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的密函依旧由木氏送来,木氏发现许氏和花舒都不管她跟奉言泽的关系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府里碍于花舒的铁甲,不敢传奉言泽怎样不对,木氏的地位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让许氏很是记恨。

    在这个死循环里,花舒要力保奉言泽,奉言泽在照着木氏。许氏想要杖毙木氏,最后还是要闹到跟花舒死磕上去。

    这是许氏极力避免的。

    但是木氏夜宿奉言泽小院,与奉言泽共浴的消息传出来,饶是许氏,也忍不住了。这个时候的许氏,觉得自己脑子从来没有这么灵光过,既然不能绕过花舒,那就先除掉花舒好了。

    这个计划一旦形成,许氏就觉得非实现不可,没有比这更好的计划了。她听说花舒今日喝多了,便叫了红袖送醒酒汤。

    红袖将这一碗混了剧毒的敬酒汤端过去的时候,奉言泽还在跟木氏交代雍王入京的事。

    花舒喝下那碗醒酒汤的时候,还叫住了红袖,让她赶奉言泽出府。

    红袖跪在花舒面前求情,花舒捂着嗡嗡作响的脑门,叫来了宋哲,宋哲早就想处理这些败坏誉王府名声的人了,立刻带着大把的家丁围了奉言泽,带着他的包裹让他滚蛋。

    奉言泽听到是花舒赶人,心中竟然有一丝开心。她终究还是在乎的。他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现下终于忍不了他与别的女人交往过近了。

    木氏拉住他的衣角,期期艾艾的唤了声:“公子。”

    奉言泽摇了摇头。

    奉言泽出府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许氏和上渊阁,许氏有些犹豫要不要撤回那碗醒酒汤,可是要回,要以什么名义要回来呢?万一被花舒察觉了,那被动的人就是她了。

    还没有等她挣扎太久,送走奉言泽的红袖,跑到上渊阁求情的时候,发现花舒呕血了。她叫了许多大夫,整个京城都被闹的鸡飞狗跳,还在怅惋巷听曲醒酒的李升也得到了消息,快马命人去请太医,奉言泽在朱雀街的酒楼刚刚住下,就听到隔壁官兵抓大夫的骚乱,得了消息的他,心中突然有什么地方狠狠的空了一下。

    那样让人窒息的痛,他不晓得那是什么。

    那样的痛清晰又熟悉,好像曾经也有过。

    那是来不及发现的惋惜。那是错过不甘的自责。

    那些不知名的感情击倒了自认为冷静的理智。

    他扶着门栏走出来,想要拦住一个官兵问清楚,可急着赶路的官兵扬起了灯笼,驱散了他,灯火晃过他的眼,他好像看到一个在火光中挣扎的人。

    那个人轮廓模糊,刺鼻的烧焦的气味令人作呕,热浪滚滚舔过他每一寸皮肤。

    他看到火光对面,有一名着布衣的纤弱男子在那里等他。

    时光,随着那撩人的热浪掀过,那是他十一岁的时候,送阿姊出嫁,第一次见到那个布衣的男子,他脆弱的抢不到一口吃的,真是妄称自己是劫道的流民。他觉得他扔下他不管,这么瘦弱的人一定会饿死的。

    他带他回了云州,给他田,给他屋子住,时常去看他,却又不想摆出主子的样子,他只是远远的看他耕作,有的时候看的很焦虑,别人一上午就可以耕完的地,他怎么耕了三天还没耕完?最后他忍不住,半夜替他将地耕了。

    第二天回到奉府,起了一手的水泡,握不住笔,又被教书先生狠狠的打了手掌。

    下午习武,握不住银枪,又被武先生狠狠的抽了皮条。

    挨打的时候,他就在想,身子强壮如他,耕地都这么难,那么瘦弱的人,只靠耕地能活么?

    不久,那个他眼中耕地无法过活的少年,抱着书本来找他了。

    他总是去看他的手,他的手纤长,一看就不适合耕作,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怎么觉得这几年,他都不曾长个?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那段时间,他食之无味。

    后来娘亲看出了他的异常,只告诉他,只要他们不再见面,奉家就会保那少年衣食无忧。那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不能见那个少年了呢?

    阿娘轻声叹说,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她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

    这四个字狠狠的烙在了他心里。

    那一日书房大火,他一想到那些书本都是那双纤细的手一字一字抄录的,不由得珍宝的不得了。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执念,那些书本,比他的命更重要。

    跳入大火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喜欢男人又怎样呢。他就是,放不下那个人啊。

    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他要娶亲了。

    奉家说,那姑娘是自愿嫁进来的,还跪在他娘面前求了许久,他阿娘才同意的。他不信,什么人会嫁给一个双脚不能走,目不能视的残废。

    一定是买来的。

    一定是为了钱而来的。

    他一直觉得,这场大火,是对他迟来的惩罚。他一生骄傲,自以为不会有什么能让他挂心。然而真的瞎了,却开始恨自己不能再看清他写的字。

    他写的每一个字,一定是希望他看到的,而不是通过别人念给他的。

    一想到这里,自责,愤怒,那些负面的情绪不可收拾,他摔过许多东西,都不能发泄心中的苦闷。

    只有他的妻子,不离不弃。

    那个时候的他,嗓子已经很难再发声了,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离开。那一刻他再也不能说,她是为了钱。

    他想拉拉她的手,却发现已经没了力气。

    身子越来越差,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迷迷糊糊之间,他能感觉到她在哭,可知要他醒了,她总会安安静静的在那诵读。好像那些眼泪都是梦中的错觉。

    直到有一天,他听给看诊的大夫说,夫人已经不分日夜的守了六日了,已经不能再硬撑了。再撑下去身体会垮的。

    他听到她道:“他醒来总喜欢听我念书。”

    “读书的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若是真的有书,那这样做也无妨,只是这些日子他身子太差,我实在抽不出身来将书本默下来。”

    怪不得他总是长不高。

    怪不得他总那么瘦。

    怪不得他连一块地都耕不好。

    怪不得她会求嫁他。

    怪不得她能忍受他的心里住着一个男人。

    因为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她。

    花舒,他记得阿娘曾经说过,他的妻子叫花舒。

    “客官,客官你没事吧?”店小二扶起跌倒在门槛前的奉言泽。他脸色苍白,双手握拳。整个人都在颤抖。

    花舒病逝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许氏亲自杖毙了木氏,又派人来抓奉言泽,奉言泽木然的听着宋哲说花舒已经病逝了。宋哲带了人要抓他,他没有反抗,他只想再看她一眼。

    他想亲口告诉她,我们曾经见过,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上一世,上一世他千百次的祈愿,希望来世早一点遇到她。

    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可他自己却忘了。

    原来他一直在失去啊。

    一直视而不见,一直来不及。

    “让开。”一个沙哑的声音劈开人群,奉言泽抬头看着来人,“站起来。”

    “侯爷。”宋哲不敢跟远东侯抢人,招呼人撤了。

    李升双眼发红,勒住奉言泽的力气更大:“传信给雍王,让他入京。”

    奉言泽猛然抬头,看着他。

    “不卸了他,我死了也没脸见她。”李升哽咽。

    “你说什么?”奉言泽推开他。

    “蓟州兵变消息是假,分散人力是真。她说,能做出这样假消息的人,一定就在她身边。”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御花园小酌,她得意的说,“别的地方的假消息,你们都认为是真的,到我这里也会被识破。所以,蓟州的消息,一定是在我这放出去的。骗了我,才是骗了天下。”这世上,有哪个人四面楚歌还如此得意?

    他当时以为她是喝多了。不与她一般稚气。

    其实她比谁都清醒。

    她说,只有她和李升之间死一个,雍王才敢入京。

    她说,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他送她回府,他看着她喝了奉言泽的茶水,看着奉言泽走出她的卧房,他堵心的不行,可是听到她说:“将军,奉言泽是忠臣之后,是可用之才。”

    他不屑道:“那又怎样?”

    “将军若缺谋士,可用。”她笑着送他离开。

    他却的不是谋士,他却的只是她。

    “是你逼死了她。”李升冷声道。

    三日后,雍王奉召回京,摄政。

    半月后,蓟州刺史奉言泽,亲赴蓟州解兵乱。入冬宫,封北定侯。

    封侯的那一日,北定侯遇袭,来人一身白衣,功夫不算好,已经失手被擒,却被人所救,北定侯亲率人马追击,反遭敌人陷阱,左臂被伤,贼子遁逃。

    白羽飞被阿大抱着飞了好几个城头,直到在城郊一片黄土坡上停下来,他蹲在土堆头上,堆堆上还有一块石头,他将手上的血摸到石头上道:“师姐,我尽力了。放点血给你撒撒气。我这本事你是知道的,打不过了,你能安息就安息,安息不了就托梦来找我。日日来找我,时时来找我。师姐,你定要记得来找我。师姐,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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