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空间领域里,千放鹤屏蔽了一切,只留下了她和惊雪棠。

    虽然雾衡神尊为她隔绝了天道的攻击,可她刚刚依然动用了禁术,此刻握着不死眼的手像是粹在岩浆里来回翻滚地撕裂。

    千放鹤面容苍白,却还硬撑着站在这里,素常平静的眼神此刻晦涩不明的看向惊雪棠。

    他好似受到重创失去了往日蓬勃向上的劲头,摇摇欲坠的身姿堪比弱柳扶花,看上去可怜极了。

    千放鹤低头避开了眼神的交汇。

    她只是在想一件事,自幼时父尊就常常告诫她身为少君,要承担起不周山责任护住朱雀族的万世荣耀。

    他说,为君—应该冷情,对三界六道的生灵一视同仁不得偏私;为仙—应该冷漠,一切事情都由不得她插手;为上位者—应该冷血,旁观众生的浮浮沉沉。

    而今,惊雪棠执迷不悟,屠戮苍生,她应该维护三界六道的秩序,她应该捍卫神尊的威严,她应该就地杀死这个罪人......

    可千放鹤的手抬起又放下,连续几次带着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能杀死惊雪棠,她杀死一个人也很容易,可她杀不了惊雪棠......

    在今日之前她尚且还能自欺欺人,哄骗着自己说对惊雪棠好,是因为他是怜笙的罪魂,她想补偿?

    可她连怜笙本人都杀了,何须在乎一个天生罪孽的魂魄。

    又或是在惊雪棠怀疑自己天命不祥,要陷在烂泥里时,她可以不厌其烦的教导他道理,指引他往前走,是因为她天生良善喜欢劝解他人?

    可比他更悲惨更不堪的人多的是,她也早就心如铁冷眼看红尘众生相。

    还有惊雪棠三番四次要杀她,在她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又伤害不到她,是她足够宽容?

    应该不是,毕竟在修真界杀害她便是对不周山权力,地位的挑衅,身死道消不为过。

    给惊雪棠九转还魂丹,救了他一次又一次,是她真的怜悯弱小?

    可尊重他人命运,仙人不得随意插手扰乱因果,她牢记于心,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她不会出手。

    一次又一次的特殊明明白白的昭示着惊雪棠的不同寻常。

    还记得她百岁时,不明白怜笙是不周山的罪人为什么圣君非要他来教导自己,却还是听从圣君的命令将怜笙身上剥离出来的恶魂投放到人间。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惊雪棠,他连人形都没有,只是一朵漂亮的莲花;那是她第一次出不周山,也是她第一次前往人间。

    那个时候她刚满百岁,也刚杀完千华。

    圣君逼着她断情绝心,不允许她接触任何族人,也不许任何族人靠近她,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的修炼,将来好成为一个和父尊一样强大的圣君,执掌修真界。

    也许是在不周山太孤独了,也许是对父尊有些隐隐的怨气,也许是太过于年少无法理解圣君要求的六亲缘浅......

    闲暇时刻,她将目光望向尘缘镜,里面映照出她投放到人间的小莲花。

    圣君说他身负罪孽要去人间赎罪,千放鹤看了他一世又一世,可他生生世世被人唾弃,践踏,欺辱......

    圣君说人人都有自己的天命,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便是恶魂的天命......

    而她的天命则是执掌修真界做绝对的强者。

    也许她真的有上位者的天分,也许父尊真的把她教导的很好。

    往后的日子里,她不在需要族人的亲近;也认同了圣君的理念,摒弃天,地,君,亲,师中的一切亲缘,只努力成为一个圣君需要的冷心冷情的继承人;还能为不周山的稳定不择手段,高高在上地摆布着仙妖鬼魔四族生灵,看着他们各种厮杀。

    可强者为尊的世界太残忍了。

    她见过万里雪原厮杀过的尸体,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头;也见过深海染成一片碧红,万咒同悲的哭声回荡在耳边......

    千放鹤时时刻刻能感觉到一团火在燃烧,那是对仙妖鬼魔无辜受累的悲悯,是对强者之下累累弱小的怜惜......

    可不周山需要厮杀来维持平衡,圣君的告诫总是化作一把无形枷锁勒在她的脖颈上......

    可她是人,有对苍生万物的悲悯,有对老弱病残的怜惜,有对天下生灵不幸的同情......

    这些都是身而为人与生俱来的情感就附着在她的心口无时无刻不在撕扯呐喊,她抹不掉也剔不掉......

    就只能藏起来......

    这以强为尊的修真界没有她的容心之地,她就藏到人间,藏到那朵漂亮的莲花身上。

    谁让他总是可怜的,无辜的,弱小的......

    谁让她有多余的悲悯,怜惜,同情......

    如果说,小莲花在凡间轮回了一世又一世,那千放鹤便背着圣君去了人间一次又一次,她接引他的亡魂又送他去新的往生池重生......

    在循环往复的四百年里,是惊雪棠在人间无休止的轮回,也是千放鹤对不周山无声的反抗。

    可如今,在他们相见的这一世,她难以抉择。

    “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想让你留在人间做高位之上的帝王,富贵安乐享受人间;想让你如莲花,冰清玉洁子民爱戴;想让你长命百岁,一生无患亦无忧......”

    “可我发现一切都是错的。”

    千放鹤低头呢喃的话语传彻在天际,她知道惊雪棠过的很苦,也知道他心有怨恨,可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了。

    手腕处的连理枝化作一条金色的长鞭,宛若惊鸿游龙朝着惊雪棠挥去。

    “啊......”

    惊雪棠浑身都在颤抖,金色长鞭夹带灵力,打到人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可伤口却无处不在从身到灵魂生生撕裂仿若地狱般苦楚。

    “此一鞭,打你身为帝王却毫无君之品德,自私自利罔顾苍生。”

    千放鹤说完,抬手便是第二鞭,朱雀神火带着雷霆之怒一下子倾泻在惊雪棠身上,皮囊就像被人活活剥离,骨头被一点一点敲碎,磨成粉末,剩下一堆碎肉独自在火中煎熬,他疼的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睁开嘴大口的呼吸。

    “此一鞭,打你无视天道秩序,执迷恶因,招揽恶果。”

    惊雪棠早就趴在地上,他蜷缩起来像条小狗瑟瑟发抖,千放鹤丝毫没有手软,挥起鞭子又是一下。

    “此一鞭,打你为人却无人之善,肆意屠戮同族,枉为人身。”

    惊雪棠大口大口的血直接吐了出来,他浑身都是伤狼狈的很,可一双眼睛却越发的渗着光亮死死盯着千放鹤,甚至是有些埋怨,明明答应过不会打他,可现在他心肝肺哪哪都疼,连胳膊腿也疼......

    他连仰着脑袋都费劲,没有任何话,只一颗颗泪悄然划过脸庞。

    千放鹤走到他面前,犹豫了许久才蹲下来,上手狠狠地抹掉他的泪珠。

    “荒原杀我一次,朱雀大道杀我一次,血怨之咒杀我一次,可我打你并非是这三番两次的杀心,反而要赞赏你敢于向强者亮剑的勇气,可小莲花你的手不该伸向弱者,他们是你的臣,你的民,或恭顺,或反抗,始终居于弱势一方,你居高位就得为他们留有一线天地。”

    “弱者?”

    惊雪棠听到这话反而笑了出来。

    “玉花怜,她偷走了我,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就连蛊毒也下在我身上,你知道日日夜夜虫子啃食在心口是何等滋味?李道容把我污蔑成灾星,说我天命不祥,万人唾骂,断我双腿,毁我名声;惊蛰澜昏庸无道,宫里任意一个太监宫女都敢欺辱到我头上,不就是他在默许,为了自己名声能把大夏一切灾乱推到我身上,他要烧死我保全自己;皇陵里的侍卫都敢扒开我的衣服,用那恶心的手指摸来摸去;李松和联合大臣无数次找我麻烦,他的刀两次插进我的心口;朱雀大道上百姓在谩骂,他们恨不得砸死我;高塔之下,照耀的火光里是无数臣民在欢呼,他们为我的死亡而庆祝......”

    “有陛下,有皇后,有贵妃,有国师,有朝臣,有太监,有宫女,有侍卫,有百姓......有太多太多的人对我做恶了。”

    “难道我不是弱者?难道我不能反抗?难道我不能报仇?”

    落到这种地步,惊雪棠没有向千放鹤求饶,也没有对屠城有忏悔,更像是破罐子破摔,不忠的臣,忤逆的民,他是一个也不想要。

    “说我没有自知之明,说我不配为君,说我不配做人,你少在这里虚情假意,道貌岸然。你又能保证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沾过无辜之人的血,若我比你强,若我打的过你,此刻就该是我怒斥你包庇朱雀,欺瞒凡人,颠覆苍生......”

    “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够强,我败了而已。”

    如此执迷不悟,如此口出妄言。

    千放鹤捏起他的下巴,“也许你说的对,虚情假意是我,道貌岸然是我,手上沾血是我,包庇朱雀还是我,可那又如何?”

    “你有资格审判我吗?”

    能救苍生之弱者,亦能蒙蔽苍生之眼。

    虽然千放鹤对于无辜弱小的凡人总是平静的,悲悯的,怜惜的,可惊雪棠知道,撕开这层假面,她骨子里有高傲在俯瞰着万物有漠视万千生灵的疏离。

    她明明白白的向惊雪棠践行出一个道理,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强者就是可以凌驾于一切纲理伦常,藐视所有规则与制度。

    他这一生最恨的便是弱小,如果他没有遇见千放鹤,他会朝着人间最强大的帝位不断前行,他会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

    可他遇见了千放鹤,神遍布在整个大夏,帝王可以被她踩在脚下,帝国可以在她手中一瞬崩塌。

    他所追求的不在强大,人间也不再适合他了。

    他一定要去修真界,他一定要见更强大的世界。

    绝对领域里遍布幽光暗芒,唯独惊雪棠被打的半死,还能硬撑着一双倔强的眼睛看着千放鹤,“没你强,也审判不了你;人也杀了,城也屠了,你要杀了我尝命吗?”

    他大无畏,他不怕死。

    惊雪棠无力地趴在地上,宛若一片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却又在彻底认命之前仰起头,刻意含笑的眼睛挂出满目悲凄,素常艳丽的面容也收敛起满园春色,好似忽有冬雪飘过,整个人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他像是一朵快要败了的花。

    他吃力的拽住千放鹤的裙角,轻轻地点在纷飞的朱雀纹上,又像条可怜兮兮的小狗蜷缩在仙子的脚边,“今日登基,让宫人给你穿的和我同色的衣服,黑金色闪着朱雀纹,真好看......”

    像临终告别,像闲时家话,

    “你今天打的我好疼,感觉手脚都要断了,心也碎了,眼睛也快看不见了......”

    惊雪棠说一句吐一口血,却没完没了。

    说是等死,可千放鹤看他灵魂依然充满生机,哪里是想死的样子,穿过他的心魔盘旋在京都所滋生出的欲念早烟消云散。

    他对人间没有任何留恋了。

    千放鹤反倒是气笑了,惊雪棠削尖了脑袋也想去修真界学习术法,正好,让圣君一掌拍死这孽障,省的他到处闯祸。

    “不想留在人间,不想做帝王,不想安安稳稳,野心勃勃的少年啊,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千放鹤掌心抚在他的额头上,散发出一阵刺眼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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