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霓虹灯在北城的远处迷离成彩色的星团,面前的路幽深到没有终点,江殿拉着她,在月光下随心所欲的奔跑。

    只要撇下背后的一切,去哪里都是无所谓靠岸的站台。

    移动城堡最后停在了罗浮公园,这个点人烟稀少,沙堆里还有小孩子建造竣工的梦想家园,流浪的猫咪们在大象滑梯的下面短暂的温馨过夜。

    云梨弯着腰,大口喘着气,胸腔内的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久久不能平复。

    “你还好吗?”

    短途的千米拉练能当成日常的散步,江殿跟个没事人一样站着,显然不能共鸣她的疲惫感。

    “我…我挺好。”

    “那你的脚……”那双脚是用来跳舞的。

    “脚也没事。”

    云梨摆摆手,踉跄的站直了身,还没个几秒,想起什么,又再度弯下腰了,伴着忍到喷勃的笑意连绵不绝。

    “可太有意思了。”周围的环境静谧安宁,笑声中表达出来的快乐元素避之不及。

    江殿目光避轻就重的落在女孩身上,浑然不觉是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

    他口吻很轻很淡,不似之前那般冷淡,侧耳认真倾听,还隐约有被笑意感染的讯号。

    废了好大的劲才平缓下高高挂起的情绪,云梨神秘兮兮的往身边跨了一步。

    再想跨一步时,肩膀的起伏带动胳膊顺势上扬,路灯下的人影合成了字母M,又像是联系姻缘的绣球花。

    睫毛在低空飞行,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被人紧紧牵住,掌心相贴,热量共享,饱满的熨帖,完美到满分的契合。

    江殿似乎仍然不以为意,提醒的工作落在了因为害羞而红了耳垂的女孩身上:“那个……手。”

    温吞的话音里有尴尬也有雀跃,江殿顺着她的话将视线移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两秒,他发现了由自己主导的束缚。

    不急不缓,不快不慢,同他脸上平静如死水的情绪相和谐。

    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也知道刚才的一路是怎么带着女孩跑过来的。

    墨色浓郁的眼眸见不得底,像是早有预谋,又像是没什么不妥当。

    徐徐松开掌掴的小手,分开前是他的食指和拇指包裹着女孩的无名指轻轻一捏,再然后,游刃有余的将肇事的手垂在身侧。

    江殿行云流水的淡淡启唇:“你在笑什么?”

    神不知鬼不觉,他就让云梨忽略了方才指尖异样的触感,转而将注意力落在了话里。

    “我可能真如沈繁说的笑点低。”

    她将没有拉开的距离继续拉大,脚掌丈量他们的世界。

    云梨抬手,将江殿框在八字手比出的相框里。

    “我的手环显示方才一共跑了一千多米,我用了三千多步,但仔细想想跑的过程,很多时候,是你跑了一步我要用两到三步才能跟上。

    若是配速再高点,说不定,我还能飞起来,就像动漫里的场面一样,前方的男主角不知死活的跑,被带上的女生生不如死的吐着泡沫。”

    怎么听都不像好话,又得及时补救。

    “总而言之,是江殿你的腿太长了,头身比也好看,穿欧洲的王子伯爵的宫廷装也一定更好看。”

    她又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还真像亲眼见一下,在梦里也好,我替你见,再转告你。”

    笑容是话术的最好陪衬,江殿即便get不到她的胡言乱语,也不会觉得生搬硬套而生烦,他背身走到秋千上坐下,抬手用拇指的指腹蹭着嘴角伤口的血迹。

    云梨见状,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团塑料袋,将书包随意仍在地上,她在他秋千旁蹲下:“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吧。”

    江殿没明说拒绝,扫过她手里的塑料袋,碘伏,酒精,消毒棉签,创可贴,胶布和一次性纱布,他问:“你随身为什么带这些?”齐全到像是精心准备来处置外伤的百宝箱。

    “为了以防万一啊,就像今天,就是个万一。”

    她说的不可挑剔,碘伏将棉签的头晕染成了暗棕色,晕在少年的手背凹凸不平的掌骨头端,嘴角,眼尾和鼻梁。

    “一定很疼,我就算说再多安慰的话,也不能当止疼药使。”

    上药的人心里堵的慌,闷头处理着用下的棉签和纱布,江殿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却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也只能从她的话音里听出情绪的落荡。

    摸着包着手背的纱布,末端用胶布固定上,江殿缄默无言,片刻后:“我不疼,都习惯了。”

    “你骗人,正常人哪里会不疼的。”云梨不吃安慰剂,用袖子揉了揉眼睛,鼻头还在酸酸的。

    江殿抿了抿唇,出声强调:“真的不疼。”

    “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信?”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那?”将收拾妥当的医疗废物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云梨坐在了另一侧的秋千上,链条吱嘎吱嘎的在响,她在等着他的坦白。

    江殿却是在反问:“那你为什么在那,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忘了吗?你果然就是忘了。”

    云梨悲哀的叹了口气,“今天是立冬啊,我跟你说过的,会在今天送你礼物呀。”

    讲事实摆道理,她拿过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塞进他的怀里,“别再扯话题了,轮到你了,告诉我你为什么在那,又为什么总是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她直白的问出口,又在江殿逃避的时候再度把话题拉了回来,

    “江殿,我想知道,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我只是在意关于你的事情,想着兴许我能帮到你,帮你分担些你独自承受已久的起起落落。

    可你要是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下次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你不愿意去医院的话,还是可以来找我,如果你想看我苦的话。”

    包容,理解……

    她给了他毫无底线和峰值的热情和坦率,那是迄今为止,江殿一直以来无法正面硬碰硬的存在。

    怀里的礼物还带着礼品店的温度和气味,扎着的红色蝴蝶结是出自女孩之手的杰作,记得,落实,从认识起就一直那样事无巨细。

    头顶的星光躲藏了起来,月亮照样高挂不落,清辉的光在他从四方的屋内出走就披在了他的身上,好巧不巧,那时当他抬头看月亮,月亮慈悲,又把女孩带回到他身边。

    “你问我为什么会在那?”江殿把话说给自己听:

    “大概是我在等你的礼物,心却偏偏在等你。”

    *

    那天的夜晚是往后很多年云梨再度回想起有关江殿所剩不多的记忆,也是少之又少的没有跟沈繁,以及任何人坦白过的回忆。

    那场坦白局更是后面几年的相处里,江殿对她最诚实的时刻。

    在拳馆打工,给人当陪练,标准的时薪是三小时三千,小费全看顾客高兴。

    那份工作对江殿而言很重要,是支撑他大部分生活的经济来源,从小就失去了家人,他说什么都不能让自己再活活饿死。

    “可是你会很危险,你脸上的伤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我没得选。”

    “你有的选,你不会选,我就帮你选。”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现实的毒打,雨果的悲惨世界都不算真正的悲惨,通读了全文的云梨也只花了三秒钟接受江殿的坦诚布公,余下的时间是她说一不二的意气用事。

    她要替江殿重新规划人生,缺钱就去赚钱,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任何事非要用暴力来解决,也不是只有暴力才能牟取暴利。

    云梨不在乎江殿怎么看她,多管闲事也好,自作多情也罢。

    她所有的目的融合起来,也不过是想他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就算不会轻松,那也没有必要为了钱,再做出伤害身体的事情。

    “江殿!”

    没过几天后的中午,全校学生都在规定的时间内午休,而云梨拽上江殿跑上了教学楼顶楼的天台。

    角落的监控坏了好长时间不见修理,失去把控的小鸟获得了自由。

    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晒到地面的水泥地滋滋响。

    欢快,愉悦,云梨向前跑了两三步,随心所欲的做了一组pirouette,没有美丽的服装在身,她一如既往的优雅自信。

    “你的比赛是什么时候?”江殿挠了挠耳垂,手背上的纱布换成了创可贴,上面有用粉色的水笔写着“江殿专用”。

    “具体时间没定,但大差不差是在寒假里,那时候大多数学生都放假了,能更好的准备赛事。”云梨四下搜寻,在门后的小角落找了两个泡沫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怕我不给你票吗?”

    江殿不适应说很好听的话,从兜里拿出餐巾纸给云梨:“寒假的话,我有空。”

    “不是寒假就不去了吗?”

    江殿别开眼,望向别处:“没说不去。”

    变相在说自己会去,云梨将泡沫板简单的擦了一遍,拼在一起,垫在地上:“那你一定要来,我代表我们舞团拿个冠军给你看。”

    完全不给江殿留有拒绝的余地,她拍了拍泡沫板:“不说那个了,过来坐。”

    白色的泡沫垫再擦拭也回不到很干净的程度,江殿将校服脱下,垫着:“你坐我衣服上。”

    “我没那么讲究。”

    云梨将少年的校服抱在怀里,丝毫不让它落地,她靠着江殿身边坐下:“猜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伴着身边空下的位置被补上,空气的气味都换然一新,甜丝丝的,从飘荡的发丝上传来,江殿后撑着手臂,缄默良久,少女古灵精怪,他拿不准她的心思。

    “猜不到。”

    “量你也猜不到。”

    哑谜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云梨从口袋里变出一个食指长短的玻璃瓶,“打开看看?”

    她将小巧的物件交到了江殿的手中,透明的玻璃里卷着一张纸条。

    “我给它取名为江殿的漂流瓶。”

    等江殿将纸张展开,垂眸安静看着时,云梨急不可待的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意:

    “你说离不开拳击馆的工作,那里的薪资很高,可是,江殿,你不能把自己圈死在一个地方。

    钱的事情,我给你罗列了一些不用耗费身体的工作,要是学业忙不过来,你可以考虑从学业本身出发,高中阶段的科目竞赛只多不少,获奖也能拿到一笔不少的酬劳,你大可以去试一试,还有北冥的助学补贴向来是公正不阿。

    办法有很多啊,你想不到,我可以给你提供思路,说了那么多,我想让你明白,你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孤立无助。”

    年级轻轻,哪有那么多的走投无路。

    “江殿——”她指了指第二张上画着的彩虹纸飞机:“我希望你的未来一片光明,就像这个纸飞机一样,可以飞很远很高,我们试着去改变,去争取一下,谁都不是预言家,但平凡的村民也能过得很好。”

    粉色的信纸上有蓝天白云,碧水行舟,蜡笔绘画的卡通涂鸦用指腹一蹭就掉,江殿侧头看向云梨,说的很现实:“很远是需要的前进目标支撑的,而现在的我不清楚未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职业规划吗?”

    身子后仰,云梨望着天,伸直的腿晃晃悠悠,鞋尖擦过江殿的裤腿,她天真的笑了起来:

    “也不是很难啊,江殿,你到现在都没发现自己的优点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在替我解围,我们第二次见面,你还是在给我解围,我不在乎你在别人眼里的性情,在我这里,你是个很正义,敢作敢当的少年郎。”

    “没什么比做那件事更适合你了。”

    云梨回应他迷惘的目光:“白衬衫,外搭的黑色礼服是双排衣扣,右侧是身份的臂章,左臂是国旗标志,绶带和荣誉标识在左侧胸膛,右边是姓名牌和警钟标识,大檐帽搭在手中,敬个礼,神采奕奕,挺拔俊梧。”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警察。”她敲下了最后的响钟:“江殿,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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