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依始的春三月,美国德克萨斯芭蕾舞剧院里座无虚席。

    今日上演的《天鹅湖》是意大利皇家芭蕾舞团在世界巡演的最后一场,原先就一票难求的演出,不少人挤破脑袋,只为首席的光彩慕名而来。

    欢快的音乐踩着高雅的节奏,灯光聚焦在金色的舞台上,动人的女孩以曼妙的身姿展示着娴熟又美丽的舞姿,以她的理解,她的投入,她的一颦一举都牵动着全场所有人的视线和心况。

    “爱芙至今为止唯一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成名的那一年就拿下了多少国际大奖,左右也不过才19岁,十年下来,不仅长得越来越标志水灵,芭蕾造诣上也是比同龄人高出好大一截。”

    “是啊,她一向很努力,这么多年来,不是在舞团练习,就是满世界的演出竞赛,说到底,天赋的加成有,但靠的还是她自己,肯吃苦的孩子,红运能差到哪里去。”

    “她是为了芭蕾而生的,这辈子可以不成家,也不会放弃芭蕾吧。”

    “不过,我怎么听说,她近期有回国的打算了。”

    “回国?结婚吗?”

    “休假吧。”

    “貌似是身体不好?”

    音乐戛然而止,古典乐的轻快激昂,在女孩定格的身段下,全场寂静,继而爆发出如雷的掌声。

    参演的成员一一致谢退场,云梨在鞠躬后,直起腰身,目光顺势淡而悠长,轻飘飘的停顿在最前排的位置。

    在她特意预留的位置上,始终如一的空空如也。

    她习以为常的收回眼,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抱希望,也就在亲眼所见后没有失望的涟漪。

    那个人,

    果然还是没来。

    “云梨姐,有给你的花。”

    待演出彻底结束,私人助理王蕊抱着一捧光是包装就很精美的花束小跑到后台的化妆室。

    云梨刚换下自己的长裙,坐在镜子边默默地卸着妆,出国之后,身处异乡,她一直以来都因脾气古怪,不太合群,习惯性的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

    眼下特送的花束引起了周围成员的关注,她们暂时出走小群体,云梨瞬间被人群层层包围。

    “又是风信子,云梨姐,你真不知道是谁送的吗?”

    从云梨在国外有正式的演出开始,一直有人以匿名的方式送着风信子,团员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金主或者粉丝示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能坚持十年之久的,少之又少的百里挑一。

    对方一直没有露过脸,云梨自然没有头绪,摇摇头。

    一旁的某个女团员接过花,找出了插在其中的卡片,将其展开,声情并茂的朗诵出来。

    [你的演出还是那么精彩,小天鹅,我仍然希望你能高兴起来。]

    “哇哦!云梨姐,这个字迹一看就是男人留的啊,真要算起来,他还是个从十年前就开始暗恋你的人诶。”

    开着头,起了个好调,声声后续的起哄声起伏不断。

    “别随便杜撰了。”

    云梨捏了捏山根,疲惫的接过花,“什么暗恋,风信子的花语是激励人奋发向上,马到成功,送花的人就是个事业粉,你们不要多想。”

    她不在意送花的人,也不想和局外人多解释,抱着花站起身,剩下的时间,她想自己呆着:“我先走了,今晚的庆功宴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钱算我账上。”

    “可是……”

    有人诶了声:“今晚我们要给您办欢送会诶。”

    “欢送会?”

    她反问了一句,嘴角挑起一抹扫兴的笑:“别离从来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我没兴趣,你们只管自己高兴吧。”

    不等别人再多说什么,她率先一步走出了群体,助理王蕊跟在身后,三两步一回头,留意着闲言碎语。

    “真清高,首席就真了不起?说摆架子就摆架子。”

    “她那样高冷的死人脸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太计较干嘛,人家家里有钱有势,你也只能背地里看她不爽。”

    “随她呗,反正她都要回国休假了,挨不到我们了。”

    “是啊,对了,你们看到没,今天第一排她留的那个家属位还是空的,真是个大笑话,多少人追在她身后跑,她最爱的那一位反而得不到,阔气的大小姐有着桃花运,却是寡妇的命,可悲啊可悲。”

    ……

    ……

    “姐,你在难过吗?”

    王蕊跟了云梨六年,也没能真正看懂云梨每一个时刻的心情。

    此刻,女孩的脸倒影在车窗的玻璃上,窗外的深夜繁华喧哗,她安静得心里全是心事。

    云梨抱着花,片片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用指尖轻轻晕开,冰凉的触感浸在皮肤。

    她启唇淡淡道:“难过什么?为她们说的话?嘴长在别人身上,我阻拦不了,胡说八道是她们的权利,她们也不值得我花费情绪。”

    “我说的不是这个。”王蕊揉了揉鼻子,心虚道:“那个位置,我替你留意了……”

    “我知道。”

    云梨一直知道,那个位置是她专门留出来的好位置,台下的人能将人看得清楚,而台上的人也能将落座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但说到底,也是无用,那个人给不了她机会。

    “就这样吧。”她只能这么说了,给自己的希冀,又给那人借口。

    “那下回演出的票还要继续寄吗?”

    “再说。”

    云梨闭上眼睛,长时间的高能训练,她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我累了,先睡了,到家叫我。”

    “好。”

    小助理忸怩的坐着,思来想去,忍不住提到:“明天回北城,姐姐记得的吧,早八的飞机……”

    “……”

    车内静悄悄的,问话瞬间掉在了地上。

    小助理和司机师傅对视一样,又默契的移开视线。

    任谁都知道。

    他们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云梨。

    她不想回去,就像她自己说的,

    别离从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而她不再想触碰那一座满是悲伤回忆的城市。

    *

    自从十年前出国起,云梨像是履行自己的承诺般,当真再没有回过北城。

    逢年过节,她永远待在人走茶凉的练舞厅里练舞,时间久了,堆积在脚上的慢性伤愈加严重,时常登台前光嗑药,不打封闭根本止不住疼,走不了路。

    也是担心影响到后续的事业,叶欢得知后,约好了国内最有名的骨科医生要给宝贝女儿治疗,在家里一哭二闹就差没上吊只求云梨回去。

    云梨熬不过,不得已答应回国治疗。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到达北城时,已经是深夜,药效一过,云梨脚伤复发,直接住进了医院。

    “拖到现在才来治疗,还是专业的芭蕾舞演员。”

    急诊的一组CT一小时后出结果,云梨坐着着轮椅被叶欢带到了医生办公室,轮椅刚进屋,斥责的话就从主治的办公桌那狠狠砸了过来:“你是打算以后从此往后就告别舞台了吗?”

    “爱治治,不治就滚,费那么多话。”

    云梨冷着眼,那态度不像来求医的,倒想是来讨债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叶欢抽了一掌云梨的后脑勺,立马过来赔笑掺和,“老卢啊,你别介意啊,我女儿在国外待久了,没人管,脾气也就差了点。”

    “这叫差了点儿??”

    卢照和云俊飞是老朋友,云梨还没出国的时候,他出诊云家老宅时,见过她几次,那时的小姑娘有着符合年纪的天真烂漫,说是乐天,都补不了她的开怀晴朗。

    现在倒好,那气势分分钟是要掀开他的头盖骨,可怕的很。

    叶欢赔笑:“别介意,别介意,改天我让俊飞回来时捎上一件山水画给您赔罪,你看怎么样?”

    “山水画就算了,家里都快没地方摆画了。”

    卢照又把话题给拽了回来:“不过,还是让俊飞回来一趟吧,你家孩子的脚踝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慢性伤病比急性的更磨人,就算是我,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

    “这……”

    叶欢爱女心切,难过担忧的情绪瞬间涌了出来。

    放在大腿上的手狠狠攥紧,一旁的云梨冷哼了声:“那还叫我回来?有什么用?走秀吗?”

    她冷淡的眸子睨着卢照:“北城甚至全国首屈一指的骨科专家?你也好意思顶着这样的高帽子头衔活到现在?”

    “云梨。”叶欢暗下脸:“闭嘴。”

    “那看来我还真说对了,只有货真价实没实力的人才想着堵上外人说实话的嘴。”

    “云梨!”

    “我没说错!我活该回来,就是受你们的气!”

    叶欢被她的言语怔在原地,云梨对人的态度着实差了点,同办公室其他的医生都看不过去,而女孩也就在众目睽睽的视线里拧着车轮走了出去。

    “小蕊,帮我定一张今晚回意大利的机票,对,你没听错,就今晚。”

    轮椅悬停在电梯前,云梨端着电话又改了口:“不,算了,越快越好,就最近一班,订好了,通知——”

    “通知什么?!”

    话都没说完,追过来的叶欢一把扯过云梨手中的电话,气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的蹬了眼云梨,将电话放置耳边:“喂,小蕊啊,听我的,机票取消——”

    “妈——”云梨不愿,使力站起来伸手去够,受伤的腿又再次不受控的脱力,将她摔回了座椅里。

    叶欢索性将她按在原位,吩咐电话那头道:“下次不经过我允许,不许再给云梨订机票,不,是任何票都不能订。”

    “妈,你做什么!”眼看计划泡汤,云梨反复挣扎。

    “是你在做什么!”

    电梯那满是人,叶欢知耻,将云梨拖回了病房,关上门,上锁:“云梨,你现在是觉得自己红了,有名气了,北城一座城是容不下你了吗?十年时间,你还嫌短了?是要我现在就给你办移民,你以后就和云家,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我可没那么说!”云梨憋着的气消不下去。

    叶欢质问:“那你出个办公室就订机票?落地北城两个小时都没有,你就急着走?”

    “卢照不是说了吗?我的脚踝,他治不好。”

    “什么卢照,人家好歹是个年过半百的资深医者,你就算再不清楚称呼,也得称他一声医生,还有,人家还没说个几句话,句句被你诋回去,好端端的,你冲人家发什么脾气!”

    叶欢受够了,炮火开大:“治不好你就走?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不行吗?!”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

    “你再说!!!”

    “……”

    母女两人的嗓门接力般一声赛过一声,又在叶欢有理的谴责中,云梨率先败下阵来,她闭上嘴,没再吭一声。

    叶欢被气的血压迅速高攀,脑子充血,她摇晃着身子,靠坐在病床上,一手扶着额头,手肘抵住床位的桅杆,歇了歇,才缓声道:“我要是早知道那个人能对你造成那么大的打击,当年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跟他有任何瓜葛。”

    云梨知道叶欢突然提起的人是谁,她贴了贴干涩的唇:“跟他没关系。”

    “呵,你跟你爸一样嘴硬。”

    叶欢嗤之以鼻:“现在倒好,相较于他,你的脾气不仅见长,还猛超了好几倍。”

    “我没有。”她别扭的为自己正名,明知吃亏,便没有了方才失智的气焰。

    “我不计较你到底有没有。”叶欢说起丑话:“云梨,我告诉你,就算云家倾家荡产,我也会找人把你的脚踝治好,但有个前提,你得好好的给我在北城待着,再乱跑,你试试看,看看我会不会把你绑起来,再看看你爸爸会不会把你锁在家里,一辈子都不让你出门,你也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前途还要不要了,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一条疯狗!!!”

    “疯狗?”

    轮椅上的人冷哼了声:“谁生的?”

    叶欢只觉得头晕:“你真是疯了,云梨,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很奇怪吗?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连我自己也都快不记得十八岁之前的样子了。”

    “那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你有什么办法?”

    “云梨,现在性情大变的你对妈妈我来说,很陌生。”

    “……”

    “你别吓妈妈了,好嘛?”近乎求饶的低三下四。

    病房需要保持安静,VIP病房也是如此,护士过来提醒了一次,正是叶欢说教完,她站起身,单肩坠着价值百万的名牌包,高跟鞋落地,是要离开。

    “我知道了,可以了吗?可以了吧!”

    只走了三步,衣摆被抓住,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仿佛从叛逆的梦里醒来,终是示弱起来:“妈,我困了,扶我上病床休息吧,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潜台词就是——

    她同意留下了。

    就留在北城,

    暂时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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