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梨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一直以来她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最受宠的那一个。

    平时不说打,就是训斥都很少,除了她自己不小心摔到或者是蹭破点皮,会流点血外,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被猫在手被上挠出了一条8厘米的红痕。

    而这一次,叶欢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差点没晕过去。

    医生给的结果是:颅骨骨折半颅内出血,连带着腹部肝脏有淤血。当然身上还有一些擦伤,比起前者的严重性,后者只能说伤到皮毛。

    恰好的是叶欢赶过来时,云梨已经进了手术室,不然亲眼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昏死的模样,指不定她先走一步。

    这事儿不能简单的就解决了。

    云梨做了个梦,梦里她变得很厉害很强大,她只是挥了挥食指,就将男生打的鼻青脸肿,摸不到家门,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然后她拍了拍不染灰尘的手,一回头就看见江殿懒洋洋的倚靠在门边,屋外的阳光在他身上渡上了层金黄的小绒毛,他的侧脸半明半暗,轮廓分明,是少年般意气风发的俊郎。

    江殿走了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声音动听:“云梨长大了,都能保护自己了,以后应该是不需要我了。”

    “不是的,江殿。”紧紧握住他的手,云梨拼命的摇头,眸里闪着执着的光:“我需要你,一辈子都需要你。”

    年级尚小的人哪里懂什么一辈子,说辞再好听也只是用来挽留的道具。

    江殿挣开了她的手,自从打定了离开的主意,任从云梨的挽留,也换不回他的回心转意。

    梦里,还是现实,他都选择了离开。

    云梨是三天后才醒的,醒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两行干涸的泪渍,自那之后的几天内,她没有再说过话,也没再吃过饭。

    她似乎想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换回江殿的一丝怜悯,只为了能见他一面。

    叶欢拗不过她,云俊飞抽着空来了医院一趟,又被云梨寂静的沉默给打了回去。

    “我还没说你呢!你在医院硬气什么!你和那个男生的事情现在全网人都在看热闹,你还在要死要活的想找到他,云梨,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在别的男生面前自轻自贱吗?”

    云梨没有回声,白色的病床上,她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也是真的没有睡着。

    叶欢好说歹说将云俊飞拉出了病房,云梨现在的状况,旁人说再说也是废话。

    “随她去吧。”

    两人站在门前,叶欢深深向内望着,病床上的人奄奄一息,仿佛没有任何生机:“时间会说明一切的,小云梨不可能会记他一辈子,有些注定等不到的人不值得她花心思念上好多年,她会明白的。”

    云俊飞恨铁不成钢的往里瞪了一眼,很快,又无可奈何的沉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心疼才是最首要的。

    “需要多长时间?”

    “很快。”

    叶欢说:“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就目前而言,什么才是对她最重要的。”

    *

    致使云梨躺在病床上的人最终收到了报应,叶欢出钱,请了最好的律师把对方告上了法庭。

    对方一开始想私了,愿意出五十万做补偿,但他们却忘了,出生名门的人根本没有把五十万放在眼里,甚至请个专业的律师用上的钱都比五十万还多。

    “那孩子考上了全国的重点大学啊,不能功亏一篑!”

    收到法院传票的那天,那人的母亲来医院找到了叶欢说情,两个年级相近的母亲面对面,叶欢的气质更胜一筹:“求求你,放过我孩子一次吧。”

    “放过你孩子?那我的孩子受的伤害怎么办?你应该庆幸,她的命是被救回来了,你孩子也就不用受更重的惩罚。”

    谈判显然无果,那个妇人也是急上了头,闯进了病房。

    彼时,云梨正坐在病床上,望着白色纱窗外的湛蓝天空,毫无颜色的唇发干,整个人失去了魂魄。

    “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同学一场,你暂且不计较一回,可以吗?”

    操劳大半辈子的母亲就差跪下,涕泪俱下,病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外面的走廊有人经过,探头一次又一次,比逛菜市场挑菜还有意思。

    云梨被喧哗吵得头疼,缓缓偏过头,她张了张嘴,轻飘飘的给出了决然的答案。

    “可以啊。”

    肇事者的母亲喜出望外,擦着眼泪正要说些感谢地话——

    “前提是,你去让他给江殿道歉啊,江殿说可以的话,我也不会说一声不。”

    “这……”那妇人的脸色瞬间苍白。

    “这,不是强人所难?”

    云梨苍然的笑出了声,有些阴凉的可怖:“那他随便谈吐的时候,那么嚣张,我还以为他底气很足,完全有能力承担后果呢。”

    “……”老妇人被噎住。

    云梨继而望向窗外:“你说他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可我总觉得他不配呢,九年义务教育教育出来一个品行如此恶劣的孩子,还有必要升入名牌的学校去玷污人家的名声吗?还有必要吗?大可不必了吧。”

    自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后,她就没打算一了百了:“赔偿我是不会接受的,那么些钱,你还是留着给你加孩子多买些补品补补脑子吧,告诉他,下次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了。”

    病殃殃的身体说几句话就累到不行,连续咳嗽了好几声,叶欢叫来了医院的保安将哭哭啼啼的老人拉了出去,屋内重归安静。

    “妈,”

    云梨抬眸,病态的模样楚楚可怜:“我是不是很狠心?”

    “你没错,我们是普通人,又不是圣母,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伤害,有能力的话,当然要拿起法律武器去保护自己,就要让那些做错的人受到惩罚。”

    云梨受伤到现在,叶欢心里一直对伤害她的人抱有一口恶气,现下也就怕云梨后悔:“小云梨,你做的很对。”

    云梨沉默着,一字未回,她别开眼看向窗外,阴郁的心情透过眼眸里折射出来的光,看什么都是灰暗的。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几天后,叶欢收到了佛罗伦萨艺术学院的入学通知书,那一天,她赶到了医院,病房里却没有云梨的身影,白色的被褥整齐的摊在床上,像是离别前最后的体面。

    叶欢顿时慌了,她马不停蹄的去查看了监控,又在医院找了好久,最后才在病区的天台找到了精神接近崩溃的女孩。

    一场大病让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女孩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天台的扶手边,衣服里灌着风,空荡荡的里面似乎只剩下骨架,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万丈深渊也会要了她的命。

    “你快下来啊,云梨。”

    叶欢着急到不行,一面给消防部门打电话,一面红着眼祈求云梨放过自己。

    云梨回头,脸上的笑无力苍白:“妈妈,你别哭。”

    “那你快下来,你只要下来,妈妈就不哭了。”

    “我没有要死。”

    云梨的声音很平静,从江殿消失后,她就没了之前待人接物的活泼灵动,18岁的女孩在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很多,成了一位历经沧桑的女人:“放心吧,妈妈,我不会去死的。”

    “那你快下来!”

    三十几层的楼,摔下去就是真的没命:“别再吓妈妈了。”

    “上面很凉快,一点都感觉不到现在是夏天。”

    云梨坐了下来,双腿悬空,有下没下的晃着:“以前这种温度,我一定是涂了防晒才赶出来的,现在,又没了之前的娇气,我好像变了,但我不知道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我活的好纠结啊,变好是觉得我的梦想离如今的我也只有临门一脚,变坏,又是害那个人连学都上不了,妈妈,你会体谅我吗?”

    “妈妈会相信你,站在你的一边。”

    “那真的是太好了,原来到最后,能陪伴我最久的还是家里的人,我以前到底是多喜欢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啊。”

    伸手后靠栏杆,云梨静悄悄的看向自己细长的腿,时间悄无声息的在走,也不知道凝聚了多久,久到消防员赶到,在她毫无反应下将人救了下来,久到她无力的摊在地上。

    饭店受伤的情景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悠,她擦破的眼角还是冷不丁落下了一滴眼泪,凉凉的,苦苦的。

    那一刻,她发誓,再也不要流泪了。

    “妈妈。”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刺眼,云梨说:“我要去上学,我要出国,我要让我的名字因为芭蕾的存在让全世界的人记住,不仅是记住,我还要让他们喜欢我,支持我,兴许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北城,它实在让我好难过。”

    一座城,因为一个人,她再也没有了怀念的念想。

    叶欢只能赞同:“就去吧,离开是对目前的你最好的疗伤方式了。”

    八月初的当天,云梨坐上了飞往意大利的飞机,她走的很决绝,除了家里的人,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连沈繁也没再联系。

    也不是想单方面断绝关系,她只是想体验一下,江殿一走了之的那天,他的心情在书写着怎样的离愁别绪。

    机场大坪对面的登机口,落地窗内再也没了那个会一直挥手,盼望着她能看见自己身影的人。

    飞机躺入蓝天,云海绵绵,望着机窗外的风景,云梨还是没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这是她在假设往后的很多年里,云梨能为了江殿的不告而别而对自己做出的最大宽恕。

    可仅仅只维持了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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