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月来,天气益发炎热,春夏两季滴雨未下,汝南郡境内西平、上蔡、新阳三县几乎颗粒无收,树木枯死,禾苗焦萎,汝河、小洪河断流。干旱引起了严重的蝗灾,到处饿殍遍地,瘟疫横行,百姓扶老携幼离家逃荒,汝南一带流民成灾。

    汝南太守袁匡次子袁遐受父命,将往三县巡查赈灾。

    袁遐之妻王氏,素来多愁多病,药不离口。临行前,仆人来报王夫人身体有恙,袁遐忙完公务,便专程从官署回家,向妻子所在探望。

    正午无风,太阳白而亮。堂下静谧无声,池中流水淙淙,荷花池中一层层伞盖大小的荷叶堆叠,像一瞬间被法术定住的浪花。

    前后堂阶梯以竹屏遮挡,屏风前摆了尊错金铜博山炉,炉间仙山隐约,云雾缭绕。

    袁遐一路步行,热得汗流浃背,交领已湿了大片,进得内室,立刻有婢女用绞干的帕子替他擦洗,又换上簇新轻薄衣物。

    料理干爽,却始终不见妻子身影,这才问左右:“夫人呢?”

    婢女皆诺诺不答,唯有王氏的乳母上前恭谨道:“夫人身体不适,此刻正在后堂等候大人。”

    袁遐瞟了那老媪一眼:“又作什么怪。”

    奶娘止住跟随的奴婢:“怎么伺候的,真是没点眼色。”

    几个小婢女眼观鼻鼻观心,都像鹌鹑般缩着头。

    迈步进了后堂,伸头扫视一圈,屋里连半个人影都不见,只是闷热得很——夫人体弱畏寒,哪怕炎炎夏日也没有置冰鉴的习惯,又听右手边一扇小门内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袁遐想了想,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狭小的内室,漆木屏风前的矮脚榻上,有二人相对跽坐,闻声都抬眼望来。

    其中一人是袁遐夫人王氏,对面蒲团上坐了个中年男子。

    王氏是个如西子般病恹恹的美人,此时双眉颦蹙,鬓发都被汗打得微湿,虚弱地起身道:“夫君来了。”

    那男子亦作揖:“老臣拜见公子。”

    袁遐心中狐疑更甚,扶着夫人坐下:“近来天热,叔父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报?”

    王夫人温声解释:“叔父也是将才来到,说有大事同夫君商议,妾万不得已,才使人以妾身体不适之由通禀,一时情急,思虑不周,万望夫君谅解。”

    “不干你的事,二郎,是我让她不要惊动其余人的,贸然上门叨扰,你切莫见怪。”

    王伷约莫四十余岁,瘦长脸,目光炯炯,美须髯。他如今任汝南太守长史一职,为袁匡诸幕僚之首。

    王夫人与他出自同族,论辈分,算二人的叔父,因此袁遐平日对王伷也是十分尊敬。

    袁遐笑道:“叔父来访,怎能算叨扰呢?”他顿了顿:“只不知,叔父所说之‘要事’……?”

    王伷道:“此言非虚,却是有件大事要与公子通秉,兹事体大,非同小可,因此不敢掉以轻心,特地登门拜访。”

    他稍稍以目示意,侄女王氏便领会道:“请夫君与叔父稍坐,妾且去备茶。”

    廊檐间惊鸟铃纹丝不动,王夫人离席走到廊下,扶着柱子,勉力对乳母叮嘱:“若有客至,速来向我通报,不可直入内。”

    绿竹森森,枝叶摇欹,知了短促地“嘶——”了几声,又停下了。

    王伷推开窗户,目光在茂密的竹林间巡视。

    “公子,高夫人之弟,陇西太守高冉目下仍还在住在袁氏府中,此事公子可知晓?”

    袁遐不解:“当然知道。”

    “哼,难道公子就不曾疑起疑吗?任上又不是无事可做,这个高冉从去年冬天起,就窝在平舆,赖着不走了,究竟算什么事?”

    袁遐提起一旁的陶壶想倒水,但壶是空的,只好又无奈放下:“唉,继母的事情,我怎么好置喙呢,况且又经过父亲首肯,说来可气,之前也不是没有暗中劝诫,反而落得一顿好骂,后来就随他去了。”

    王伷背过手,沉重地叹了口气。

    袁遐看了他一眼:“叔父,您所说的要事……不会就指此吧?”

    王伷摆手:“只是寻常亲戚拜访,倒也罢了,”他忽然转身,直盯着袁遐的眼:“公子可曾听闻,近来不少同僚都受到高冉重礼,我偶然闻之,便觉得十分蹊跷,召来几个属官详细询问,细究之下,竟听说高冉此行还带了凉州兵数千,全部驻扎在平舆城内外——这件事,恐怕公子不清楚吧。”

    袁遐闻言,果然大惊失色。

    “为何从未有人禀报过我?!”

    “高夫人在府中经营已久,或以威逼,或以利诱,风声藏得很紧,之前有说漏嘴的,也都在暗中遭到处置。”

    “一群废物!”袁遐气得把耳杯往案上一摔。

    原来王伷派探子多方打听,才得知平舆周边的村落中,从去岁便来了许多举止古怪的陌生人,口音不似汝南本地,且初来时皆服左衽,常披发。

    据村民说,这群人自从在此安家后,除了料理田地,倒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不过经常早出晚归,行动训练有素,不像寻常流民,行迹颇为可疑。村民因怕被报复,才一直未主动报官。

    袁遐一脸凝重的听完,心里不由闷闷打起鼓,详细问了来龙去脉,王伷也一一俱实作答。

    “长史的意思是,恐怕高夫人伙同其弟,欲趁父亲病危,夺取汝南据为己有?”

    王伷闭着眼点头:“正有此忧虑啊!”

    其实,袁遐并没有表面上显露的那般惊讶——他不是傻子,多少猜到过高夫人的图谋。

    袁遐是一个内敛而温和的年轻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自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一生中,得到的无视比赞赏多,器重比冷眼少,说出去是汝南袁家的二公子,但在这个庞大的家族中,处境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曾经他暗暗发下誓言,要尽力辅佐兄长,可是,兄长也死了,还没有来得及畅想可能获得的新的位置,继母便已经有了个儿子。

    也不是没有幕僚暗示过他,争一争嗣子之位,不过他的父亲又实在很年轻,对于读圣贤书长大的乖孩子袁遐来说,想一想都是大不敬。

    因此他都谦卑推辞了。

    可王伷毕竟是长辈,又是重臣,既然说了,那么几分面子还是要给的。

    瞅了王伷一眼,他拱手道:“既然叔父对我坦诚以待,想必一定胸有对策了,还请您不吝赐教。”

    两人面对面跪坐下来。

    王伷也不跟他绕弯子:“我有上中下三策,今姑妄为公子解之。”

    “上策,请公子求助于陈王刘贡,陈王殿下乃皇室宗亲,德行、威望皆备,且素来与袁氏交好,公子若据实陈情,陈王是明理之人,定会出面主持公道,不会给高冉姐弟以可乘之机。”

    袁遐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几案:“若陈王肯施以援手,确实妥当,只是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说到底此乃袁家家事,我怕殿下不肯主动趟这滩浑水啊。”

    “那么,老臣之中策,便是向清河崔氏夫人处求助。”

    袁遐面色变得有些为难,沉吟不语。

    “下策,公子可试与沛相李繇联络。”

    王伷观其神色,继续道。

    袁遐大惊:“那是豫州刺史曹循的人。”

    曹循与袁匡不对付由来已久,当初袁匡还未领汝南太守时,曹循还联合过其余诸侯讨伐袁氏,两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李繇正是曹循上表所立的沛国国相。

    王伷安抚:“正如老臣所言,此为下策。”

    袁遐良久未语,神情颓然:“不是仇人,就是心有嫌隙,难道叔伯中竟然无可以倚靠之人了?”

    “袁氏不重兵戈,向来以民政治理,别说公子如今手下无军队可用,就算是把平舆防卫调遣给公子驱使,也无力抵抗高冉带来的那些精兵啊!”

    “可……若刘贡、崔霖、李繇都不肯借兵于我呢。”

    王伷抚须锁眉,沉吟良久:“下下策,冀州牧梁骘。”

    袁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豺狼虎豹,一丘之貉!”

    他愤然握拳,砸在案上:“实为引虎驱狼之计,高冉固然可恶,难道那梁骘小贼就不比他狡诈?”

    王伷按住他的手:“此实为下下策,若陈王出手,或许奇珍异宝都未必会收,若是曹循,那还真需要费点心思,必须慎重选择说客,以利诱之,确不易为,但若非逼不得已,祸迫眉睫,老臣也不会建议公子求助于梁骘,恐怕以此人之奸邪,会趁袁氏之危,夺取汝南。”

    “袁氏据汝南已历四世,方今乱世,刀兵四起,朝纲崩摧,汝南乃图谋大事的用兵之地,公子不争,自会有他人来争,难道公子甘心将祖辈所拥之宝地拱手相让吗?”

    王伷见袁遐不语,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公子,动作要快,慢则大事休矣。高冉宴请将军都尉,以金银财宝腐蚀其志,收买人心,长此以往,难保不会有背信弃义之徒投靠依附,此其一;若泄露了风声,使其余诸侯知晓袁氏陷入继嗣之争,群狼环伺,引得豪强觊觎,若有人先下手为强,恐怕袁家要步冀州邓氏衰落之后尘啊。”

    袁遐指尖摩挲着耳杯,不应反问:“高冉,不过一个凉州边陲小地的太守,靠平羌人得来的便宜官位,在中原没有根基,能有多大威胁?依我看,就算把平舆让给他,他也缺少逐鹿天下的实力。”

    王伷摇头道:“非也,自从大将军邓宏去世以后,四方割据,群龙无首,而袁氏子孙繁茂,很多人都害怕袁氏以汝南发际,然后坐得天下,高冉如果借着汝南之势,再以强硬手段四方征伐,乱世造英雄,建立威名正如探囊取物。”

    他痛心不已:“太守大人就是因为不够谨慎,才使得妇人把持权柄,以至于导致现在的局面。公子一定要引以为戒,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以免重蹈您父亲之覆辙。”

    提起袁匡,袁遐更显得沮丧了。

    “长兄暴罹灾殃以来,父亲并未对我表现出多么的看重,我自知非嫡非长,唉,父亲宠爱继妻,就连嫡母也无能为力,因此回到清河娘家,父亲属意幼子,真想让袁安继承后嗣,也未可知啊。”

    王伷笑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公子啊,如今大公子已逝,现在您自然为诸子中最长。另外,若老夫所料不错,主公或许早对高氏有所不满,可是他醒悟的太迟了,身体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这又从何说起?”袁遐十分疑惑。

    “试问若他有意让小公子继承爵位,早就已经上表朝廷了,何至于时至今日还迟迟未有动作?我想高夫人与其弟如今不敢下手,也有忌惮主公还活着的原因。”

    “可父亲现在派我去上蔡赈灾,我一时没有精力解决此事,父亲还健在,我又不可违抗他的命令。“袁遐忧心忡忡,左右为难:“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公子应以赈灾为由,直往陈国借兵。”王伷一掌横劈下去。

    袁遐没有回答。

    送走王伷,他独自陷入沉思:这些年父亲倒经常派他出门做事,但多是些文书协调工作,兵到用时方恨少啊,前二十年有个兄长,从来没做过当继承人的梦,今天自己成了老大,地位却十分尴尬,手上没兵,什么都没用,府中部曲不过几十人,都是随行护卫。

    想和陇西来的精兵对抗,无异于天方夜谭。

    汝南太守的印信与佩剑,父亲从来没有给过自己,按照如今的形势来看,多半在高氏手中把持。

    迷茫并没有在他心中盘桓太久——此次灾荒之严峻,远远超过所有人预料。

    百姓没有饭吃,甚至交换彼此的孩子作为食物,西平、上蔡、新阳三县,大大小小的人坑随处可见,深坑里横七竖八撂着的,都是将要被掩埋的尸体,民众缺粮断炊,榆树皮都被剥食殆尽。

    袁遐自己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经常沿田垄走着,就感觉眼前发黑,需要蹲下来扶着膝盖缓一会。

    按照常理,地方发生灾害,太守有责任向朝廷上报,但袁匡病重,消息很明显被摁在了汝南。

    就算朝廷知道了又如何呢?

    皇宫里坐着的太后与陛下是不会管的。

    诸侯割据,天子早已名存实亡,恐怕只有三辅京畿一带的州郡官员还会遵照朝廷的命令开仓放粮。

    站在干涸的河床上,大地裂开的缝隙像魔鬼伸出的爪子向远处延伸,枯瘦的手指拽住衣角,低下头,是一张张凹陷的骷髅的脸。

    蝗虫像黑云一样遮住视线,灰黄天空如同阴翳盘旋,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恍惚以为身处地狱。

    如果是真的云就好了,这样至少会有雨。

    他从未感到如此迷茫。

    百姓们已经活得太苦了,或许顺其自然更好一些,哪怕让高冉成为汝南的下一个主人?

    他不知这犹豫是对是错,但只要不跨出那一步,至少自己不会成为挑起战火的罪人。

    袁遐重惩了贪污的官员,又协调从临县富户收购粮食,救济百姓,所做的一切放在整个巨大的悲剧前不过杯水车薪,蚍蜉撼树。

    但是没有办法。

    回到家中,袁遐做得第一件事便是求见父亲,却被继母高氏告知袁匡病得很重,不便见人。

    他在门外跪了半日,眼前珍馐佳肴端进来,又原模原样端出来倒掉。

    饿得久了,似乎对食物的味道更加敏感,炙肉的气味飘来,想起烈日下被烧焦的人肉,几乎忍耐不住呕吐。

    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高夫人捂着帕子哀哀戚戚:“你父亲命你抚临三县,现在灾荒还没有结束,你便抛下百姓回到家里,他如果知道了,必定要动怒,使得病情更加严重,这样不孝的事你怎能做得出?若还顾念着父亲健康,就去南顿走一遭,我一个妇人家,此时六神无主,速速去请你四叔五叔到平舆主持大事。”

    临走前,王伷让他假借赈灾之名往陈国借兵,袁遐没有听从,回来后便又找王伷商讨对策,府中遍寻不见,结果在父亲屋外跪着的那一下午,却凑巧撞见了。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王伷并非独自一人,正殷勤地跟在高夫人左右回话。

    袁遐登时一口牙咬得咯吱响:这帮谋士嘴上卖弄好听,背后撺掇我造反,是恨不能我死啊。

    等王伷路过时,袁遐作势见礼,恨恨道:“叔父一面与我出谋划策,一面为高氏鞍前马后,左右逢源,岂不知见风使舵必被风浪所覆。”

    王伷呵呵笑了一下,似乎是长辈见到普通晚辈的笑。

    袁遐低声道:“待我面见过父亲,再来跟你算账。”

    “若公子不死心,就去试试吧。”王伷嘴唇翕动。

    他的笑容非常坦然,朝高夫人方向朗声道:“夫人,老臣有几句话托二公子捎给愚侄女,就先行告退了,夫人有空时再行宣见老臣。”

    高夫人在远处露出一个微笑,也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袁遐等了一天,不出意外始终被高氏遏于户外。

    他爹教训有时、奚落他有时,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见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半夜独自坐在灯下思考,心急如焚。

    正此时奴婢引来一个面生的老仆,并不自报家门,只说是王长史命他来递信的。

    袁遐伸手去拿绢条,仆人冲他摇摇头,不松手。

    他只好凑近去看。

    ——速离平舆,出城后易服而行,生死在此一念。

    飞蝇绕着灯盏打转,一旦跨越雷池,便歘地变成白烟。

    才扫了一眼,老仆就将绢条捏成个团,硬生生吞掉了。

    只这一眼,足够吓得他肝胆俱裂,袁遐身体像猫一样抖了一下,手指扣紧案角。

    “她要杀我,为何早不动手!”

    老仆朝后退了两步,慢条斯理回答:“主人说,府上众人得知您能活着从灾荒之地回来,都惊奇不已啊!”

    一夜后怕,辗转反侧,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高夫人在廊下的那个微笑——既不是对着自己的,又并不愉悦,黑暗里回想起来只余无尽的诡异幽深。

    窗外噼啪声绵延不绝,听着像下雨,其实是飞虫在闷热的空气中到处游逛,撞死在纱窗。

    天将鱼肚白,袁遐起身换衣,冥冥中似乎有种预感,又怕打草惊蛇,便故作若无其事,问起自己的那枚红玉剑珌放到哪里了。

    几个小奴婢都摇头不知,还是年老些的仆人问:“是郎君幼时常戴的那个?多年没有拿出来过,已经归库了。”

    “翻出来,我要戴着。”

    城外十里,身后突然传来弓箭一声声闷响,飞矢不断向他们射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乱箭齐发中,一把长戬从后飞来,直插进为首衣着最为华贵的领头之人肋下,五名随行侍卫皆被杀。

    黑衣刺客将在搏斗中死去的同伴尸体与其余人堆在一处,随手扔了把火。

    头插草标、脚踩草鞋的袁遐从荒草中挣扎爬起,露出一双眼睛——燃烧着的火堆里,刺客服左衽,披发,赫然是异族打扮。

    他霎时浑身发凉,回望平舆城中,家已不见,四顾荒野茫茫,竟无一处可栖,他颤抖着双手攥紧那枚玉珌,翻身上马,勒缰直往清河而去。

    等到达清河,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崔夫人与这个庶子感情不错,自袁家大郎去世后,袁遐晨昏定省,无一日懈怠,宽慰了她的丧子之痛,这次袁遐来到清河,崔氏也很高兴,沿路早派了崔家仆人迎接。

    袁遐并没有故意遮掩,将情况一五一十转述给崔夫人,请她拿个主意,并且说明来意,想向崔家借兵。

    自丧乱以来,蓄养私兵在世家大族间早蔚然成风,世族豪强建造坞堡,甚至不必与外界接触,极大的保护了家族,避免战乱侵扰,部曲大多是家生的仆从训练而来,有的还自己锻造兵器。

    崔夫人在家中地位非同小可,甚至子侄都要听她的安排。

    她与袁遐商议,首要的是要保持冷静。

    既然高氏已经阻止他面见父亲,那么,袁安继嗣的事多半木已成舟,难以避免,若袁遐此时急于出手,反而落了不忠不孝的乱贼之名,不如静观其变,方能名正言顺,在礼法上站住脚。

    崔夫人答应借给袁遐三百甲士,并五十匹马——这已经算非常厚道的资助了,要知道,崔家甲士并不是普通农民集结,而是训练有素的私兵,而五十匹马就更值钱了,前一阵子冀州牧来买马,也不过买几千匹,可是梁骘养了多少军队,他才指挥多少人。

    袁遐苦笑:“儿子无能,居然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要依靠母亲帮助,儿子惭愧。”

    崔夫人轻轻拍着他肩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娘身体孱弱,你与大郎一同长大,你我虽非亲生,情分也如同母子,有什么惭愧。家里最多只能给你借这些,但仅仅凭此,绝对无法与高冉抗衡。”

    “孩儿知道。”袁遐叹气。

    “儿啊,母亲劝你,若束手无策的,就随他去吧,在这样的世间,需要将一些事情看轻,否则苦了自己。”

    崔夫人知道袁遐不是争抢的性格,他从小乖巧懂事,话虽不多,但很贴心,因此有时稍显懦弱,在她看来,袁遐一定是被王伷这个老家伙挑唆,而非主动生出夺取之念。

    袁遐不动声色:“母亲说的是,孩儿心里有数。”

    他抬起疲惫不堪的眼,沙哑着嗓音乞求:“母亲,我想看看阿兄。”

    天空半晦半明,堂上灵位前放着一枚熟悉的红玉剑铋。

    袁遐从怀中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流着泪跪下抚摸。

    崔夫人哽咽道:“工匠打了两只,你们哥俩一人一个,从前练剑的时候你总是不要自己的,要去抢哥哥的,其实你们俩是用一块石头打出来的,都一样。”

    袁家大郎在蒙蒙雨丝中放下宝剑,慢慢朝他走了过来,摸着弟弟的头,脸上挂着某种令人沉醉的微笑,那笑带着时隐时现的温柔光芒。

    记忆里童年的雨直到现在还在下,淋在心上,一片潮湿。

    大水褪去,平舆城中的纸张被湿气浸满又晾干,变得松散薄脆,那时候他们都很年幼,觉得自己离生很近,还从没有思考过死亡的意义。

    “若兄长还在,也断不会如今……”

    昔日手足之情,而今名已在鬼录。

    哥哥,人世已如此困厄,你所到达的那永恒的彼岸,究竟是诅咒还是解脱?

    袁遐的脊背慢慢弯折,一开始是半真半假,终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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