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州城,一个女人在她自家医馆看诊,送走上一对年轻夫妇让其跟着伙计去抓药后对坐在角落且头上被包扎过的下一个客人说:“恩公。”

    “你是我的恩人才对,我当时爬都爬不起来,如果不是你收留我们……要说救也是我妹妹救的你,有件事要请教明姑娘的父亲,还、还请保密……”

    女人示意换个地方说话。

    *

    几场大雨后洪州城里一些房屋出现了垮塌,随后附近的人染上疫病,为免染疫人数增加,官府让家里有染了病的都搬去疠人坊还有寺庙道观等地隔离让专人照看。

    差役蒙着口鼻跑到各家各户去催促:“快点快点!”

    慢吞吞收拾行李的人说:“差爷,这附近就有明家的医馆,城里害了病的也不多,我看我们这些人症状也没有很严重,我们能不能不走啊?”

    被家里人催促着不情不愿走出来站在街边的人们也纷纷附和:

    “对啊,这么多家,搬来搬去多麻烦。”

    “就是,反正官府给我们治,就让明家给我治得了,我们也不嫌弃他家是专门治生娃的。”

    差役又走在街上挨家挨户询问登记:“你们是不是都不想走?我看人数多不多不想走我可回去跟汇报了。”

    说不去的人越来越多:

    “您回去说说呗,我们不想走。”

    “在家还有老婆子照顾我,去了那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差役回去之后又带着一些夫役回来,先是在各个街口挂红布,然后又张罗着给医馆搬家,在有人出来阻拦时说:“长官说了这样也挺好,城里大夫本来就少,等病症严重了咱上门医治也是一样的。”

    “那你们凭什么要搬医馆!”

    差役:“反正地方都腾出来了,当然是去专门给孕妇治病,连接生婆都安排好了。”随后开始给家中染病的人家门口贴封条。

    有的人回家继续关上门,有的人却不干,非要闹着医馆不能搬走,但没人搭理。

    接连几天好几条街都静悄悄的,到了夜晚更是寂静。

    河边一处垮塌的危房底下爬出来一个人,那个人影爬出来后看了看四周又钻了下去拽了个不知道死活的人上来,那个人影拖着人走在背街的小巷里,没拖多远就觉得很累了于是靠在墙边休息。

    “吱呀——”

    突然一阵门响,原本昏昏欲睡的人立刻警觉,不知道是不是在危房塌陷过程中被砸伤了,动作慢了一步,察觉脖子上架了把刀后手也不知道怎么放,老实地在身前举着,“我们只是路过,大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你们今天踩踏了我家的库房。”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侠,我们钱掉沟里了,我把这人抵这儿,天一亮我就下去捡上来给您赔怎么样?”

    女人:“不行。”

    “为——”“砰!”

    “小姐,晕了。”

    女人:“小喜,先把人绑了。”

    “好嘞!”名叫小喜的人像拖死狗一样把两个人依次拖进去,然后关上后门。

    夏日,天亮的早,随着最后一阵鸡叫,陆离人醒了,眼睛没睁开鼻子却跟着食物的香味坐了起来。

    “醒了就睁眼。”是昨夜拿刀的那个女人,她是明家医馆明大夫的女儿明月。

    陆离慢慢睁开眼睛,被绑着就更得拍马屁讨好:“大、大侠。”然后眼睛盯着旁边灶上的食物。

    明月:“你们昨天追的是什么?我不止一次看见过你们了。”

    陆离:“呵呵这、这也不好说啊。”

    “不说我就把那男的丢出去了,我看他半死不活的也浪费家里的药材。”

    陆离眼睛一亮:“您、您能救我哥哥?”

    “回答问题。”

    “驱散疫鬼呢,我们是天师!”

    “不老实我就报官了。”

    陆离立刻滑跪:“您别报官!我们前几天跟着疫鬼在盘查不严的时候溜进城的。”

    “那就是带着疫病的人,可城里查出的污染源是水井里的病鼠。”明月皱眉,城门十日前就戒严了。

    “啊,是、是啊。”陆离附和完又开始磕头,“求您先救救我哥哥,他被柱子砸到吐血了。”说完就又磕了几个。

    女人站着没动,“我这么大个肚子,怎么治?”

    “您把我放了吧!我给您打下手!”陆离毛遂自荐道,“我可勤快了,上能修补瓦房下能挖地种菜!”

    明月依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此时灶房门被推开,一个蓄着山羊胡头发花白的老头走了进来,“闺女啊,那小子身上挺古怪的,咱也别打听了,晚上把人丢出去得——”

    “了。”老头突然瞪大眼睛,把灶房的门关上又重新打开,重复好几次才把话说完整,随后双腿一软扶着墙走到跪着的陆离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爹,你没病吧?”

    “对啊,老头你没病吧?”

    “你、你你你你谁啊?”老头哭了出来,其实他还不到五十,头发是十几年前突然被关大狱,以为全家人都没救了的时候熬白的。

    “我我我我我是人啊。”陆离也没地方躲,只能惊恐地挪到女人身后,这老头不会是个变态吧?

    正僵持着门外就听小喜的呼喊,说人醒了,老头连滚带爬地跑了,没过多久就叫小喜过来把陆离放了。

    陆离一得到自由就跑了,等到傍晚都以为她不会回来的时候满身稀泥地回来了,说是赔钱。

    明月没接,“你们确实踩塌了我家药堂后面的库房,这几天没下雨,也找不到人去修,你去把房子补好,免得漏雨把其他房间的也惹了。”

    正埋头猛吃的人抬起头来:“您瞧好吧!”

    陆离到处找了些厚木条,又把竹竿劈成三份,暂时在屋顶漏了个大洞的地方弄了个架子把可以放瓦片的地方抬了起来,看她老实干活,明月也懒得找父亲问清原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警告陆离要是出门就不要露脸以及等她的哥哥能走动后赶紧离开。

    又过了半个月,疫病是按了下去,但几场暴雨后城外的堤坝出现溃口,溃口变大突然决堤导致城内被淹没,两天后洪水退去,城内半夜就在动员外迁,明月和小喜在天刚蒙蒙亮赶往疠人坊和家人汇合的时候被人群冲散,肚子隐隐阵痛的明月坐在街边看了几眼那些在自家医馆附近住的人,对被故意推搡着往前走的小喜摇了摇头,让她赶紧离开再说不要跟那些人冲突。

    小喜一直往回挤在喊着小姐,此时街另一头有架板车正呼啦啦地疾速跑了过来,明月正想躲上街沿,抬头一看,是前几天才走的人。

    陆离在距离明月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没有用力推车了,在板车快要慢慢划过的时候用力一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从后面跑到车边把里面的东西往边上挤了挤,又来扶起明月:“先坐上来吧,反正他绑着不会死的,现在东门被涌上岸的淤泥堵住,北门的闸落下来以后就不敢再抬起来,西门运石料进来的时候才开,只能从南门出去。”

    明月艰难地爬进运垃圾的板车里。

    “我可冲了哈!”陆离推着板车飞快地冲开前面的人群,没了人群推搡的小喜从街边爬起来,想跟上板车也晚了,只好跑去疠人坊找老爷。

    出了南门陆离没有跟着人群往南走,而是往西一路北上,大多数灾民往南走不是因为南边安全,而是去最安全地势高的西北方向有一段路离河道很近,拖家带口脚程慢了风险很大,所以要么一直往南走得远些,要么往南绕道后北上,陆离的行为虽然很危险但总算走了捷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越早往地势高的西北方走越安全。

    陆离拉着人在淤泥里跑一段路后离河道越来越远,但上坡路也确实累,天快黑的时候在一个破旧房屋前停了下来,“累死了。”她把板车上裹人的草席扯开,又把扣在陆无头上的锅取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她拎着锅两边的耳朵说:“这个锅太脏了,我从泥地里捡的,旁边有口井,我打水洗洗。”

    明月在旁边捡些枯枝便于生火,“你们从北边来的?”

    陆离似乎对这里有些自来熟。

    “对啊,我们之前住过这里,继续往北走还有落脚点,成群的灾民即使北上也不会绕小路,除了要临近城邑是碰不到的,我们食物也有的。”

    正说着豆子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陆离把锅扔地上直接洗,“你赶紧进去吧,我去拖几个大木头来,要是下一整天没柴火可就完了。”

    明月进去以后把板车上的布包打开,里面杂七杂八的药材混在一起。

    陆离拖着两节木头进来时一看明月在分拣药材,脸一红:“反正你家那药柜都要被淹,不占地方的我全倒兜里了,我把柜子搬去抵住门了,等回去的时候都进不了多少淤泥。”

    明月:“以防万一,我们都要喝点药,你们虽然处理了那些尸人,但疫病已在城中蔓延,再混着脏水到处流人长时间接触很容易生病。”

    “先吃饭嘛,煮糊糊吃点热的再说。”

    正煮着饭,陆无醒来后看到锅瞬间黑脸破口大骂:“你还敢拿锅扣上把我敲晕?”

    “不敲怎么办啊,你吃了药不能给你下毒。”

    “我*********!”

    “去你爹的,你还有脸****?我才****!”

    两人一直吵到饭好了才停下来。

    等药煮好后三人都喝了一些,剩下的继续熬煮到快干的时候倒在地上,陆离的脚在水里泡了一天,踩在上面就当热敷了。

    陆无:“北边雨都这么大,往南走得慢的人会被水冲。”

    陆离:“说句谢谢不可以吗?我不敲你头你现在都漂水里了还会连累我也被水淹,这会儿陷淤泥里可就只能等死了。”

    陆无咬着牙蚊子叫了一句。

    “不行,要叫爸爸。”

    “老子把你拉扯大,你还想当我爸!?”

    “谁让你养小狗一样养我了?再说了,你打架打输了还是我赚钱给你买的药!房子也是我租的,你跟个龟孙子一样缩在房间里使唤一个小孩子起早贪黑地干活!还少祭司?我呸!不就是把老头舔舒服换来的。”

    陆无半天没憋出来个屁,最后吵得实在没法了:“不许说了!”

    “就说,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两人吵得震天响比着谁的嗓门大,眼看着就要动手干架了,明月在这种自从月份大了以后再也没感受到的熟悉感下垫着药材包靠在柱子边睡着了。

    第二天,还下着小雨,很不幸的是垃圾车跑一天跑坏了,三人只能徒步,陆无走在前面,陆离走在后面,中间走着明月,三人慢吞吞顶着席子脖子上挂着东西继续往北赶路了,中途歇脚的时候陆离去抓了一串的克猫儿,那是一种很好吃得很青蛙,到落脚点的时候在药材包里翻出一些老姜和其他香料再剐了克猫儿上半身煮汤下半身烤,再吃着干粮简直美滋滋。

    “这盐很粗,吃太咸了要掉毛。”陆无拧着眉毛看陆离不要钱地从羊皮囊里倒确实不要钱的盐出来沾烤克猫儿的陆离。

    “我又不是病人不需要吃得清淡,不吃盐我明天哪儿来的力气抓荤的?”陆离饿死鬼一样把克猫儿塞进嘴里再噗噗噗地吐出骨头来,“我今天还看到羽毛了,那么长的尾羽肯定是山鸡,明天不知道能不能遇上落汤鸡。”

    陆无:“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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