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离毕隐隐听到耳畔有人呼唤自己，声音温柔而焦急，一个风鬟雾鬓，桃腮杏面的女子映入眼帘，恍惚间好像是心中挂念之人，顿时神魂摇荡，喜道：“姑娘......你还在......太好了。”
白袭予听她胡说“姑娘”，气得把那刚要出口的关切之语吞回肚里，背过身低头轻蘸泪水，对边上的父亲一顿数落：“哥哥的命是命，他的命不是命，活该他是捡来的！”牧横云陪笑道：“怎么会，毕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把我们当家人，才不顾危险去救你哥，你倒说些离心话。”
“他怎么又念着‘姑娘’......”
牧横云嗤地一笑，打趣道：“那姑娘差点儿和他一起死了，他挂念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啊，都不问问亲哥，唉，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可怜的裘儿。”
“爹！”白袭予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梨花带泪：“离哥哥若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丫鬟婆子一见，忙上前劝慰，一个漂亮的中年女子在旁，瞪了牧横云一眼，笑道：“大夫说了，你离哥哥身强体健，发会儿子烧，什么邪气都烧没了。让他好好休息，这里有丫鬟服侍。你哥哥倒被吓得不清，现在还没醒呢！随我去看看吧。”
将军夫人长着白而俊秀的脸，声音软糯，即使责备人，也让人感觉不到戾气，反而有些宽厚可亲。
白袭予听母亲这么说，免不了去探望下哥哥，走前毫无避讳地给牧离毕掖好被角，搭下帘子，俨然一对小夫妻，旁人不禁抿嘴偷笑。才到哥哥房中，就一肚子气，向母亲抱怨道：“都是他闯的祸，没本事，偏偏还要逞能！”凑近细瞧，肥胖的五官紧凑到一块儿，嘴唇无血色，看来被吓得不轻。白袭予嫌恶地别过头，仍闷闷不乐。
知女莫若母，将军夫人沿着床边坐下，担忧的语气中夹杂着无奈：“你大难不死，回来没几天，又开始耍脾气。你们三个是兄妹，兄妹间吵吵闹闹再正常不过，别成天像个孩子，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摆脸色。毕儿刚找回你，又去救你哥，小祖宗，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吧。罢了，我去看看那女孩儿，估摸着也该醒了。”
白袭予忽想到什么，霍地起身，“对，她醒了就让她走，别赖在我家。”
将军夫人忍不住停步训道：“你又没见过她，怎么处处充满敌意，难道毕儿一辈子只能和你说话？两人本来没有什么，倒被你弄得有什么。”
白袭予怕母亲唠叨太久，照例撒会儿娇，把她送出门后，自到去厨房监督丫头熬药。
这时，瓦颜郁赤在营帐内，慢悠悠地举弓练习，等待捷报。身后一幅硕大醒目的图腾，正是“夏如”——长着双角的神鸟。神鸟羽毛五彩缤纷，黑角尖锐如铁，眼神聚焦于前，凶悍敏捷，不会让任何猎物逃脱。
“什么？摧敌仪式被破了？”瓦颜郁赤面对图腾，没有转身，但这话听起来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巫师双手捧着救命稻草，露出不安的神色，战战兢兢道：“大人请看沙盘，被一个女子破了。”
瓦颜郁赤一声不吭，取箭搭弓，瞄准巫师。
“浪费八百头牲畜。”
巫师急忙躲时，早中胸口。
原来，妖魅们经过仔细讨论，权衡利弊后，觉得“不能为一点祭品杀人，辜负山神教导”，便火速退去。牧离毕被扔在地上，呼吸尚存，头发、面部全都是沙子，看着有些好笑。
夏如经过这番折腾，没被吓死，倒累坏了，可为了牧离毕的安全，必须把他带回军队。她抓住牧离毕双肩的铁兽，一跷一拐地往后退，挨挨蹭蹭拖了五十多步，脚踝疼得厉害，手上也渐渐无力，最后晕倒在地。
当她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一顶葱绿洒金帐，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朵小虫，仿佛能闻到荫荫花香，接着发觉自己睡在一张极其华丽温暖的床上，帐内两根柱子上各有一钉，上挂铜壶，斜插三两支开得正好的粉花，原来香味是从这里发来出的。一边垂着珠箔帘，透过间隙，有一张屏风、两椅一桌和小格架子，架上陈列着些玉器、雕件等小玩意儿，虽只是间卧室，却精致如画，夏如哪里见过，怔怔地盯了许久。
一时寂静，过了半晌，门缓缓被推开。夏如料到有人进来，正要起身，看那人的身型是个女孩子，没走到床边，踮脚望里一瞧，又轻轻地出去，掩上门，道：“回夫人，还没醒。”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不妨事。等她醒过来，把这银子给她，叫她早早回家，免得父母担心。”女孩略有犹豫：“不需要禀告二公子吗？”随即改口应道：“是。”
夏如凑耳听了一会儿，妇人没再说话，或是走了，她急忙起身穿衣，女孩突然惊声大呼：“二公子......小姐......”
妇人的语气顿时变了，口称：“好好伺候这位姑娘，醒了立马来报。”见到牧离毕，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道：“毕儿怎么出来了，这里有义母照看，你安心养伤才是。”转头训斥女儿：“你最不会照顾人，哥哥的伤还没好，有什么事你跑勤快些......”
白袭予满腹冤屈，带着哭腔抢白道：“母亲，他刚醒就说要看‘姑娘’，我如何劝得了？”
牧离毕连忙摆手，示意不关白袭予的事，心急之下声音微颤：“义母别担心，儿子是带兵打仗的人，底子坚实，予妹也把我照料得很好，只是这位姑娘身子薄，又受到恶灵恐吓，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说完推门而入，母女俩来不及阻拦，只见女子已穿好衣服，端坐于床边。
三人愣了愣，谁料白袭予比牧离毕还激动，猛扑过去抱住夏如，又跳又叫：“夏如夏如，原来是你！你没事吧？”夏如一怔，也深感惊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袭予看看牧离毕，又看看母亲，有些语无伦次：“我和她都被关在笼子里，唉呀，反正我们认识。”那里早有丫头去报于牧横云，说救二公子的姑娘原来和小姐是朋友，便引来将军府上下齐齐围观。
牧横云缓缓喝了一口茶，摇头笑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巧事！姑娘与我牧府有缘，务必多住上几日。”白袭予拍手叫道：“好好，就依父亲的意思，夏如你别慌着回家，我派两个人去通知你家人，他们不会担心的。”
牧离毕瞧了一眼夏如，提到家人，她果然面露伤感，立马开口替她说道：“我知道夏姑娘的家，我去吧。”
白袭予一听，顿觉不妙，满怀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夏如的家？难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牧离毕望望满屋子的人，又向夏如打量良久，寻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贸然说出夏如就是我要提亲的女子，似乎不妥。一来义父义母心中没有准备，二来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最好先留住她，待时机成熟再表明此事。”他沉吟半晌，说道：“我遇到夏姑娘时，她的脚受伤了，我便问过她家在何处。”
白袭予点点头，不再追问，继续扭住夏如，撒娇央道：“我们可是共患难过的姐妹，你不许走！陪陪我，我在家中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这话不假，若非地洞之难，夏如这样的平民女子，白袭予才不屑一顾。
夏如心中不想答应，牧离毕柔声道：“你脚伤未愈，走路不便，就这里休息些日子，好得也快些。”夏如见他眼神诚恳，心想：“白袭予便罢了，他应该是可以信赖的人。”便没推辞。
夏如搬离客房，有了间清净的院子。白袭予欢欢喜喜地带路，介绍将军府，神色颇为得意。穿过亭台池塘，墨轩花架，过往丫鬟低头称呼道：“小姐。”白袭予只顾和夏如说笑，牧横云跟在俩人身后，一句话也插不上，这才见识到女子滔滔不绝的谈话功夫，可他从来没这样开心过。
白袭予每日与夏如玩，不过是些绣红针法、赏花斗草、下棋弹琴等女儿家的游戏。夏如长在山野，许多东西没见过，倒也有些兴趣。如此过了数日，常和将军及夫人一起吃饭，见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触景生情，想到阿叔，心中不免悲伤。
牧离毕察觉她心事重重，也暗中追查过木屋起火的原因，发现残余的火头并非山中所有，问遍村民，没人知道桑丹与谁结怨。
这日宴罢，牧离毕叫住夏如，本来酝酿了好多话，抬头见她眨着蝶翅般的长睫，好奇地等待自己开口，竟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夏如原就心不在焉，告辞道：“我回去休息了。”转头没注意地面，一个趔趄被石梯撞到脚踝，“唉哟”还没喊出口，被牧离毕一把抱住，才没摔倒。
正值宴散之际，夏如怔了怔，低声道：“我自己可以走，你放我下来。”牧离毕不去看她，越发挺直胸膛，道：“你这样脚怎能好？又不是第一次抱你。”夏如脸微微一红。想到那日被黄沙包围，若非他抱着自己，也难躲许过多麻烦，当即便不再说什么。
佳丽在怀，牧离毕哪能不心驰荡漾。他努力抬高头，小心不让夏如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正想找个话题，夏如开口道：“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微风吹动，满架荼蘼花瓣，轻飘飘落在牧离毕肩上。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只是......朋友吗？”夏如不解：“只是？难道还有更好的？”
牧离毕不知该怎么说，“还有......”
“哥哥？”因白袭予整日叫他“哥哥”、“哥哥”的，难道他也想让自己叫他“哥哥”？
怀中的女子天真无邪，若向她袒露心怀，不知会作何反应？牧离毕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都不重要，此刻脚下的路再长些就是他最期盼的事。
两人到了“晒霓阁”，满园海棠，红花相交，四面均是红墙，唯独一棵大树下，垂着架秋千微微摇摆。
夏如顽心忽起，笑道：“我想下来。”
牧离毕恍然，“哦”了几声，小心放下她。月色如雪似雾，树影婆娑，满地芳华，美人坐在秋千上，时而回眸一笑。这样温暖的画面经常出现在他梦里。他不由自主地放下宝剑，全身轻松。在牧府当差，为防御刺客杀手，一直处于警惕状态，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亲自巡视，现在，他不用再绷紧每根神经，不想为牧府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心，他只想完全沉浸在梦里。
白袭予散席后不见夏如，信步找来，见夏如在荡秋千，牧离毕傻愣愣立在她身后，忍俊道：“果然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两人都大吃一惊，一回眼，只见白袭予笑嘻嘻地走来，说：“被我逮住了！下次再扔下我，我就去告父亲，罚你们两个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
牧离毕正在出神，听他这么说，随即笑道：“要罚也行，等我回来再罚。过几日，我要和义父出去打仗了。”白袭予一听，满脸不快，“又要去？瓦颜郁赤不是败逃了吗？”牧离毕道：“他是示弱诱敌，假装败走，大公子才轻视上当。义父发誓必报此仇，我当助义父一臂之力。”
算起来，夏如也是鹰渚人，当下不便听他们谈论战事，且此处离自己睡房只有几步路，起身向白袭予道：“我累了。”牧离毕有心要在离开前，和她多说几句话，却被白袭予搅扰了，只能点点头，道：“那我先送予妹回去，完了还要去书房找义父商量事情。”
白袭予听她胡说“姑娘”，气得把那刚要出口的关切之语吞回肚里，背过身低头轻蘸泪水，对边上的父亲一顿数落：“哥哥的命是命，他的命不是命，活该他是捡来的！”牧横云陪笑道：“怎么会，毕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把我们当家人，才不顾危险去救你哥，你倒说些离心话。”
“他怎么又念着‘姑娘’......”
牧横云嗤地一笑，打趣道：“那姑娘差点儿和他一起死了，他挂念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啊，都不问问亲哥，唉，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可怜的裘儿。”
“爹！”白袭予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梨花带泪：“离哥哥若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丫鬟婆子一见，忙上前劝慰，一个漂亮的中年女子在旁，瞪了牧横云一眼，笑道：“大夫说了，你离哥哥身强体健，发会儿子烧，什么邪气都烧没了。让他好好休息，这里有丫鬟服侍。你哥哥倒被吓得不清，现在还没醒呢！随我去看看吧。”
将军夫人长着白而俊秀的脸，声音软糯，即使责备人，也让人感觉不到戾气，反而有些宽厚可亲。
白袭予听母亲这么说，免不了去探望下哥哥，走前毫无避讳地给牧离毕掖好被角，搭下帘子，俨然一对小夫妻，旁人不禁抿嘴偷笑。才到哥哥房中，就一肚子气，向母亲抱怨道：“都是他闯的祸，没本事，偏偏还要逞能！”凑近细瞧，肥胖的五官紧凑到一块儿，嘴唇无血色，看来被吓得不轻。白袭予嫌恶地别过头，仍闷闷不乐。
知女莫若母，将军夫人沿着床边坐下，担忧的语气中夹杂着无奈：“你大难不死，回来没几天，又开始耍脾气。你们三个是兄妹，兄妹间吵吵闹闹再正常不过，别成天像个孩子，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摆脸色。毕儿刚找回你，又去救你哥，小祖宗，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吧。罢了，我去看看那女孩儿，估摸着也该醒了。”
白袭予忽想到什么，霍地起身，“对，她醒了就让她走，别赖在我家。”
将军夫人忍不住停步训道：“你又没见过她，怎么处处充满敌意，难道毕儿一辈子只能和你说话？两人本来没有什么，倒被你弄得有什么。”
白袭予怕母亲唠叨太久，照例撒会儿娇，把她送出门后，自到去厨房监督丫头熬药。
这时，瓦颜郁赤在营帐内，慢悠悠地举弓练习，等待捷报。身后一幅硕大醒目的图腾，正是“夏如”——长着双角的神鸟。神鸟羽毛五彩缤纷，黑角尖锐如铁，眼神聚焦于前，凶悍敏捷，不会让任何猎物逃脱。
“什么？摧敌仪式被破了？”瓦颜郁赤面对图腾，没有转身，但这话听起来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巫师双手捧着救命稻草，露出不安的神色，战战兢兢道：“大人请看沙盘，被一个女子破了。”
瓦颜郁赤一声不吭，取箭搭弓，瞄准巫师。
“浪费八百头牲畜。”
巫师急忙躲时，早中胸口。
原来，妖魅们经过仔细讨论，权衡利弊后，觉得“不能为一点祭品杀人，辜负山神教导”，便火速退去。牧离毕被扔在地上，呼吸尚存，头发、面部全都是沙子，看着有些好笑。
夏如经过这番折腾，没被吓死，倒累坏了，可为了牧离毕的安全，必须把他带回军队。她抓住牧离毕双肩的铁兽，一跷一拐地往后退，挨挨蹭蹭拖了五十多步，脚踝疼得厉害，手上也渐渐无力，最后晕倒在地。
当她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一顶葱绿洒金帐，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朵小虫，仿佛能闻到荫荫花香，接着发觉自己睡在一张极其华丽温暖的床上，帐内两根柱子上各有一钉，上挂铜壶，斜插三两支开得正好的粉花，原来香味是从这里发来出的。一边垂着珠箔帘，透过间隙，有一张屏风、两椅一桌和小格架子，架上陈列着些玉器、雕件等小玩意儿，虽只是间卧室，却精致如画，夏如哪里见过，怔怔地盯了许久。
一时寂静，过了半晌，门缓缓被推开。夏如料到有人进来，正要起身，看那人的身型是个女孩子，没走到床边，踮脚望里一瞧，又轻轻地出去，掩上门，道：“回夫人，还没醒。”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不妨事。等她醒过来，把这银子给她，叫她早早回家，免得父母担心。”女孩略有犹豫：“不需要禀告二公子吗？”随即改口应道：“是。”
夏如凑耳听了一会儿，妇人没再说话，或是走了，她急忙起身穿衣，女孩突然惊声大呼：“二公子......小姐......”
妇人的语气顿时变了，口称：“好好伺候这位姑娘，醒了立马来报。”见到牧离毕，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道：“毕儿怎么出来了，这里有义母照看，你安心养伤才是。”转头训斥女儿：“你最不会照顾人，哥哥的伤还没好，有什么事你跑勤快些......”
白袭予满腹冤屈，带着哭腔抢白道：“母亲，他刚醒就说要看‘姑娘’，我如何劝得了？”
牧离毕连忙摆手，示意不关白袭予的事，心急之下声音微颤：“义母别担心，儿子是带兵打仗的人，底子坚实，予妹也把我照料得很好，只是这位姑娘身子薄，又受到恶灵恐吓，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去看看。”说完推门而入，母女俩来不及阻拦，只见女子已穿好衣服，端坐于床边。
三人愣了愣，谁料白袭予比牧离毕还激动，猛扑过去抱住夏如，又跳又叫：“夏如夏如，原来是你！你没事吧？”夏如一怔，也深感惊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袭予看看牧离毕，又看看母亲，有些语无伦次：“我和她都被关在笼子里，唉呀，反正我们认识。”那里早有丫头去报于牧横云，说救二公子的姑娘原来和小姐是朋友，便引来将军府上下齐齐围观。
牧横云缓缓喝了一口茶，摇头笑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巧事！姑娘与我牧府有缘，务必多住上几日。”白袭予拍手叫道：“好好，就依父亲的意思，夏如你别慌着回家，我派两个人去通知你家人，他们不会担心的。”
牧离毕瞧了一眼夏如，提到家人，她果然面露伤感，立马开口替她说道：“我知道夏姑娘的家，我去吧。”
白袭予一听，顿觉不妙，满怀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夏如的家？难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牧离毕望望满屋子的人，又向夏如打量良久，寻思：“在这么多人面前，贸然说出夏如就是我要提亲的女子，似乎不妥。一来义父义母心中没有准备，二来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最好先留住她，待时机成熟再表明此事。”他沉吟半晌，说道：“我遇到夏姑娘时，她的脚受伤了，我便问过她家在何处。”
白袭予点点头，不再追问，继续扭住夏如，撒娇央道：“我们可是共患难过的姐妹，你不许走！陪陪我，我在家中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这话不假，若非地洞之难，夏如这样的平民女子，白袭予才不屑一顾。
夏如心中不想答应，牧离毕柔声道：“你脚伤未愈，走路不便，就这里休息些日子，好得也快些。”夏如见他眼神诚恳，心想：“白袭予便罢了，他应该是可以信赖的人。”便没推辞。
夏如搬离客房，有了间清净的院子。白袭予欢欢喜喜地带路，介绍将军府，神色颇为得意。穿过亭台池塘，墨轩花架，过往丫鬟低头称呼道：“小姐。”白袭予只顾和夏如说笑，牧横云跟在俩人身后，一句话也插不上，这才见识到女子滔滔不绝的谈话功夫，可他从来没这样开心过。
白袭予每日与夏如玩，不过是些绣红针法、赏花斗草、下棋弹琴等女儿家的游戏。夏如长在山野，许多东西没见过，倒也有些兴趣。如此过了数日，常和将军及夫人一起吃饭，见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触景生情，想到阿叔，心中不免悲伤。
牧离毕察觉她心事重重，也暗中追查过木屋起火的原因，发现残余的火头并非山中所有，问遍村民，没人知道桑丹与谁结怨。
这日宴罢，牧离毕叫住夏如，本来酝酿了好多话，抬头见她眨着蝶翅般的长睫，好奇地等待自己开口，竟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夏如原就心不在焉，告辞道：“我回去休息了。”转头没注意地面，一个趔趄被石梯撞到脚踝，“唉哟”还没喊出口，被牧离毕一把抱住，才没摔倒。
正值宴散之际，夏如怔了怔，低声道：“我自己可以走，你放我下来。”牧离毕不去看她，越发挺直胸膛，道：“你这样脚怎能好？又不是第一次抱你。”夏如脸微微一红。想到那日被黄沙包围，若非他抱着自己，也难躲许过多麻烦，当即便不再说什么。
佳丽在怀，牧离毕哪能不心驰荡漾。他努力抬高头，小心不让夏如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正想找个话题，夏如开口道：“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微风吹动，满架荼蘼花瓣，轻飘飘落在牧离毕肩上。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只是......朋友吗？”夏如不解：“只是？难道还有更好的？”
牧离毕不知该怎么说，“还有......”
“哥哥？”因白袭予整日叫他“哥哥”、“哥哥”的，难道他也想让自己叫他“哥哥”？
怀中的女子天真无邪，若向她袒露心怀，不知会作何反应？牧离毕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都不重要，此刻脚下的路再长些就是他最期盼的事。
两人到了“晒霓阁”，满园海棠，红花相交，四面均是红墙，唯独一棵大树下，垂着架秋千微微摇摆。
夏如顽心忽起，笑道：“我想下来。”
牧离毕恍然，“哦”了几声，小心放下她。月色如雪似雾，树影婆娑，满地芳华，美人坐在秋千上，时而回眸一笑。这样温暖的画面经常出现在他梦里。他不由自主地放下宝剑，全身轻松。在牧府当差，为防御刺客杀手，一直处于警惕状态，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亲自巡视，现在，他不用再绷紧每根神经，不想为牧府鸡毛蒜皮的小事烦心，他只想完全沉浸在梦里。
白袭予散席后不见夏如，信步找来，见夏如在荡秋千，牧离毕傻愣愣立在她身后，忍俊道：“果然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两人都大吃一惊，一回眼，只见白袭予笑嘻嘻地走来，说：“被我逮住了！下次再扔下我，我就去告父亲，罚你们两个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
牧离毕正在出神，听他这么说，随即笑道：“要罚也行，等我回来再罚。过几日，我要和义父出去打仗了。”白袭予一听，满脸不快，“又要去？瓦颜郁赤不是败逃了吗？”牧离毕道：“他是示弱诱敌，假装败走，大公子才轻视上当。义父发誓必报此仇，我当助义父一臂之力。”
算起来，夏如也是鹰渚人，当下不便听他们谈论战事，且此处离自己睡房只有几步路，起身向白袭予道：“我累了。”牧离毕有心要在离开前，和她多说几句话，却被白袭予搅扰了，只能点点头，道：“那我先送予妹回去，完了还要去书房找义父商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