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竹林深处有人家上】
荷月的天气，明媚得有些刺眼，本来是一副外出游玩的兴致，可被这咄咄逼人的阳光折腾了几个时辰，凉初连弯一弯嘴角的心情也没有了。
她所住的地方也就是被镇子上的人称为“无里地”的“仙人隐”了。要去姑虚城的话，在这里倒有条偏僻但快捷的出镇小径，知道的人不多，这还是君墨染无聊的时候说给她听的，但她从没有试着走过。一是她之前从没有想过要出灵水，二是中间隔了座海拔不算低的大山。
那座山叫做玉尾山，虽然地属灵水城，实际却是灵水和乌魇的交界山，它就在她家竹屋的后面，绿油油的一大片，鸟语花香的，平时看着挺养眼的，但爬起来从不是看着的那么回事。凉初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虽说以前也时不时上去溜达一番，但最高也只到过半山腰那先生建在山洞里的书洞，还真没试着翻过去过。
转眼就大半日过去了，但她踮起脚尖还可以看见她家房子黛色的瓦片浓缩成的精华一点——还是相当漂亮的。
每当这个时候，凉初总会觉得有点舍不得，她停下脚步，拉拉慕容城的衣角。
她很想说：慕容城，你说我们走了那么久，我家窗子上的那盆风铃草会不会饿死呀，要不我们回去给它浇浇水再走？或者说：慕容城，我总觉得我挂在门口的那幅字上的画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我怕君墨染那家伙的智商不够，看不懂，要不我们回去再改改？
可是，每次她打定主意这样说的时候，就看见慕容城额前渗着细微的汗珠，一脸询问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是还是应该长大点了：这对自己来说或许像是出门游玩，可是对他来说却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吧。
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立马改了口：“慕容城，你看我家的房子是不是很漂亮，外头是典型的江南的黛瓦白墙，特别是那屋檐上雕的灵兽，好像活的一样……”
慕容城将举着伞的她拉进树荫里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素白的颜色，边角上绣着龙飞凤舞的一个“城”字。
他用手帕细细印去凉初额角上的汗，整理好她被风弄乱的头发，又将水壶递给她，接过她手中的伞放到一边，这才开口说：“慕容城不才，没有姑娘的好眼力，是看不到百丈外‘活的一样的’灵兽的……”
帕子印在脑袋上的力道很轻，小心翼翼的好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凉初突然想到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体贴地对待一个杏衣的女子。但不同的是，那时的他手疏离地搁在女孩身后半寸的地方，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而现在，他的手的很温柔，但眼睛里满满的只是礼貌而已——而这份礼貌，她更愿意叫它疏离。
什么时候，她才可以真正离他那么近呢？
凉初从他手中拿过方帕，抬起眼来，也学他的样子细细印着他额上的汗珠，他微一皱眉头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没有继续，只是微微眯了眼睛看她。
凉初红着脸，却很努力睁大眼睛装懵懂：“没关系，我细细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至少我是在你一丈之内。”
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面上的表情复杂得叫人捉摸不透。
她想，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呢？
后来发现答案是意料中的没答案。她希望他什么都说点，又希望他什么都别说。人生在世，就是这样的模凌两可。
不过这样也好，不论他说话还是不说话，都让她觉得盛夏光年，树影斑驳中的时光美好。
脚下被突出的树梗拌了个趔趄，幸好被慕容城及时地扶住了手腕，凉初才没有整个人扑到在地上。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看着凹凸不平的山路，真栽下去，估计脸上身上都得划上好几道口子。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歇着吧。”
慕容城扶她坐下，四处望了望，颇有些奇怪地摸摸鼻尖：“上山明明只花了半日的功夫，这下山的路为什么走了那么久连一点出山的迹象都没有？”
凉初捶捶有些酸麻的小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君墨染只说这里的路能出山却从来没说过要上多少时辰，但不管怎样看这玉尾山着实也算不上大，也真没道理出山要走那么久。莫非这是书上说的……
凉初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她抬起头，拉拉慕容城的衣袖。
“怎么了？”
“慕容城，你衣服穿得多吗？”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他在她身边轻轻蹲下，对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不理解：“你觉得冷吗？”
“没事啦，只是无聊地问一下。”
凉初摇摇头，顺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撬起地上的泥土来。慕容城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多问，只以为是这山中夜凉，她觉得冷罢了，便去拾了柴火。
夜色微凉，山林间映着皎皎的月光，一轮篝火燃起在星辰下，闪烁的火光晃动着人影。
手里的白面馒头有些索然无味，但凉初还是啃得很自在。她本就是不挑剔的人，况且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也确实是饿了。她好不容易咽下了一个，这才向慕容城伸出手去：“想喝水了。”
慕容城看看她，腮帮子鼓鼓的，嘴角还沾着少许馒头的碎屑，那双眼睛亮亮的，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突然闯入人界偷吃东西的小灵兽，心头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瞬间被软化了，他笑着将水递过去：“我还第一次看一个姑娘可以一口气吃下这么大一个馒头的。”
凉初喝了水，不以为然地用袖子擦擦嘴角：“这有什么的。以前我和别人比赛，还一口气吃下过二十个饺子呢。”
“二十个？”
“对啊，每个都有这馒头一半大小。”她想到那次后果的惨烈，本来昂扬的语气立马焉了下来：“后来连着三天都消化不良，被我娘逼着啃了一筐子草药……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饺子了。”
他想那场景，顿时觉得有趣，嘴角又扬上一分。
“你喜欢吃饺子吗？”凉初突然问。
“还好。”
“馄饨呢？”
“还好。”
“怎么都是还好。”她撇撇嘴：“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吗？”
慕容城仔细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似乎是没有。”
“不会吧。”凉初睁大眼睛，向他靠了靠：“一样喜欢吃的东西都没有吗？”
“恩。”确实是没有。
“不过，我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凉初自信满满：“你最喜欢的颜色是青色对不对？”
“为什么这样说？”
“你这几天一直穿着青色的衣服。”
“或许吧。”慕容城突然转了话头：“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东西？那就多了。我喜欢吃梅子酥，但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吃，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不过什么颜色的衣服我都会穿，最喜欢的花是殊途彼岸，但漂亮的花我都喜欢……”
凉初话匣子一打开似乎有些合不上了，慕容城坐在她身边，一面看着她映照在篝火中暖色的脸，一面静静地听着。
他手中的馒头只掰了一点点，没有所谓的喜不喜欢，对他而言所有的食物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馒头咸菜还是珍馐美味，都没有什么区别。而现在，纯粹是不饿罢了。他也没有什么偏爱的颜色，偏爱的花，偏爱的小说……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这样想来，生活真的是件好无味的事。
篝火堆里爆开“噼啪”的声音，火苗轻轻颤了颤，弯起一道柔弱无骨的弧度袅袅散去。
慕容城耳朵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攥住佩剑的把手。
“嘘！”凉初正说得起劲，突然见他伏过身来，动作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她第一次离一个除君墨染和小白之外的男人这么近，她只要一动就能清楚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磨砺过她的脸颊。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的声音几乎能盖过林间的虫鸣，她不敢动，她怕他发现，因而只是睁大眼睛故作镇静地望着他。
慕容城挨在她耳边，轻声说：“林子有动静。”
凉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
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咚！咚！咚！”一下一下节奏不快，而且很有规律，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打鼓一样，不过，那声音却又比鼓声更沉重一些，似乎是什么硬物重重打在地上造成的。
那声音越来越重，凉初觉得地面都好像在跟着震动了。
不是“好像”，是“就是”！
看着地上被震得一跳一跳的沙石，两人对望了一会儿。
慕容城转过身子想要将凉初护在身后，却被她拉住了手，他不解地看向她。
“我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你相不相信我？”她眨眨眼睛，脸上全无恐惧的样子，反倒显得有些兴奋。
“听说玉尾山多吃人的神兽。”
“听这响动，你听说过什么神兽胖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吃人的？”
“……”
荷月的天气，明媚得有些刺眼，本来是一副外出游玩的兴致，可被这咄咄逼人的阳光折腾了几个时辰，凉初连弯一弯嘴角的心情也没有了。
她所住的地方也就是被镇子上的人称为“无里地”的“仙人隐”了。要去姑虚城的话，在这里倒有条偏僻但快捷的出镇小径，知道的人不多，这还是君墨染无聊的时候说给她听的，但她从没有试着走过。一是她之前从没有想过要出灵水，二是中间隔了座海拔不算低的大山。
那座山叫做玉尾山，虽然地属灵水城，实际却是灵水和乌魇的交界山，它就在她家竹屋的后面，绿油油的一大片，鸟语花香的，平时看着挺养眼的，但爬起来从不是看着的那么回事。凉初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虽说以前也时不时上去溜达一番，但最高也只到过半山腰那先生建在山洞里的书洞，还真没试着翻过去过。
转眼就大半日过去了，但她踮起脚尖还可以看见她家房子黛色的瓦片浓缩成的精华一点——还是相当漂亮的。
每当这个时候，凉初总会觉得有点舍不得，她停下脚步，拉拉慕容城的衣角。
她很想说：慕容城，你说我们走了那么久，我家窗子上的那盆风铃草会不会饿死呀，要不我们回去给它浇浇水再走？或者说：慕容城，我总觉得我挂在门口的那幅字上的画是有点喧宾夺主的感觉，我怕君墨染那家伙的智商不够，看不懂，要不我们回去再改改？
可是，每次她打定主意这样说的时候，就看见慕容城额前渗着细微的汗珠，一脸询问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是还是应该长大点了：这对自己来说或许像是出门游玩，可是对他来说却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吧。
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立马改了口：“慕容城，你看我家的房子是不是很漂亮，外头是典型的江南的黛瓦白墙，特别是那屋檐上雕的灵兽，好像活的一样……”
慕容城将举着伞的她拉进树荫里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素白的颜色，边角上绣着龙飞凤舞的一个“城”字。
他用手帕细细印去凉初额角上的汗，整理好她被风弄乱的头发，又将水壶递给她，接过她手中的伞放到一边，这才开口说：“慕容城不才，没有姑娘的好眼力，是看不到百丈外‘活的一样的’灵兽的……”
帕子印在脑袋上的力道很轻，小心翼翼的好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凉初突然想到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体贴地对待一个杏衣的女子。但不同的是，那时的他手疏离地搁在女孩身后半寸的地方，眼睛里是满满的温柔。而现在，他的手的很温柔，但眼睛里满满的只是礼貌而已——而这份礼貌，她更愿意叫它疏离。
什么时候，她才可以真正离他那么近呢？
凉初从他手中拿过方帕，抬起眼来，也学他的样子细细印着他额上的汗珠，他微一皱眉头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没有继续，只是微微眯了眼睛看她。
凉初红着脸，却很努力睁大眼睛装懵懂：“没关系，我细细说给你听也是一样的，至少我是在你一丈之内。”
他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面上的表情复杂得叫人捉摸不透。
她想，她希望他说些什么呢？
后来发现答案是意料中的没答案。她希望他什么都说点，又希望他什么都别说。人生在世，就是这样的模凌两可。
不过这样也好，不论他说话还是不说话，都让她觉得盛夏光年，树影斑驳中的时光美好。
脚下被突出的树梗拌了个趔趄，幸好被慕容城及时地扶住了手腕，凉初才没有整个人扑到在地上。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看着凹凸不平的山路，真栽下去，估计脸上身上都得划上好几道口子。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歇着吧。”
慕容城扶她坐下，四处望了望，颇有些奇怪地摸摸鼻尖：“上山明明只花了半日的功夫，这下山的路为什么走了那么久连一点出山的迹象都没有？”
凉初捶捶有些酸麻的小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君墨染只说这里的路能出山却从来没说过要上多少时辰，但不管怎样看这玉尾山着实也算不上大，也真没道理出山要走那么久。莫非这是书上说的……
凉初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她抬起头，拉拉慕容城的衣袖。
“怎么了？”
“慕容城，你衣服穿得多吗？”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他在她身边轻轻蹲下，对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些不理解：“你觉得冷吗？”
“没事啦，只是无聊地问一下。”
凉初摇摇头，顺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撬起地上的泥土来。慕容城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多问，只以为是这山中夜凉，她觉得冷罢了，便去拾了柴火。
夜色微凉，山林间映着皎皎的月光，一轮篝火燃起在星辰下，闪烁的火光晃动着人影。
手里的白面馒头有些索然无味，但凉初还是啃得很自在。她本就是不挑剔的人，况且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也确实是饿了。她好不容易咽下了一个，这才向慕容城伸出手去：“想喝水了。”
慕容城看看她，腮帮子鼓鼓的，嘴角还沾着少许馒头的碎屑，那双眼睛亮亮的，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突然闯入人界偷吃东西的小灵兽，心头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瞬间被软化了，他笑着将水递过去：“我还第一次看一个姑娘可以一口气吃下这么大一个馒头的。”
凉初喝了水，不以为然地用袖子擦擦嘴角：“这有什么的。以前我和别人比赛，还一口气吃下过二十个饺子呢。”
“二十个？”
“对啊，每个都有这馒头一半大小。”她想到那次后果的惨烈，本来昂扬的语气立马焉了下来：“后来连着三天都消化不良，被我娘逼着啃了一筐子草药……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饺子了。”
他想那场景，顿时觉得有趣，嘴角又扬上一分。
“你喜欢吃饺子吗？”凉初突然问。
“还好。”
“馄饨呢？”
“还好。”
“怎么都是还好。”她撇撇嘴：“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吗？”
慕容城仔细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似乎是没有。”
“不会吧。”凉初睁大眼睛，向他靠了靠：“一样喜欢吃的东西都没有吗？”
“恩。”确实是没有。
“不过，我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凉初自信满满：“你最喜欢的颜色是青色对不对？”
“为什么这样说？”
“你这几天一直穿着青色的衣服。”
“或许吧。”慕容城突然转了话头：“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的东西？那就多了。我喜欢吃梅子酥，但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吃，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不过什么颜色的衣服我都会穿，最喜欢的花是殊途彼岸，但漂亮的花我都喜欢……”
凉初话匣子一打开似乎有些合不上了，慕容城坐在她身边，一面看着她映照在篝火中暖色的脸，一面静静地听着。
他手中的馒头只掰了一点点，没有所谓的喜不喜欢，对他而言所有的食物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馒头咸菜还是珍馐美味，都没有什么区别。而现在，纯粹是不饿罢了。他也没有什么偏爱的颜色，偏爱的花，偏爱的小说……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这样想来，生活真的是件好无味的事。
篝火堆里爆开“噼啪”的声音，火苗轻轻颤了颤，弯起一道柔弱无骨的弧度袅袅散去。
慕容城耳朵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攥住佩剑的把手。
“嘘！”凉初正说得起劲，突然见他伏过身来，动作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她第一次离一个除君墨染和小白之外的男人这么近，她只要一动就能清楚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磨砺过她的脸颊。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的声音几乎能盖过林间的虫鸣，她不敢动，她怕他发现，因而只是睁大眼睛故作镇静地望着他。
慕容城挨在她耳边，轻声说：“林子有动静。”
凉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
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咚！咚！咚！”一下一下节奏不快，而且很有规律，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打鼓一样，不过，那声音却又比鼓声更沉重一些，似乎是什么硬物重重打在地上造成的。
那声音越来越重，凉初觉得地面都好像在跟着震动了。
不是“好像”，是“就是”！
看着地上被震得一跳一跳的沙石，两人对望了一会儿。
慕容城转过身子想要将凉初护在身后，却被她拉住了手，他不解地看向她。
“我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你相不相信我？”她眨眨眼睛，脸上全无恐惧的样子，反倒显得有些兴奋。
“听说玉尾山多吃人的神兽。”
“听这响动，你听说过什么神兽胖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吃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