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纷纷扬扬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而下,洁白干净,仿佛可以洗去人世间的所有罪恶与苦难。只留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梅家的院子里早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花,白茫茫的一片,衬得院子中央的那树梅花格外鲜艳妩媚。树旁亭子里的空地上立着一个极可爱的小雪人儿。圆圆的身子,圆圆的手臂,歪着圆圆的脑袋。红萝卜做成的鼻子歪歪扭扭。山竹做成的眼睛,则又大又黑,圆溜溜的。忽地,小雪人儿的身后又闪出了一个小人儿,穿着白白厚厚的大衣,也是圆滚滚的,说不出的可爱调皮。

    他眨巴眨巴乌溜溜的眼睛,伸出手,迅速抓下山竹,藏进怀里。嘻嘻笑着躲进房里,伸手递给碧云,“云姐姐,剥!小远要吃!”

    碧云笑着,顺手接过便剥了起来,“小少爷,你又到厨房偷拿吃的了呀。调皮。”

    若远嘟着嘴,不满道,“小远才没有去厨房偷拿。这是小远从雪人身上……”

    若远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伸出胖乎乎的手捂上嘴。

    “小少爷?”碧云一下便明白过来,惊道,“你拿了小雪人的眼睛?天啊,等三小姐回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清脆的女声夹杂着怒气,在院子的石拱门处响起,“小雪花,我的小雪花!是谁?!是谁拿了小雪花的眼睛?!”

    若雅这些天一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她心爱的小雪花是否安好,顺便和它说说话,必要时再给它加一层雪。梅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小雪人儿是三小姐最近心尖儿上的宝贝。

    若雅顾不上仪态,双手牵起群摆,迈着小碎步向亭子跑去。

    绕着小雪人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颗山竹。顿时转了方向,气冲冲地向屋子去。腰间的银制长命锁环佩坠着整整齐齐的流苏银铃,随着她的一路小跑,发出叮铃叮铃的悦耳响声。

    这悦耳的声响,听在若远耳里,却格外可怕。他忙抢过碧云剥好的山竹,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咬着。酸酸甜甜,软软滑滑,还有一点点香香甜甜牛奶的味道。

    “小远!你又拿我的东西了是不是?快把它还给我!”若雅叫着一脚踏进屋子。

    “嘻嘻。”若远睁着大眼睛,傻傻笑着,水灵灵的眼里一片清澈,尽是无辜。

    若雅被他骗惯了,早对他这一套免疫。“臭小鬼,把手伸出来!”

    “嘻嘻,三姐,小远这次真的没有偷拿你的山竹!”若远边委屈地瘪嘴,边把背在背后的手伸出来。

    “露馅了吧臭小鬼,你怎么就知道是山竹了?”若雅哼哼一笑,抓过他的手掌打开。没有?另一只手,也没有?若雅翻遍了他全身的口袋也没有找到。

    碧云低着头,站在一边一声不吭。见若雅真的着急了,悄悄移开脚,把脚边的山竹壳往若雅面前踢。

    山竹壳?

    若雅瞬间大悟,“你?你居然把山竹吃了?”

    “山竹难道不能吃吗?”若远见姐姐发怒,忙躲到碧云身后藏起。

    “山竹当然能吃。你?!你……”若雅慌乱之下,竟被绕了进去。气急地跺了跺脚,“你要吃山竹,让碧云半夏她们给你拿不就好了。何苦偷小雪花的眼睛?你知不知道那山竹,是……算了,你当然不知道了!唉,你?!你……”

    一个八岁的小孩儿哪懂得那些。再说下去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虽然说若雅对着这头牛弹琴,说些他这个年龄根本不理解的大道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今天,她没有这样的心情。

    沮丧地走回亭子,在小雪花旁的石头凳子上坐下,盯着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小雪花看了半天,越想越难过,泪珠儿在眼睛里直打转儿。

    小雪花啊小雪花,我留不住你的主人。现在,连你也留不住了吗?

    眼前又浮现出了慕雪林的笑容。从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笑着和父亲见过礼,又一一和她们姐妹三个打过招呼。尤其是看到因为贪玩,刚从外面被抓回来,一身泥巴的她时,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却不是父亲每次无可奈何的笑,也不是二姐每次戏谑的笑。而是一种不一样的笑,若雅也说不上是什么样的笑,只觉得特别温暖,特别温暖。就像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透过梅花枝头照在她脸上的那种感觉。温热却不刺目。

    从那以后,每一次看到慕雪林的笑容,若雅小小的心里都觉得暖洋洋的。只想黏着他。

    后来跟着先生学书,看到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便觉得真真是个极好的句子,用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了。下了学便高兴地跑去找他,把这个句子背给他听。

    慕雪林听完,摸着她的脑袋笑笑,“真聪明,学东西越来越快了。”

    “那是!我梅若雅可是美丽大方温柔善良活泼聪明的梅三小姐!”若雅得意地转圈,“雪哥哥,这个句子送给你!我觉得用来形容你最合适了!”

    慕雪林好笑道,“好,谢谢若雅。”又忍不住摇头纠正她,“小雅,你应该跟你二姐一样,叫我表哥才是。”

    “不要!”若雅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表哥太难听了,还是雪哥哥好听。而且只有我这样叫你,以后你一听,就知道是我在叫你了。”

    慕雪林笑着点头,只在心里暗暗无奈,傻丫头,就算不这样叫,听声音,也能一下子听出来的。

    只要不涉及大原则大问题的事,慕雪林总是由着若雅,迁就她包容她。

    大家都说他这样下去,会和老爷一起,把三小姐给宠坏的。若雅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然后把自己宠坏。

    可是,他却离开了。只留下了这个叫作小雪花的雪人儿陪她,还说让它陪她过完冬天最冷的日子,然后渐渐地,若雅就会不那么想他,不那么老想着粘着他了。

    若雅真想像小时候那样耍赖地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可是偏偏她已经长大了,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懂得多了,顾虑也多了。慕雪林说了,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救死扶伤,妙手回春。

    美国的医疗水平远高于国内,那么好的求学机会,他确实不该放弃

    真正对一个人好,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支持他的选择。而不是自私地把他绑在身边。

    既然他选择了远方,那么若雅能做的,就是为他收拾好行囊,鼓励他勇敢飞翔。

    虽然雪哥哥,若雅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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