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穿戴好衣服,凉初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慢慢走出来。君墨染靠坐在窗子上,手里执着一颗圆润的白色棋子,正在和自己对弈。下棋是君墨染最喜欢的休闲方式,但从小到大的玩伴是个从来将棋子用作石子打水漂的主,他没办法,就养成了自己和自己玩的习惯。

    那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别样的张扬,肃着的脸却沉静如水。君墨染的身上从来有种从容不迫的气魄,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没显过土气或是雍容,倒是别有一番韵味的。但也许是表情太过硬冷,明明是花美男的装扮也硬生生穿出种不可侵犯的王者风范来。

    看见凉初走出来,他故意斜着那双祸害人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说:“其实,还是不穿衣服的时候好看些。”

    “哦?我也觉我身材挺好的。”

    “……刚还想说你脸皮几天没见变薄了,原来是错觉啊。”

    “和某人待得多了,脸皮薄的话容易气绝身亡的。”

    这真的不是她脸皮厚不厚的问题,想想如果是慕容城说的这句话,她铁定脸红到说不出话来了。但现在对象是墨染,面对他,她需要很强的抗打击能力。

    凉初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杯子就被他一脸天经地义地给顺走了。她瞪他一眼,只好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说吧,什么事。你个好几个月可以不见人影的大忙人,不会闲来无聊来找对手胡侃的吧。”

    “我自然是没那么闲的慌。只是听说从小打定主意老死灵水城的陌凉初突然转性了,觉得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场景应该来观瞻下。”

    “百年才会出一个活蹦乱跳的陌凉初,你平时就应该多来观瞻下。因为你要找第二个就得百年之后,等我再投一次胎了。”

    嘴上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着,她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糟糕,他不会记起那个约定来了吧。

    “哦,是吗?”墨染转着手中的杯子,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来:“一辈子么,那是有点长,我还真等不起。”

    凉初语重心长地教导他:“耐心是成功之母。”

    “……我怎么听说的版本是失败是成功之母。”

    “……我记错了吗?”小声嘟囔后,她一本正经道:“我们要学习经典不能拘于经典,字词是表面的,我们不能那么肤浅,要知道背后的意义才是我们应该看重的……”

    墨染叹一口气,一手有气无力地抚着额角,露出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来。

    凉初停下了话头,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我还没说完,你困了?”

    微垂的眼角有些哀怨:“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这和“风情”又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老实交代。”他像小时候回答先生问题一样举了手:“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冲着我来的?”凉初很惊讶,她四下找了找:“难道这地方有金子捡吗?”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贪财。”

    凉初点点头,竖起四个指头做出发誓的手势:“还有好色。”

    君墨染极其有挫折感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是来看你的梦中情人的。”

    “咦!”她一惊:“什么梦中情人?小白告诉你的?”

    “自从那次之后,你见过他给我好脸色看吗?”

    “那你怎么知道的?”

    “一见那个男的,我就知道了。”他凑到她的面前,摸摸她湿漉漉的长发,像他贯来的那样,将玩笑说得格外认真。

    总觉得君墨染于陌凉初,就像是陌凉初于慕容城。所以为了探求她在慕容城心中的位置,凉初总是会问自己:君墨染在我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似乎显得有些暧昧了,而且对于她与慕容城的关系来说,太不占优势了,可以忽略不计。

    亲人?

    如果亲人的定义是“有血缘关系的人”的话,两人貌似都不符合这个标准来着。如果亲人的定义是“想要亲近的人”的话,那两个人又似乎是太合标准了。

    但君墨染和慕容城,显然又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地方。

    是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算了,还是不想了。反正想不想得通,事实又不会改变,干嘛为难自己来着。

    “吴念竟然想娶紫蔑的洛颜,你不是说姑虚和紫蔑向来不对盘,如果不是十多年前的一份免战协议,早就打了不知多少次了?”

    “也许是要借此缓和下气氛。”

    “吴念是真的看上洛颜了?”

    “他自己挑选的未婚妻,自然是喜欢的。”

    “那你……”凉初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颇为同情地看着他。

    “我什么?”

    “你不吃醋?”

    “……”君墨染手中的棋子瞬间给他捏碎了。

    其实,陌凉初最早知道吴念这个人的存在,是从君墨染的口中。

    某日。

    君墨染说:“姑虚城主吴念想用一百两黄金买我上次给你画的那幅画,你说我们要不要卖给他?”

    “上次?哪次呀?你给我画的画,不是很多?”凉初扯下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再次确认十尺开外的目标。

    “就那时候,青梅花开的时候,我为你画的那幅。”

    “你是说光脚的那幅?”她漫不经心道,再次把布条蒙好,手里的长箭往远处一扔。

    “咚!”

    箭准确投了进去,小嘴壶晃了晃,停下了。

    她高兴地直拍手,拉着君墨染又蹦又跳:“你看你看,君墨染,我投进了。快点!快点!说好的!卤水鸭!”

    “说正经的!”

    “一幅画算什么正经?”凉初将布条一扯,随意搭在君墨染的肩上:“他喜欢就给他好了,反正你还在,我也还在,大不了你再给我画一幅好了。”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他可是姑虚城主,他……可是吴晨的儿子。”

    “然后呢?”

    “当年为了鲛人泪珠,吴晨带兵屠城……”

    “所以作为灵水陌氏后人,我和他算是有血海深仇,我有点骨气就不应该随他儿子的心愿吗?”她一边扯着湖边的柳条玩,一边懒洋洋回他:“别闹了,一幅画算多大的报复?再说了,破风那时候还害死了我的蛮蛮,按着这道理,我应该坚持不懈追杀它,哪容得它这样目中无人地带着崽子在我大灵水闲逛。”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蛮蛮只是只鸟,所以就没关系吗?那我饿了磨刀霍霍向破风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什么众生平等。”

    “……”

    “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屠城是屠城,画是画,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与他本来一点交集都没有,平白无故给自己拉个人恨恨,有意思吗?”

    “……”

    “再说,现在的灵水不好吗?凤凰都是从灰烬中重生的啊……”

    “……”

    凉初见君墨染突然静默不语,她凑上去:“话说——”

    “怎么?”

    “吴念那家伙怎么会突然想买我的画像的?难道,他觉得我很漂亮吗?”她嘻嘻笑着问。

    “实话?”

    “恩。”

    “听说是因为夜里难眠。”

    “……我长得很催眠吗?”

    “于是,就请先生为他算了一卦。”君墨染的眸子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先生说了什么?”

    “屯,元,亨,利,贞。”

    “能说人话不?”

    “正所谓内卦震,震雷也,雷声动而万物生;外卦坎,坎水也,水利生而养万物。然此卦雷在水中,欲发而冰结,遂为所抑,此如物之勾萌未舒也……”

    凉初木木地听了一会儿:“哦。”

    “也就是□□屯。”

    她仍旧一脸迷茫:“哦。”

    见凉初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他撇撇嘴道:“也就是困难时期,诸事不顺,身体劳累,邪魔相侵。”

    “那关我画像什么事?”

    “简单来说,”君墨染突然走远了几步:“辟邪。”

    “……”

    凉初瞪着眼睛看他一会儿:“卖他卖他,那幅画死活你都给我卖给他!你顺便在画上下个降头,我叫那人□□屯、习坎、泽水困、水山蹇都历上一历!”

    “这会不会狠了点?”

    她皮笑肉不笑地抿了嘴:“我这叫大肚,一般人我是不送的。”

    “……”

    一月后。

    凉初兴致勃勃地问:“听说吴念最近又做了件荒唐事?”

    “有多荒唐?”

    “为了躲姑虚城里那些想把女儿嫁给他的老臣,听说他在红豆阁整□□花雪月躲了半多月。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闲,没有去帮他搜罗稀奇玩意儿。”

    君墨染临摹的手顿了顿,皱皱眉头:“消息到是够灵通的,你哪听来的?”

    “茶寮里。”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穿千里。”

    “那是不是真的?”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你在姑虚做买卖,又时常给吴念购置稀奇古物,和他不是很熟吗?”

    他似乎想到什么,眉头一挑,言语带了丝调戏:“难得你对一个人的事那么上心,莫非……其实,你若嫁给吴念也不错。”

    “哪不错了?“听说姑虚城以武力攻伐著称,历任城主一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主。平时看上去倒是斯文秀气,其实都是衣冠禽兽,到了战场都是修罗魔王,不管老弱还是妇孺,只要挡他路的,一刀下去血溅一身都是面不改色。这样的家伙不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这又是哪听来的,茶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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