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淮忙了一整日,回到小院时天将黑下来。

    苏合早已等候多时。

    万清淮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螓首蛾眉,美艳动人。檀色素罗襦配球路纹真丝绡下裙,肩上一条天青色帔帛,挽着最时兴的流苏髻,戴着鎏金珍珠细钗,似官家小姐般尊贵,就连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冬月穿着也比万清淮好上些。

    “可是万姑娘?”苏合开口,声音轻柔,好似黄鹂鸟。

    “正是!”

    冬月拿出一方帕子:“这帕子可是出自姑娘之手?”

    万清淮拿过仔细瞧,上面绣了并蒂的莲花,想来是摆摊时卖出的:“没错。”

    冬月闻言激动起来:“太好了!我们娘子想求姑娘绣件衣裳。”

    冬月凑近,与万清淮耳语。

    “不行,不行!这不行,我做不了!”万清淮听得直摇头。

    苏合:“为何?”

    “我从未做过这样的衣裳,这不妥……”

    苏合摘下手上的指镯,递给万清淮:“这是定金,等姑娘绣成了,我还有重谢!”

    指镯上面嵌着赤玉,又是金子做的,实在是个宝贝!按现下的行情,能买的下祖宅的半间瓦屋,万清淮自然是抵挡不了这般诱惑,便立马改口:“虽未做过,倒也可以一试!”

    “鲛纱难得,若是姑娘能成全我,便是我的恩人!”

    “娘子放心,我定尽全力为姑娘寻得!”万清淮极尽谄媚,全然忘了方才的难为情。

    为买得鲛纱,万清淮来到了柳氏布庄。

    “掌柜,这儿有鲛纱吗?”

    柳氏上下打量着万清淮,上着秋香绿的絁衫,下穿雅青葛麻缬染裙,一双平头布鞋,就连头上的髻钗都是荆木的,怎么瞧都不像是买得起鲛纱的人。

    “没有没有!”柳柳氏一脸的不耐烦。

    万清淮强忍怒气,将钱袋拍在桌上:“真没有吗?”

    柳氏的语气缓和下来:“瞧我这记性,我突然想起,这库房还有一匹,我这就去取!”

    片刻后,柳氏将鲛纱递给万清淮。

    万清淮摸着,却觉得与那日的有些差别,便试探问道:“这是鲛纱?”

    “姑娘慧眼,这正是出自秦氏布坊的鲛纱!”

    “果真名不虚传,这一匹价何?”

    “本是百两一匹,但我方才初见姑娘,便觉得亲切,就七十两吧,如何?”

    万清淮打开钱袋,看着里面散碎的银子,面色难堪。

    柳氏见状,抱起鲛纱就要走:“姑娘看看别的吧!”

    “慢!”万清淮咬咬牙,将那枚指镯拿出来,:“这下够了吧?”

    “够了够了!”

    柳氏笑得谄媚,欲伸手抢过指镯,却被万清淮挡了下来:“柳掌柜,我不识货,这小小的指镯,怕是不值七十两呢!”

    “我都说了,我与姑娘有缘,就当交个朋友!”

    万清淮闻言,叫住铺子内几位女客:“诸位娘子替我做个见证,今日我用此指镯买下柳掌柜手上这匹鲛纱,此买卖双方自愿,未有强迫之处。将来若有争执,还请娘子们公证!”说罢,万清淮将指镯递给柳氏,“这下我便心安了,柳掌柜可不能反悔啊!”

    柳氏接过指镯,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以为自己捡了便宜,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

    万清淮抱着鲛纱,匆匆赶回布坊,未寻得李管家,便又往秦宅去了。

    刚到秦宅,便遇到从白鹤楼听曲回来的秦绿枝。

    书房,万清淮递上鲛纱。

    “这是何意?”秦绿枝接过,用手摸了摸。

    “这是我在柳氏布庄买来的鲛纱,我在咱们布坊时日不多,只见过一次鲛纱,瞧着与这个有些不同。”

    秦绿枝将纱置于阳光下端详:“这纱不是出自咱们坊中啊……有人打着秦氏的名义,售卖这些纱?”

    “我听说,每月十五柳氏都会差人去布坊,风雨无阻。他们运气也着实不错,近来每月都能买到鲛纱。可这个月那柳氏布庄却并未有人来,我本想着可能是有了存货,不着急要了。我今日前去,那掌柜的见我不像是富家子,便拿这劣纱来骗我。”

    “此纱制工粗糙,用的只是染色的蚕丝,这等低劣的东西也敢叫鲛纱?真是岂有此理!”秦绿枝气愤不已。

    “只是不知现下还有哪家铺子参与其中,又有多少人上当?”

    秦绿枝想了想,叫了阿福来吩咐:“你去账房支些银子,带上院里所有的家丁侍女,去城中各布庄和制衣店采买鲛纱,穿得寻常些,不要打草惊蛇!顺便去城外庄子叫李叔回来,快去!”

    阿福退身出去,秦绿枝拉着万清淮不住感谢:“这些人应该也是刚开始做这些勾当!清淮,多亏了你,这帝京如云如海一般的铺子,若是等我自己发现,恐怕布坊的名声和鲛纱的名誉,早就被毁了!”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是我该做的,没什么谢不谢的!”万清淮又想起那枚指镯,支吾了许久,终是开了口:“只是……这纱是我用一个指镯换回来的,待事情查清后,还请掌柜的替我向那柳氏把那指镯要回来。”

    “那是自然!”

    很快,下人买回的鲛纱堆满了书案。

    秦绿枝怒不可遏:“我竟不知这鲛纱遍地都是了!将售假的铺子都择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活腻的在背后捣鬼!”

    李管家一一对比过后,发现其中仅三匹是真:“这些劣纱都是多在城南出现,每匹要便宜上二三十两,城中仅柳氏布庄有卖。要想追溯这纱的来源,怕是不易啊!”

    秦绿枝:“这其中哪家铺面最大?”

    “柳氏布庄。”

    “去柳氏布庄!”

    秦绿枝带着三五家丁闯进柳氏布庄,柳氏先是愣了片刻,又笑着迎上来:“秦掌柜,今日怎么得空大驾光临?”

    秦绿枝将劣纱扔在桌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着秦氏布坊的名义,卖这种破烂东西!”

    “秦掌柜这是从何说起啊!”

    “这是鲛纱?”

    柳氏争辩:“我卖的确是鲛纱无疑,你们从哪里寻来这等劣纱,是想讹钱不成?”

    秦绿枝冷笑一声:“你若能老老实实告诉我,这纱从何而来?在府尹大人面前,我或许能替你求个情。”

    柳氏拿出店内的鲛纱,唤来众人:“各位可都瞧好了,这是咱们布庄的鲛纱,是我每月十五,辛辛苦苦从秦氏布坊排队买来的!至于你们拿来的这纱……秦掌柜,你若没证据证明这是出自柳氏布庄,还是快快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既敢光明正大前来,自然是有证据的!柳掌柜,我妹妹的指镯,你还记得吗?”

    柳氏闻言,震惊:“你……那日的女子,是你妹妹?怎么可能?”

    秦绿枝:“李叔,若有人携假伪之物出售,按律该当如何?”

    李管家:“笞四十,罚银百两!”

    秦绿枝冷笑一声:“想来柳掌柜靠这伪纱赚了不少银子,应该够一百两了,只是不知,这四十鞭子下去,柳掌柜能否吃得消?来人,将柳掌柜送官!”

    柳氏一听,吓得面色惨白,连连求饶:“秦掌柜,秦小姐!饶命啊!”

    秦绿枝:“还不快说!”

    “是送货的伙计说,这是从城郊南花村布坊运出来的,可那布坊具体在何处,我也不知晓……”

    秦绿枝:“将这店里的伙计都捆了,关在后院。换我们的人守着,照常买卖,别走漏了风声,其他人同我去南花村捉鬼!”

    一众人浩浩荡荡到了南花村,见一老翁坐于村头乘凉,秦绿枝便走上前去:“老伯,我听说这村中有家布坊,想来进些料子,你可知怎么走?”

    老翁侧着耳朵,摆摆手。

    秦绿枝大声:“布坊!”

    老翁还是摇头。

    李管家走上前,递了些碎银子:“敢问老伯,布坊在何处?”

    老翁指向北面:“直走就是!”

    秦绿枝气极:“这老贼……”

    众人往北面去,行至途中,秦绿枝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晌午天热,老翁年迈,却独自一人在村口,怎么看都像是盯梢的。

    “快回去!”

    众人又调头回去,那老翁果然不见了,正巧一人从南面小跑而来,那人看见秦绿枝拔腿便逃,跑得更快了。

    “追他!”秦绿枝一声令下,四五个家丁追了出去,秦绿枝也跟在后面追。

    你追我赶整整三里路,家丁们终于将那人按在地上。

    过了半晌,秦绿枝才跟上来。

    “秦……秦掌柜……”那人挣扎着。

    秦绿枝早已气喘吁吁:“你谁啊?”

    “岳三……”

    “你跑什么?”

    “我……上茅厕……”

    秦绿枝踹了岳三一脚:“上茅厕你跑三里地?你看我可像傻子?说吧,你那布坊在哪儿?”

    “什么布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小南花村,我既找到这儿来了,你说与不说,我早晚都会找到的!”

    家丁押着岳三回到村口,众人往南面一路寻过去,在半途中遇到了那老翁。

    秦绿枝:“布坊在哪儿?”

    老翁又装傻,摆手。

    秦绿枝上前一把夺回碎银,领着众人继续寻找,终于在一处破旧荒废的院内找到了岳三的布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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