快分开了,居然都不珍惜下彼此,还要浪费时间跟对方生气吵架。图什么啊?”李雪徽无奈地摇摇头,叹道。

    越瑛故作高深地竖起手指摆了摆:“不不不,正是因为离别在即,才吵的这场架。这是人家独有的交流方式,你不懂。”

    他们俩从穿开裆裤开始,就没分开过,做决定的时候很轻松,真到了事情的当口的时候却发现没做好准备。所以面对人生路上的分岔,总该有些激烈的表达,才对得起少年心性和深情厚谊。

    否则轻易就接受了,那又算什么青春呢?

    两人越行越远。他们的身后,有个小黑影从吵得正欢的教室里窜出。

    吴思斯家在附近,所以宿舍里的日用品并不太多,而且李雪徽不知为何还有隐藏的归置物件的居家能力,于是两人很快便把东西整理好,大袋小袋地离开了宿舍。

    越瑛看着快速上下了好几层楼不休息,还拎着东西,却基本上面不改色的小胖子,惊异道:“这一个多月的锻炼颇有成效啊!要放以前,你得把肺都喘出来。”

    “而且,”她凑近了李雪徽的脸,左右端详,也不管对方忽然屏住的呼吸和僵硬的背脊,“轮廓也出来了,不错不错。”不知道说的是他锻炼得不错,还是脸长得不错。

    “快点走啦,他们俩还在等着我们呢。”李雪徽不好意思地绕开面前拦路的越瑛。

    “哎哟,你真是不解风情,我看他们可能还盼着咱们慢点出现呢!”越瑛面向李雪徽,随着他前进的脚步好整以暇地退步走着,一边促狭地说道。

    “现在上去打扰他们,搞不好——”

    秋风骤起,卷起零星落叶在空中飞舞,他们马上就要拐过校道的最后一个弯,便可绕过那些遮住视线的柏树看到自己的教学楼。越瑛此时便要转回身去。

    “小心!!”她却突然从余光中见到李雪徽的表情变得太过惊慌而显得狰狞。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手上提着的装满了被褥衣物的袋子便被一阵强大的冲力击中,其力度之大不仅仅让袋子被瞬间带走,更是让差点没来得及松手的越瑛也被带得沿着冲击的方向趔趄了好几步,并最终失去平衡摔进了绿化带里。

    袋子连同飞散的衣服被褥落得遍地都是,沾满了灰尘泥土。

    “哧!——”一部鲜红色的丰田急速刹停在十几米外。看来,正是它的威力造成了眼前的一片狼藉。

    “丽丽,你没事吧,没受伤吧!”李雪徽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赶紧跑过去将陷在浑似一个绿色牢笼里的越瑛扯出来。

    柏树枝条软,只是在她身上划了几道浅浅的口子,倒是猝不及防被掼倒,她撑地的那么一下伤到了手,腕间又酸又痛的。

    “还行,没事。”越瑛把揉了揉手腕,看着七零八落的四周事物,心里感到一阵恼火。但她恼火归恼火,这事却是得有一半视自己的责任,谁让她走道不看道,即便是在安全系数高的校园内部道路上。

    而且,敢在校园里开着车横冲直撞的人,多多少少都不大好惹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往日那个无理也能搅三分的大姑奶奶了,本身事情也不大,最好不多生枝节。

    她刚伸出手去,打算拉上李雪徽就此离开,却不想直接抓了个空。

    “哎,你!”

    就在越瑛愣了一下的时间内,李雪徽已经走出去几米开外了。他脸上带着越瑛从来没有见到他有过的严肃和怒气,看起来是要跟人打一架——李雪徽从来都是耐心柔和,仿佛没有任何脾气的人呐。

    他径直走向那部肇事的车。这部奇怪地沉默了十几秒,没有任何动作的车俩,在此时司机位的车门忽然打开了,然后一个人急急忙忙跑了下来。

    李雪徽首先看到了是谁,他顿在了原地,看起来惊讶又为难。

    很快,越瑛就知道了原因。

    来人靠近,她先看到了对方那头微卷的如一丛海藻般的秀美长发。

    陆灵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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