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是这底下专门是来搞人的……”玉看了范津良一眼,“那我们被逮着了,不就是送上门吗?”

    范津良倒是面不改色:“车到山前必有路。”

    玉送了一脚:“又开你这文学腔。”

    潮湿,裸露的墙体隐约能看到一些喜阴生物的痕迹。静置的液体,巨大铁矿中沸腾的液体,漂浮在上空的“液体”。人在里面待久了那一股潮湿感会让胸口变得很闷,水气压在身上挤压五脏六腑。

    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玉回头,一条长长的红色流动物体在自己的脚边漂浮试探。

    玉顿住脚步:“范津良,来了。”

    这时,缓慢流动的液体像是被击中,扩散、张开,形成一张密网。

    ……

    “猜的没错,这底下果然有东西。”他们又来到了另一个无限空间,只不过倒霉的是,这次玉可就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

    刚刚那扩散出来的红色巨网带着一股血腥味,范津良喉结动了动,总觉得自己嘴里残留了一点:“这戏院应该确实跟伊娃有关。”

    “怎么说?”

    “刚刚我仔细想了想,那个日记本里还透露着一个人阿书,还有当时的环境,酒桌。”

    “酒桌这个包含的范围很大,”玉看向他,“但是红色小洋楼所在的区域确实离这很近。”

    “所以说,如果这个帕特要想来喝酒的话,很可能会选在这里。”范津良顿了顿,“那这个事情又重新圆了回来。”

    玉嗯了一声算是认可,再看这附近,头一次她所碰到的无限空间所展示的区域,不是单独的房间或者真实所在的场所——这底下混杂着一种粘湿的液体,脚踩着很滑,玉蹲下去,戳了戳——有弹性很软。

    一个大胆的猜测,他们或许现在就是在一个模拟人体内部,只不过展示的并不真实,没有其他异味,只是以空间形式呈现了出来。

    暗默光里,四处封闭,范津良站在敞开的行李箱、捆好棉被与一摊摊旧书和废报纸间。

    玉走向另一边,看着一个开口,像是人放大两倍的嘴巴,而舌头向下蜷缩,滑过光洁的牙龈,舌尖卷藏在舌根下,左右游走。透过舌头下的口腔粘膜,玉可以看见青黑的血管纵横交错在膜壁下,像是盘根错节的热带雨林里的树根,舌穿过森林,最终停在舌根下柔软又凹凸不平的旷原上——一片糜红色、深陷下去的溃疡创口。于是唾液上长出幼齿,细密地啃啮着口腔内壁。

    再看向另外两边,应该是耳朵的轮廓,也是这个无限空间里能透过光的地方。

    这个空间很狭窄,这个概念是由耳朵和嘴唇的大小比例所推断出来的,按理来说,他们现在所站在的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脸的内部。

    范津良那边好像发现了什么:“这里,有东西!”

    玉赶紧过去,是一张刚“长”出来的桌子,漆黑的血管带着红嫩的肉攀沿在桌腿下方,而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人类的器官。

    玉倒吸一口凉气:“刚才我在那边看到了,嘴和耳朵,然后这里……基本全了。”

    心脏还在桌上怦怦跳动,范津良环顾了一圈,很确定地说道:“那就还差一个东西,眼睛,这里没有眼睛。”

    “眼睛消失了?”玉喃喃自语,而这桌子越“长”越多,像是要将他们团团围住。

    “照这样下去,它只要现在在这平面上摆放一圈,接下来应该会向上攀爬,变成一座塔。”范津良拿出枪。

    正如他所说,桌子围成一圈后,血管连带着肉向上爬,接着就是第二层,第三层……直到顶峰,最后一张桌子生长出来。

    玉一动不动,没有血腥味,也没有肉类味,眼前的以桌子摆放着的,如同牢笼一般的塔,这时候忽然流出血来,像淌血的一块案板,像无数人把五脏六腑摆上去,皮囊与骨头好仓促地抛掷一地,那些红色的、尚在蠕动的肉块们齐声尖叫,在求救、咒骂与抗议,当然还有哭腔似的祷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啊——”

    残忍、密不透风。

    玉看着那些液体流到自己的脚下:“这么多的受害者,没有眼睛——极有可能……眼睛的消失是这个事情的突破点。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过伊娃的眼睛,它还在吗?”

    “还在,”范津良道,“可是还有一点,他们为什么要把眼镜拿走?严谨一点说的话,为什么暂时先把眼镜拿走了,然后把剩下的器官摆在桌子上?”

    “献祭吗?”玉忽然想到,“青扬河自从什么时候闹大水的?”

    “我记得应该是我们所在的这个时间点的五十年后。”

    虽然说古代是有将人献祭丢到河里祭河神这个说法,但是放在现在现代这么久了,这种事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而据范津良所说,发大水是五十年后,时间居中,当时这个戏院早被烧没了,所以暂时能够推断大水的原因应该跟这些无关。

    玉皱皱眉:“那应该跟河没关系。仔细想想,一个戏院里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无限空间?”

    这点好回答,范津良道:“他们很有可能同时经营着黑色产业链。”

    “这个我知道,但是一般用人体去干的都是一些跟科技有关的东西,可把器官抛开了直接放在这我还是头一回见。”

    暂时先不管这个,虽然说眼前这个一桌子叠成的塔围在这里,看不出什么危险。但玉还是抽出光刃,给这东西破了一个小门。

    刚才所看到的那个两倍大的嘴巴已经消失不见,玉探出一个头来,脚下是一个宽阔的街道,旁边已经替换成了各种居民楼。

    她走出去:“这东西改变了,进来小心点,对了……范津良?”

    回头,身后的东西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很长的街道,看不见尽头。

    看来又和范津良走散了,这倒没什么,刚好分开行动,可以找到更多的线索。

    再说这附近的居民楼包括头顶上的天空,就好像沉浸在了水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荡漾波动起来,笔直的楼房扭曲放大又缩小,然后再下一秒恢复原状。

    走在这街上,看到的每一个景物,随意停靠的轿车,偶尔出现缠绕成网状的电线杆,像墨水一样时断时现的雨,没走几步像一个做了成百上千遍的梦,但它细微到不被想起来。

    玉拿着光刃警觉地向前移动,天边忽然浮出一大股灰蒙蒙的云,中间是厚重的灰,在往外是青绿色,边缘是一道金光,这块乌云仿佛是镂空的,无数复杂的晦暗不清的光线从中间投射下来,街道上卷起了阵阵热风。

    经过一个幼儿培训机构,玉在那里看到了人,一个成人带着一堆小孩做完游戏后围在一起讲故事,他们自顾自地玩耍,好像看不见玉,玉在培训机构转了好大一圈,没有找到入口,上面的铁栏杆很锋利,更像是长矛,警告着她止步。

    小孩子们学习和挑战的内容极其可爱,转呼啦圈的体能训练,穿上貂去一个长满草的地方里做广播操,投币摇摇马,绿色七喜一样的的伏特加,对决就戴着天鹅头掰手腕,从一堆忽然跑出来的男人穿绵羊服载歌载舞中找到他们的老师,老师被抓到后做了个鬼脸,说:“这游戏真好玩,让我们重新再来一遍吧。”

    孩子们围在一起大笑:“终极高潮的死亡就是咬一口不会发光的苹果!而且一开始就说了不会死!”无论去任何地方,无论是在地上打架,在泥潭打滚,他们一蹦一跳,最后形成一个圆圈,转了一圈后身上的衣服改变,又重复起了刚才所发生的场景。

    玉看着他们,陷入循环中却不自知,这个场景看起来很离谱,视觉呈现也更诡异。每个人都打扮的繁冗而华丽,小孩穿着这个年纪不应该穿的衣服,连满脸褶皱步履蹒跚的老妪模样的老师也不例外——怪诞的妆容,闪闪发光的镶钻金属牙,诡异的遮面妆……

    她会倒在地上大声说:“啊……我死了!”

    让一群孩子围在她身边一边大笑一边鼓掌:“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可惜你是个丑八怪,只要了你的眼睛!”

    这种歌谣实在诡异,再看第三遍的时候,玉发现这种循环是固定的,并不会改变什么,她选择离开。

    这块区域也快要下雨了,玉回头,能看到刚刚自己走过的某一个地方还正在下着墨水雨。

    再匆忙往前走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哐啷声,玉回头看,以为是怪物,可却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裙的少女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袋,拼命地向前跑,头发和汗水混成一团,这个奇怪的女孩拖着袋子吃力地经过她时,玉侧耳听见袋子里传出许多清脆的碰撞声,像是瓶子,许多个瓶子。

    她半拖半拉着跑,很快就消失在街角。但当玉紧跟上去经过那个街角的时候,只看见了地上几个散落的瓶子,哐当碰撞的声响一直隐隐约约地飘在前方,少女的背影出现了一瞬,又消失在栋楼后。

    玉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回头拾起了那两个瓶子。

    瓶子的表面有些脏,装得很满,看不清晰里面的东西,像一瓶浓郁的颜料,仔细看,像一张少女的脸。玉把它揣紧怀里,继续向前走,走到刚刚少女消失的楼房时,几个瓶子又出现在了地上。

    绿墨边的乌云膨胀地很快,刚刚还可见的阳光已经快要被吞噬干净。楼道中间有许多声响,自行车行驶过的铃声,许多脚步声,走过来又走过去,人声,猫狗叫声。

    玉又把瓶子捡了起来,哐当哐当的声音又浮现在了耳边,少女仍然在很远的前方吃力地跑着。

    少女跑得不快,但是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尽管有时候玉马上就能逮住她,可转眼间,人就消失了。

    这两个瓶子的图案和之前的有所不同,在少女的面容背后,好像又隐约出现了一张人脸,似乎是一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让玉觉得出奇地不安,总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才盯了几秒,冷汗就泠泠地冒了满头。玉还是把它放在了身上,继续往前走。

    不过一转眼,少女已经站在了玉的前面,那个黑袋已经空瘪,但她并没有忙着去捡地上四落的瓶子。而是用那双带着哀伤的双眼盯着她,玉也抬起头望着她,那张脸清瘦,苍白,黑眼圈窝在眼底下,像是被饱经摧残,和瓶子里的少女脸庞十分相似。

    玉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女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一股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不由分说地涌了上来。然后摇头,又点头:“应该见到过,死去后活下来的那个我。”

    死去,又活下来?难道是说附身在别人身上了?

    玉从暗处拿出一张符,如果是这样的话,眼前这个少女八成就是个鬼魂,既然还没有彻底恶化成鬼灵,那将她送去该去的地方是最好的办法。

    少女说完接着转过身,把手探进了那个黑色塑料袋里,玉看见她拎出来了一个新的瓶子,只不过那个瓶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要做什么?”

    她沉默不语,蹲下身,先是将手指伸进了瓶中,一根,两根,然后是一整个手掌,一个胳膊,肩膀,脖子,腰……

    “喂!不是,你干什么?”少女在玉惊诧的目光下,沉默地以奇异无比的姿态,钻进了那个空瓶子里。黑色塑料袋被风吹了起来,那是最后一个瓶子。

    玉哑口无言地站在巷子中央,手愣在半空,少女已经消失了,或者说她已经在瓶子里了。

    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消失消失,相比起来如此大的身体竟然能装在一个这么小的瓶子内,玉抱起了装着少女的瓶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徘徊了一会儿,玉用力地把脸庞贴在第一次捡到的那个瓶子上,少女的脸在瓶内,同样贴在瓶壁上。她们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两张脸上仿佛都变成同样苍白哀伤的神情。

    玉再换成最后那个瓶子,它将少女所有的身体都吞噬了进去,玉这次依旧使劲将脸贴在瓶壁上,可是,最后一个瓶子里只是显示出少女跪坐在地上,脸好像被人涂抹掉,黑洞洞。

    前面这几个只有一张脸,除了她的还有一张男人的脸,她的脸和男人的都让玉感到熟悉,而最后一个只有少女的脸被平白无故地抹黑掉,再加上她说的那句话——死去后活下来的那个我。

    心里仿佛已经有了某种猜想,玉紧紧将那堆瓶子抱住,准备往前继续寻找线索的时候,裤腿好像忽然被人拽住,能看到一个跟少女差不多高,跪坐在地上的人,她戴着白色的面具,问:“你能将她的脸送给我吗?”

    接着就是那堆幼儿培训机构的小孩们疯跑过来,围在她们两个之间转圈,数十张嘴在玉的眼前不停地张开闭合:“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

    “飞机怎么了?”

    “炸掉了!”

    “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坐火车。”

    “小孩怎么了?”

    “买掉了!”

    “卖掉后怎么了?”

    “哎丫哎丫,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可惜你是个丑八怪,只要了你的眼睛!”

    已经快到黄昏,天空还没有下雨。巷子仿佛被无限地,无限地拉长,像噩梦一般再也走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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