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槐嫌烦正要拒绝,却从他那双微微眯缝着的眼里看到闪烁着的真诚的光芒。

    她润了润嘴唇,道:“打赢和赌赢总得让人占一样吧?不然既输比赛又输钱,那多可怜?”

    楚江川一听就知道,这不过是为糊弄人随便编了个借口罢了。他最看不惯江弋槐的便是她无时无刻没正形的样子,蹙眉道:“别开玩笑了。”

    她不悦地翻个白眼,绕开他径直走出后门。谁知道这货到底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当然,她也不想知道。

    自从那段朦胧又短暂的早恋故事结束之后,他俩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境地。刻意地想要避开对方,却又不得已而产生种种交集。一起坐的时候就学着用同桌的模式和平相处,分开之后立刻变成见面装作没看见的陌生人。

    然而楚江川今天的表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口气追了她四层楼。

    江弋槐突然站定,不耐烦道:“好笑吗?不好笑就不是玩笑。”

    他随之在她身后站定,思索良久才开口:“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必胜才找我单挑的吗?”

    “必胜?”江弋槐的思绪随着他的话跳回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反问道,“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找你单挑为的是一个平台、是话语权,为的是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罢了。”

    她说着侧目打量他,继续道:“胜负有那么重要吗?今天就算是你赢我,难道他们就会指着我的鼻子说‘江弋槐你妈不配被特招’吗?”

    楚江川忽然抬起眼眸,低低道:“所以即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可以那么自信是吗?”

    江弋槐忽然觉得好笑:“你这么问显得我很呆,知道吗?你对自己的要求是百分之百的把握,而我的把握可能连百分之二十都不到,居然还那样子盛气凌人。”

    她继续道:“你知道当年我赢你的时候,班里人怎么说的吗?他们说的是‘江弋槐居然赢了楚江川’。全世界会怀疑你的人,可能就只有你自己吧?”

    “你就不怕输给我被班里人嘲笑你不自量力吗?”

    “会吗?就算我最后那球没进,他们也只会说‘江弋槐只差一个球就反超楚江川了’。当年也好,今天也罢,你因为输了这两场球就被别人看不起了吗?说起自信,我是没有百分之百的赢的把握,但我有百分之百的用心和尽力,这还不够我自信吗?”

    楚江川再次沉默。

    曾经那些不被胜负心支配的比赛以及当初那个没有胜算也不惧挑战的自己,似乎都随着初一那个暑假一同消逝了。

    此后,篮球赛对他而言就像是在反复投掷一枚正面写着热爱、背面刻着压力的硬币。面临大赛的压力、训练瓶颈的压力、外界的压力……当他陡然醒悟时,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困境之中,一面想要远离篮球,一面却又身不由己。

    假如真的放弃篮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去体院啊!”

    江弋槐刚转过身准备离开,便听到他笑叹的声音,继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自言自语:“那就好。”

    她原本晦暗无聊的目光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短短三个字,似诉着他的释然,又点亮了她心中的柳暗花明。

    这是自从她作出拒绝体院的决定后,听到的唯一一句令她感到宽慰的话。却是从楚江川——这个彼此都令对方感到别扭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她出于质疑自己的耳朵,所以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那句话出自他的嘴巴无疑。

    她忽然觉得他大约也和自己一样,在篮球和非体育院校的十字路口徘徊过,她好奇他心中挣扎的结果是什么。于是问到:“那你呢?将来想做什么……”

    二人前后走出校门不久,她的话尚未说完,突然被一个背书包的同学后退时撞到。

    那撞人的男孩将近矮她半头,弓着背像个小偷似的抱着自己的书包,仰头看江弋槐的目光也露着胆怯,口里连连道歉。

    向一侧望去,是三个穿着休闲的年轻人,有人手里夹着吸了一半的香烟,有人则留着凌乱的胡子。

    随着这一意外碰撞的发生,三人皆把目光移向了江弋槐,眼神里似在说,要她别多管闲事。

    她一眼认出这是校外混混打劫学生的戏码,目光从小同学移到那几个青年身上,眼里写满凶狠。

    只是下一刻,她忽然发觉自己忘记该怎么挥拳了……

    她就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周围的人事物都离自己远去了,冷汗从她的指尖一点点向上攀。继而是耳鸣,尖锐的声音直窜鼓膜,最后耳颞部像是被人重击一般剧痛。

    待她再次恢复清醒时,才发觉自己是被那小同学搀扶着站立的。人行道上两个青年已经倒下了,待楚江川一脚落地,最后一个也应声倒下了。

    他们各自扶着旁边的行道树站起身,仓皇而逃。期间无意间露出的手腕上太阳刺青,令江弋槐感到有些眼熟。

    “你……”楚江川走向江弋槐,刚要开口便被她打断,“我没事!”

    她说着推开那低年级的同学:“就到这儿,各自回家吧。”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是怎么了,忽然觉得这副身体变得好陌生,陌生得令她感到害怕……

    且说郝楠楠已经习惯和江弋槐并排坐在最后了,明希的抽屉里也塞满了她常用的复习资料和这几天新发的试卷。

    周一,她和江弋槐在校门口碰见,二人嘻嘻哈哈聊了两句,打赌明希今天有没有来上课。

    “整一周了,他今天肯定来。”江弋槐道。

    “那可说不准!我倒是希望他别来,咱俩一起坐多好啊,最后一排上课写作业是真香!”郝楠楠完全是夹带着私心打赌的。

    “哼,我上次语文课写数学卷子就让孟涛发现了!直着撕完还斜着撕了几下,拼都拼不到一块了!”

    郝楠楠非但不同情她,反倒咯咯地笑个不停。

    二人走到窗边,郝楠楠立即兴奋地指着最后一排:“哈哈!班长这会儿还没来,肯定是请假了!”

    江弋槐也笑,望着郝楠楠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她暗自又瞥了一眼明希的座位,脑海里浮现出医院病房的场景。

    这家伙不会真的再也不来了吧?想到这儿,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郝楠楠早晨要检查教室和走廊的卫生,江弋槐则把空书包放在脚边,从抽屉里取出上周末的作业。

    她方才提笔,在卷子最上写上班级姓名,思绪便飘到了九霄云外。

    打从周一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在医院住整整八天?早知道上次他说要请假,就该问问他要请到什么时候为止,结果现在搞得她心神不宁。

    “数学卷子写到哪?”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江弋槐下意识答道,“选填呗。还有,今听说还要抽查改错本。”

    “没带咋办?”

    “借呗,我连有都没有,不也混到现在了?怕啥?”

    “哇,我同桌太勇了吧!”

    江弋槐这才觉得口吻十分熟悉,扭头只见是明希背着书包从后门进来。

    他把书包放在桌面,指了指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抽屉:“看来我同桌这里还真是门庭若市啊!”

    江弋槐冷笑一声:“还知道回来啊?以为明学打算直接去高考了呢。”

    “那不行,到时候考不过江学了怎么办?”明希一边笑一遍收拾抽屉,江弋槐从他手里夺过那一沓资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把郝楠楠的东西搬回了她的座位。

    “能别挖苦我吗?您可是清北苗子,我们不一样。”

    明希没回话,只是微微扬着嘴角,又是初识时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哎,你志愿填的到底是啥?”江弋槐问道。

    “你猜。”

    “跟我还卖关子,没劲儿!”

    “你嘞?你填的哪?”

    “你猜。”

    “我猜……体院?”

    江弋槐摇摇头。

    “那是什么?”

    “你填哪我就填哪,我可不能让你在学校上压我一头。”她说着得意一笑,用笔指指点点,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你看,你请请假、退退步,我再努努力,这不就相遇问题了?”

    明希却没跟着她笑,一边从书包里取文具,一边道:“我不过是因为家里有点事,所以请了几天假,家里又不能一直有事!”

    “啥事呀?”

    “亲戚,一个表哥结婚。”

    “要这么多天吗?”

    “远,我们坐火车去的,要两天一夜呢。”他说罢突然抬眸,目光与江弋槐相撞。她几乎要被他那真诚得没有一丝破绽的目光骗过了,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过。

    “嗯,挺好的。”她敷衍着应了一句,然后便提笔不再理他,而他却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旅游经历来,什么钻隧道、一望无际的大湖泊、吃席怎么热闹云云。

    她突然重重将笔摔在桌上:“没看见人正补作业吗?有完没完?”

    明希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许久才低声道歉:“不好意思,好久没见,一见同学就有好多想说的。我不打扰你了,你快补吧。”

    她原本只是不爽他连住院都不告诉自己,还编了这么一套谎话来骗自己,简直太不把她当朋友了。可一听到他说“一见同学就有好多想说的”,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在病房里住一周,闷肯定也是真闷。

    她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强扯出一个笑脸:“逗你的!你七天小长假有吃有喝有玩,我可是当了七天苦行僧,好不容易写完的卷子还被孟涛撕成碎片了!你还要跟我显摆!可恶啊!”

    明希也回以一笑,开玩笑里哪怕只有一点动真格的意思,恐怕也难以逃过对方的眼睛。

    但他二人皆选择了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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