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弋槐终于平安挨到放学,随着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瞬间传出收拾东西和说话聊天的窸窣声。

    这一派祥和从董明出现在前门口处戛然而止。

    江弋槐难以从董明的脸色分辨出他此次前来为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保险起见,还是先走为妙。

    她将后门推开一道缝,简单装了些晚上要用的东西,趴着腰准备开溜。

    “咱们班的关攸攸要出国了,平时看着挺开朗一孩子,这次模考也考得很不错,办公室几个老师都挺诧异的。”

    董明说罢,话锋一转,“高考在即,课业负担重,同学们感到压力大、焦虑,这是很正常的。如果哪天哪一科的作业实在太多,课代表可以找老师反应,适当减去一些作业。再比如说你今天状态不好,作业没写完,第二天来找老师解释一下,回头补上,这都是允许的。大家有任何学习上、生活上、心理上的问题,都可以来办公室找老师交流。”

    “陆鹿,你把关攸攸的东西收拾一下,跟我来。”董明道,“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陆鹿似乎并没听见董明的话,她只是低垂着脑袋,望着桌面出神。

    江弋槐一听“关攸攸”三个字扭头就走,站在后门外,她才反应过来这名字后面跟的是“出国”二字。

    她愣在原地思索良久,才顿悟这二字的含义。

    江弋槐再次推门进入,拍了拍陆鹿的后背提醒她。

    在江弋槐的指尖触及她后背的同时,她像触电一样“倏”地起立,手脚慌乱地整理关攸攸的抽屉。

    她越想快点结束这项工作,反倒不慎把原已叠放约一臂高的书本撞倒在地。

    江弋槐立即放下书包帮陆鹿一起收拾掉在地上的书本。她本以为是书本太多,陆鹿才失了手,直到和她蹲在一处,才发觉她盯着一张掉出来的模考卷出神。

    “我帮你搬吧。”江弋槐低声道。

    陆鹿没回话,算是默许。

    江弋槐搬着半人高的资料去找董明。前门口楚江川的座位边围了三两个同学,似在向他打问关攸攸的事。

    他有些招架不住,慌乱中无意间同江弋槐对视了一眼,她不以为意地移开目光,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流。

    江弋槐跟着董明来到办公室,一个身穿黑色休闲外套的中年男子候在董明桌边,他侧身避让董明,并与江弋槐对视了一眼。

    “这是关攸攸的爸爸,你把东西交给他就好了。”董明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手边的成绩单研究起来。

    男子伸开手臂,准备接过江弋槐抱着的东西,江弋槐却下意识躲了一下。当她再抬眼看那男子时,他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露出一晃而过的不耐烦。

    不对,不是那个来给关攸攸开过家长会的名叫“小松”的男人。

    江弋槐又把在关亭亭住处那里见过的人回忆了一遍,似乎也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董明又叫了她一声,她才猛地从思绪里跳出来。把书本交给男人的同时,她瞥见男人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上别着一个拇指大小的胸针,金色镶边绕成半圆形,下半部分是像钢琴键那样黑白相间的竖条。

    胸针……如果不是什么衣服品牌的商标的话,那应该和关攸攸曾在故事里提及的小时候在一号公路上捡到的是同一个东西。

    至少说明这家伙不是被人绑架走的。

    男人接过书本后,向董明点头致意:“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我就先走了。谢谢老师对我们家孩子的关照。”

    董明也站起来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待那男人出门后,他才重新坐下。

    “老师,我也走了。”江弋槐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

    “等等。”董明突然抬起衔着红笔的手叫住她。

    她忙警惕地转身,给董明一个正脸:“怎么了……”

    “哦,你觉得这次考试的数学题怎么样?”董明甚至没有抬眼看她,专注地在成绩单上写写画画。

    “呃……还行。”她本想说些不痛不痒的糊弄过去,话已出口,她又琢磨董明是不是挖了什么坑等自己跳,于是连忙改口道,“其实有点难。”

    “难是正常的,最后两题第二问都不好想,我把第十道选择的0改成了1,运算量大了好多。”董明说话时竟有几分得意,扇人一巴掌再给颗糖,“不过这次数学一百一十分是应该有的,但是能考到一百二十五往上就很不错了。”

    江弋槐哼哼哈哈地应答着,董明又道:“年级最高分是明希的146,这套卷子能考到一百四十分就非常厉害了,还有一个是关攸攸的142,我没想到他这次突然考得这么高。”

    “嗯?”江弋槐原本已打算走了,又重新回来凑到董明桌边,只见成绩单上关攸攸的名次直逼明希,除了祖传的凄惨语文只有九十几分,其他几门都高得离谱,总分更是高达六百五十几,比后一名的宋怡婧高出整整七十多分。

    江弋槐瞪大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下来,她脑子里蹦出第一个想法便是,这货绝对是作弊!然而支持这一推断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且不说除了偷题,数理化这几门作弊的难度有多大,而且他还在垫底的考场,就是想抄也没有条件,他一个要出国的人,就算考了年级第二有什么用?

    她不小心瞟到自己的成绩,年级十五,算是正常发挥吧,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还算在心理预期之内。

    江弋槐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关攸攸说“我要是学习,分分钟把你按在地上来回摩擦”的样子,那呲牙咧嘴、想揍自己又悻悻不敢的模样,颇有几分无能狂怒的意思。

    她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自己其实对姓关的一无所知。

    她继而又觉得好笑极了,姓关的从没故意隐藏过自己的实力,反而在与她的争论中曾无数次说过“让你的”这句话。如果说她真的受了什么骗,那大概是被她自己的盲目自大所蒙骗了吧?

    江弋槐刚走进前门,原本围在楚江川桌前的两个同学立即转向她问道:“关攸攸是不是考试作弊被老师发现了,才打算出国的?”

    江弋槐反问道:“你考试作弊被抓了会出国吗?”她显然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俩的答案,虽然没说脏话,但话里皆是蔑视。

    “那你知道他为啥出国吗?”

    随着那男生发问,楚江川也同那两个男生一起看向江弋槐。

    “知道啊。”她想也没想回答道,“他没告诉你们吗?那看来他可能不想让你们知道吧。”

    她没再和他们多说,径直走到后排取书包走了。

    江弋槐回到家径直坐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掏出今天发下来的卷子,除了英语上了一百三,其他没有一门出彩的。

    明明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也写过那么多题,到头来还是和开始一样,只有英语一门看得过眼。更讽刺的是,她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数理化上,时常因为没空所以不学英语。

    反观关攸攸,他连两周时间都没用到,是百日誓师那天才突发奇想开始突击学习的,竟然轻轻松松提高了三百多分。

    从前的她以为凡事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直到现在,看到如此悬殊的投入和产出比,她不禁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这样的怀疑仅持续了十几分钟,模考的错题和今天要练的卷子迫使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情绪缓一缓,因为一旦把今天的任务拖到明天,效率就会大大减半。况且她再也不想体会睡眠不足的痛了!

    早晨,江弋槐像往常那样洗漱过后坐在茶几旁等水烧开,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很累,等着等着,趴着茶几睡着了。

    “嘿!”江弋棘的叫声把她惊醒,他绕着江弋槐上下打量,“很奇怪啊,感觉我要是不叫你,你能睡到中午去!你昨天睡得很晚吗?”

    她累得不想张嘴,只听他又说:“好心劝你一句啊,学习不是熬得越晚越好,小熬怡情,大熬伤身。”

    江弋槐实在嫌他啰嗦,于是打断道:“一点多就睡了。”

    “嗷,那还行,当我没说。”他说罢端着刚烧开的水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拧紧杯盖,将杯子插进书包侧兜,准备出门。

    “真不要脸,我烧的水,你先灌一大杯!”

    “水开半天了,谁让你不倒!想啥呢,你今怎么魂不守舍的?模考没考好?”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别的能分散江弋槐注意力的东西,这家伙现在比他还能学,他至少每周天要打半天游戏激励自己,然而江弋槐这个变态好像完全不需要休息。

    “嗯……”江弋槐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其实还行吧,老样子。江弋棘,你在市一中有没有见过那种平时不学习,但是稍微一努力成绩就特别好的人啊?”

    “你碰见学神了?我就说吧,肯定有事!”他一副猜中别人心思而得意忘形的样子,“让我想想……难道是明希?你被他打击了?”不然还有谁打击得了你这学习变态!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感慨。

    “明希?有人能不被他打击的吗?”江弋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莫名觉得这小子又在挖苦自己。

    江弋棘哈哈大笑:“也是。”

    江弋槐也接了水,两人一同下楼,江弋棘又道:“况且我觉得明希人应该挺好的,不像我们班郭霖。上次月考考了我们班第一,有个同学问他怎么学的,他来了一句‘这么简单还需要学?对不起,我没有你想要的那种笨人的学习方法’。真是太可恶了!”他越说越激动,双手紧握成拳,“关键他这么嚣张,大家还没脾气!他真的是那种不用学习,随时被老师点起来都能直接报答案的人。”

    江弋槐虽然只是听着,却不由自主地把关攸攸代入他所说的那个同学,她甚至能听见姓关的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笨蛋的声音。想到这儿,她狠狠地和江弋棘共情了,拳头和眉头一起紧了起来。

    “而且他还欺负我们班第二的那个女生,她是那种很乖也很努力的学霸。之前元旦文艺汇演,我们班搞大合唱,男生穿衬衫,女生穿小裙子。许喻文一进教室,他就指着许喻文说难看。还有一次出成绩,他故意趁许喻文看成绩的时候,装模作样从成绩表跟前过,还一边高声说‘努力是没用的,因为再努力也不可能变成天才’。”

    “可恶,太可恶了!”江弋槐像一头猛兽一样低吼着,两只脚越走越快。

    “你突然走那么快干嘛!”江弋棘为了不被落下,被迫走出竞走的姿势。

    “我要干翻这个混蛋!”江弋槐气冲冲地扭头答道。

    江弋棘看着她眉毛向上嘴角朝下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在美术课上画的京剧里宇文成都的脸谱,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嘲笑完还不忘小声吐槽一句:“热血白痴。”他说罢,指着旁边的公交站牌道,“我走了。”

    江弋槐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指着他的鼻子,颇有种威胁他的架势:“你也是!我要在期中的家长会上看见你比这小混蛋考得高,不然就别回家了!”

    “诶?”江弋棘诧异地抻着脖子,分明是讨伐郭霖,怎么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短暂的无语过后,他心中忽然暗暗的激动起来。

    他一直在一种自由得近乎散漫的环境中生长,老爸也好、江弋槐也好,从没有人给他定过什么目标、施加过什么压力。以至于在他看来第一名和第十名本质上没什么差别,无非前者能在期中和期末的表彰大会上得一个特等奖,作为奖品的笔记本也比别人厚上一倍,可是他要这个奇丑无比的笔记本做什么呢?学校每学期发的一厚沓作业本还写不完呢,而且上台领奖真的会令他觉得十分尴尬。

    郭霖仗着自己成绩好便在班里作威作福,他即便看到,心里气愤,面上也选择视而不见。比起气愤,他更觉得此人肤浅又无聊。

    这种消极的背后,是他对自己只要想做什么,就一定能成功的自信。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想”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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