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问过她的想法?

    一段感情里,她是被剩下的,直至现在,云梨一直都清晰认知到自己还留在原地,等着江殿回来。

    卑微的小女孩,她甚至愿意体面的原谅他的不辞而别,不管不问,不发脾气不开玩笑,只要他还能再出现一次。

    “没有机会了,现在不会有,以后……”

    现实是锋利的刀,悬在云梨的脖颈上,逼迫着她去认清,去承认,去接受它:“也不会再有了。”

    十三年前的明月高悬,那条相思的路上,她在喜欢的人身后亦步亦趋。

    那时有酷爽的清风,电压不稳的陈旧路灯,常年失修的坑洼地面,路两边的小商铺叫卖着烤串,贩卖着童年里最为富昂的快乐。

    那时,江殿的影子会蔓延到她的脚下,她不敢去踩,却忍不住去触碰,自娱自乐,能因此开心很久。

    那时,她奢望的人触手可及,路口的转向镜面凹凸不平,他早就借此发现了她的存在,以一个丑化的视角丑化的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天天如此,他便天天在期待,在数着脚步,数着分秒的时间,经过路口,抬眼一见,眉眼下弯。

    那时,未定的前程对他们来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糖果屋,童话书,那些孩子向往的幸福是仿照着别人的故事虚构出来的美好设想,他们在自定义的情感契约书上执着的签下了双方的名字,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的去相信爱能永恒。

    “傻子,十五六岁的云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一场特大的暴雨从二月底就开始预热,预热到天气预报敲定了最后的期限,在此刻,云梨抬头望天,迟迟不肯来的雨水不吝啬每一个角落,八点多的上空,黑云密布。

    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唇角浅浅勾起一抹刺眼的弧度,是在嘲笑她自己:“最后,连月亮也没有了。”

    唯一见证过那段岁月的月亮躲了起来,在她最需要安慰调剂的时候,它仍然选择离开,和江殿一样,和其他消失的共同回忆一样。

    “真可悲啊……”

    她莫名奇妙的笑出了声,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带着不解又奇怪的眼神多望了她几眼,又撑着伞尽量避着她走。

    “神经病吧。”

    “脑子有问题怎么不在家待着?出来吓人,装神弄鬼。”

    “感情受挫了吧,又一个失足少女被渣男伤害了。”

    云梨仍是在笑,笑到嘴角将僵硬,耳畔是瓢泼大雨的宣泄和群众不能共情的骂声。

    她又忽间止住了笑声,拉直了唇角,在冰凉的地面瘫坐着,坐了很久,做到深陷不已的落寞情绪肆无忌惮的源源不断涌出,因小而大,肩膀抖动的幅度加快,她挺直的腰背逐渐弯下。

    就这样,无力的垂着头,发丝湿哒哒的遮住她扭曲的痛苦表情,她捂住脸,止不住的抽噎,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

    ……

    “那里的面包店前是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围着些人,生意那么兴隆?我怎么记得这一家贼难吃。”

    繁华的闹市口车来车往,直行的红灯灯光刺眼,陆景和将车停在路边,就听见后驾驶座上的沈繁望向车外,想要一探究竟。

    她眯着眼睛,在人流的缝隙里,试图看清:“貌似是有人在店门前…哭,她在哭……等等……那个人……”

    陆景和应声看去,在迷离的夜色里,橘黄色灯光的店铺门前,脆弱的少女随风易逝。

    “隔那么远,能看见什么?”

    副驾驶座上的林今灿掀开疲惫的眼皮,降下车窗,随口叫住一位路口的人,还没问清楚所以然,耳畔就传来车门开合的声音,他一转头,主驾驶座空空如也。

    “陆景和!你——”

    绿灯在彼时亮起,后方的车急不可待的按着喇叭,林今灿在刺耳的鸣声中发现了跑向事发中心的男人,他试图将被西装牵绊住行动的他叫回,后者置若罔闻,已然不顾的失控。

    后车位的沈繁先一步捂住自己的唇,目光死死的定在远处,红着眼哑然道:“那家面包店的位置……云,云梨……”

    “你说什么?”在她毫无章法的话音里,林今灿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还没发现吗?那家面包店的旧地址……”

    沈繁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车门,也不顾来往车辆,跳下了车,她张了张嘴,留下车内坐着的林今灿在她跑开后仍在反应那句肯定话:

    “那个人是云梨,她是云梨啊。”

    *

    “她为什么一直在哭啊?”

    “会不会死啊?”

    “那个,美女,你还好吧。”

    经过的二三人群少有的在关切,观望吃瓜的人站在能看清戏码的最佳席位。

    云梨在松散的包围圈里揪着领口,止不住的抽噎,眼泪似是断线的珍珠,成行的从内外眼角双双下滑。

    胸腔剧烈的起伏,过于的情绪让她没办法正常的呼吸,过激的刺激让她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

    一幕幕非正常的反应看傻了周围停留下来的人,他们皆是不知所措。

    她的身与心在此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受,好似肉/体残破不堪,内在精神也满是窟窿。

    喧嚣的窃窃私语惹得人心烦,街边的音响店换上了一首新歌。

    [雨都停了

    这片天灰什么呢

    我还记得

    我说我们要快乐

    深夜的脚步声

    总是刺耳]

    “云梨…”

    伴奏里有钢琴的奏乐,有人喊着她的名字,从远处跑了过来,脚底步步是水花,打湿了鞋袜和一丝不苟的裤腿。

    音乐的落点和雨声高度的结合,人影愈来愈近,拨开人流,闯了进来。

    [害怕寂寞

    就让狂欢的城市陪我关灯

    只是哪怕周围再多人

    感觉还是一个人

    每当我笑了

    心却狠狠地哭着]

    汽车的鸣笛划破长空,

    他来了,

    在她的面前。

    抬起头,看着那一张说不出熟悉但微微有些印象的脸,那张脸和江殿的长相截然不同,她却破天荒的在他身上找到了江殿的影子。

    不是第一次了,

    在她无意识的从前,数不清多少次了。

    [给我一个理由忘记

    那么爱我的你

    给我一个理由放弃

    当时做的决定]

    “屏住呼吸,不要受紊乱的气息支配。”

    他跑来,竭尽两三步,膝盖着地,溅着水,滑跪在她面前,当机立断的抬起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手掌紧贴在她的下半张脸,盖住了她的口鼻:“看着我,云梨,看着我。”

    她的整张脸都因身体不适犯了红,剩下一双的眼睛浸着眼泪,长睫颤动。

    云梨下意识的被他发颤的发音和迫切的语气吸引过去,她看向眼前人的眼睛,直直的看过来,那是他们第一次的对视,在荒唐的生死关头。

    “不要害怕,不要紧张,试着跟着我给出的信号频率调整呼吸。”

    陆景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跟着我,用鼻吸气,用嘴呼气,云梨,来,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云梨无助的眨着眼,濒死的人不会放过生存的机会,她跟着男生的信号,抱着他的手背,增加口鼻外建立空间的密闭性,随着他一起深呼吸。

    循环的气浪反复在手掌和口鼻之间循环,一呼一吸间,闹腾的肺部缓解了下来,慌乱的意识逐渐回笼,五感的痛觉放松了下来。

    她在气息交换间,闻到了男生的手心里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清列温柔,和他本人一样干干净净。

    “好些了吗?”

    陆景和小心翼翼的关注着她的身体状况,眉间微微皱起,他的担心,外人一眼就能看穿。

    呼吸彻底平稳下来,云梨放下手,对方也及时的将手收回,她点点头,又止不住咳嗽了起来,手撑着地,她虚弱到了极点。

    头痛欲裂,气息的平稳,脑子却还没缓过来,过度换气,脑细胞也会缺氧,她垂着头,有气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云梨。”

    沈繁后来居上,忙不迭挤进人潮,将摇摇欲坠的女孩儿揽进怀里,用衣袖擦着她脸上的雨水,一下一下,却根本擦不净,她心疼的将人拦的更紧些。

    “你真的……让我怎么说好呢……回来也不说一声,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云梨疲惫不堪,软弱无力的静静靠着,话音羸弱:“对不起。”

    “你省省力气吧。”知道她受到了多少难,沈繁听不得女孩低下的语气,她抬头,向陆景和求救。

    “还站起得来吗?”

    连声音都发着紧,陆景和抿了抿唇,他跟着沈繁的话音后面问向云梨。

    两人的视线再度对上,有了一分钟前的接触,云梨潜意识里不排斥他的关切,她试着动了动腿。

    长裙下的两双腿很是沉重,像是吸了水又像是灌了铅,她摇了摇头:“没有知觉,我的脚踝使不上力。”

    又来了,

    她的腿又罢工了……

    云梨抬起手腕盖住眼睛,黑暗下能暂时让她忘记自己是个靠腿吃饭的芭蕾舞者。

    “我站不起来了……”

    嘴角打着颤,她不得接受现实,坏掉的心情再度一发不可收拾,脸上又挂上了新的一行热泪。

    “别害怕,云梨。没有关系的,我带你离开,我带你去医院治疗。”

    陆景和垂眸,扫过她身上穿着的白色纱裙,收回眼后,他脱下西装的外套盖在云梨的身上。

    沈繁就着他的动作,将外套的领口掩好,盖住女孩的肩膀和脖颈:“你想怎么做?”

    陆景和走近,在她们身边蹲下,“我抱着她,上我的车。”

    “行。”当务之急是让云梨得到妥当的照顾,沈繁配合的将云梨的上半身,挪向另一边的男人。

    “我抱着你走。”云梨疲惫到没有反抗,陆景和隔着自己的西装揽过她的肩膀,提前知会了一声。

    云梨闭了闭眼,没吭一声,她仍陷在悲凉的泥塘里没有走出来,陆景和心里被蛰了一下,另一手理好她的裙摆,小臂勾过她的腿弯。

    他附耳道了一声:“勾住我的脖子,云梨,抱紧我。”

    话落,他轻而易举的将人抱离了地面。

    那样忽然而至的漂浮感让云梨下意识的照做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云梨不想暴露自己糟糕,将头虚靠在他的肩头。

    清列温和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安抚着云梨,让她稍松懈的情绪不动声色的发泄在无尽的眼泪上。

    “不要害怕,云梨。”

    边走,陆景和仍不停的在温声安慰,喉结轻滚,他的嗓音有别样的温度:“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些爱越想抽离

    却越清晰

    那最痛的距离

    是你不在身边]

    怀里的她动了动,将脸埋在他胸口的更深处。

    ……

    ……

    林今灿将车停在了路口的临时停车区,为了避免引起没必要的骚动,他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撑着黑伞站在牙口冲他们招了招手。

    与生俱来的成名光环遮不住,依然免不了被路人们反复瞻顾。

    等他们过来,他将后车门打开。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陆景和附下身,将云梨轻轻的放在后车座上,替她重新将衣服盖好,又给她系好安全带。

    暂时将人安置好,他直起身,关上车门后看向沈繁:“你坐后面照顾她,拜托了。”

    沈繁应下,绕到了另一边上了车。

    “车钥匙。”

    陆景和又偏过头,向林今灿伸手:“我送她去医院。”

    林今灿一把拍掉他的手,没来由的嗤笑一声:“你不看看你现在的手都抖成什么样了,帕金森晚期都没你那么严重,还开车?就算不顾我和沈繁的性命,后车座不还坐着你心……”

    “林今灿。”

    陆景和冷不丁出声,口吻里有疲惫,也有让林今灿别再添没必要麻烦:“别说了。”

    “……不说了,我不说了,行了吧。”

    自己的名字被爆出,路人的回头率明显更高了,林今灿压低伞沿,又拽了拽口罩和鸭舌帽,只露出一双招人喜欢的桃花眼。

    他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罪似的打开副驾的车门:

    “你给我老实的上副驾,快点,别磨蹭,我被路人认出来的话,能耽误更多的时间,还不算附近有狗仔跟拍呢。

    他们最近使劲逮着我私生活拍呢,各个贱的很,害我都不能好好的跟我家祖宗见个面约个会,啧!有手不能牵,有嘴又不能亲,快把我憋死了。”

    越说越收不住委屈:“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谈个恋爱容易吗我……”

    陆景和沉默的看着他,挺一言难尽的。

    以林今灿现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他说的也没夸大的成分,现在呆在家里都怕有人敲门,躺床上就怕床底下有鬼……

    陆景和也是怕了他的碎碎抱怨,将隐隐发抖的手垂在身侧,妥协弯身坐进了车里。

    等林今灿从另一头上车,关上了主驾驶座的门,他又提了一嘴:“去医院。”

    “知道,啰嗦。”

    林今灿开了个导航,没眼看他:“我还没跟我家那位报备,副驾就让给你了,兄弟,你消停会儿吧。”

    临出发前,车子点找了火,余光里的人正透过后视镜,留意着后边睡在沈繁怀里的女生,林今灿咳嗽了声,有意提醒道:“安全带。”

    陆景和回过神,拉过安全带系好,视线又不受控的飘了过去。

    林今灿摇摇头,发动了车,车头向着前方深邃的黑夜扬长而去,原地的一首歌也到了结尾。

    [大雨里的别离

    我找不到理由放弃

    我等你的决心

    有些爱越想抽离却越清晰

    那最痛的距离是你不在身边

    却在我心里

    我想你]

    *

    十三年前,一首《手写的从前》给予了云梨勇气,让她主动向江殿迈出了第一步。

    十三年后,一首《给我一个理由忘记》逼着云梨学会释然,是时候放下对江殿不切实际的执着等待。

    两首歌的时间,她的初恋从萌芽的开始走到了正式的结束。

    人生若只如初见,花束般的恋爱,云梨和江殿从陌生人成为了形同陌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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