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话 柴米油盐酱醋茶上】
木依依小心翼翼地旋开房先生茶杯的盖子，陶瓷盖子与杯身轻微的碰撞声叫她心头一颤。垫着脚尖站在那里，脚跟迟迟不敢落下地去。她慢慢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动静，这才将藏在手心的东西放进杯子里去。
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起，就听见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人慢悠悠地说道：“昨天晚上，我听见你说梦话的声音了。”
她一惊，忙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手纠在身后，低着头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忙惊呼一声：“怎么可能！我睡你隔壁屋！我打呼和说梦话的声音哪有那么响！”
“我又没提你打呼。”房先生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笑意：“我只是为了说明我的听觉还是不错的。”
“啊……哦……”
“你在我杯子里放了什么？”
她撇撇嘴，一副打死也不要告诉你的样子。
房凌梅轻轻打了个哈欠：“今天，好像又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要不你就……”
“我说！”
木依依现在只要一听到他的“没食欲”就炸毛。
她眼睛骨碌地转了两圈，脑袋还因为他的那句“没食欲”处在死机状态：“是……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鼠李目……鼠李科……”
他瞥一眼茶杯：“我好像说过，我讨厌一切和红枣有关的东西。”
“红枣有益身心健康。”依依急忙争辩起来。
“我不需要。”他淡淡说着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坐起来。
“你说了算啊？！”依依突然走过来，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看看，手冰得跟个死人一样。谁叫你长得长手长脚的，血液都流不到指尖了，还不吃点红枣补血养气。”
依依长着一张不算消瘦的鹅蛋脸，甚至可以算得上有点婴儿肥。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自以为有理地讲话的时候，特别有神采。
她脸上的温度，透过指尖和手掌，漫到心头来，这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叫人心安。他轻笑，声音更柔和了：“红枣是女儿家吃的东西。”
“哪有，病人也可以吃的。”
“我不是病人。”
“但我怕你生病。”
他眼睛里的笑看得木依依有些不安了，她尴尬地清清嗓子：“既然我的工作是负责照顾你们父子俩，我自然会做到最好，自然要关心你们的身体状况。”
“是吗？”——
——“是吗？”
“自然。”木依依昂着头，自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拿着扇子，说起话来慢腾腾的男子：“我做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衣襟上的曼陀罗花的妖艳，掩不了那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的利落清爽。从来没有人会给她这样的压迫感，明明是一身朴素的文弱书生模样，但淡淡地扫你一眼，却叫人莫名就感到慌张，好像不绷起神经对视，就会被那样一双眼睛轻易看穿似的。
她不喜欢这样示弱的感觉，忙轻咳一声，将菜刀利落地砍在刀板上。
“咚”一声。
他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马铃薯，也不看她，只是弯起嘴角笑得温柔。
作为乌靥城最好的厨娘，她本不愿意理会这个一来就质疑自己厨艺的人的。
毕竟，“木依依”这三个字这在乌靥城可算是打得响亮的招牌，她要是愿意开家酒楼或是去哪家酒楼露一手，乌靥城的餐饮行业估计遭受的就是一场暴风雷雨。
况且，作为城主夫人的专厨，心情好的时候才去给做几顿吃的，这样的日子吃穿不愁，也算自在。
但是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打动自己的不是他提出的十倍于自己薪酬的工钱，而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好像看着整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有点迷茫，也有点……受宠若惊了。她对这样长得就一副有很多故事模样的人，总是有很大的好奇的。
别家的人，总是小孩子这样不吃那样不吃的，难伺候。
而这家，却是正好相反。
那个叫做“包子”的小男孩，每天都把自己的腮帮子撑得跟只包子似的，还喜欢一边扒饭一边咧着嘴笑着夸她：“姨娘烧的东西好好吃。”木依依不得不夸：这小家伙真是可爱到骨子里了。
只是一开始，包子刚刚看见她的那一会儿，竟然扑进她怀里叫她娘，这真让她真的是很难接受。
她蹲在包子面前，一本正经地对着他说：“做人要有骨气，不能有奶便是娘。”
坐在那儿喝茶的房先生，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瞪过去一眼：还不是你没教好。
房先生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继续慢悠悠地喝自己的茶。
她镇定地补充道：“生你的才叫娘，像我这种只是负责喂你的，你可以叫……姨，当然考虑年龄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
房先生冲他的儿子招招手，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小会儿。
小家伙又跑过来，表情呆呆，嘴巴甜甜：“姨娘！”
……好吧，每人退一步，反正姨娘总是比娘好。
木依依认了。
相比称谓问题，包子和包子他爹的饮食问题才是正真叫她头疼的大问题。
一个合格的厨娘，不能只会烧饭做菜，因为只会烧饭做菜的人，业界有另外一个专有名词，叫做“黄脸婆”或是“管家婆”。
像这样的人，大多还是无偿劳动者。
林依依能把厨娘这个工作做到叫人羡慕的地步，和她的好手艺是分不开的。但除此以外，更是因为她有绝对的专业精神。
她有一本随身的笔记本，记录的都是主顾们的日常饮食习惯。本来她想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小不点身上的，但结果一问才发现，包子那家伙简直就是为了吃东西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包子有不吃的东西吗？”木依依向房先生询问。
“……咬不动的算吗？”
“比如说？”
“我的砚台。”
“……”
“还有书架。”
“……这些我也不吃。”
木依依很鄙视他这个当爹的，包子他娘是难产死的，说起来是他一个人在拉扯孩子，可到现在那么大了，竟然连孩子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还在这里说瞎话，这太过分了。
但问过包子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包子，包子。”
“嗯嗯？姨娘，怎么了？”
“你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什么叫不吃的东西？”他挠了挠脑袋，不解地问。在包子的个人世界里，“东西”贯来是和“吃”搭配在一起的。
“……就是不喜欢的，看见就很难过的，想扔掉的东西？”
“砚台。”
“……我说的是可以放进嘴里的，你放进嘴里尝过的！”
“砚台。”
“……为什么？”
“很咸不甜，而且磕掉了我刚长出来的一颗小牙。”说着，他长大嘴巴，委屈地要将那缺了一颗小牙的地方给姨娘看。
“……好吧……还有呢？”木依依深吸一口气，小家伙刚刚以特别认真的表情动摇了她多年以来对食材的一般定义。
“书架。”
“……让我看看你的牙还剩几颗。”
木依依首次觉得自己接下这个工作意义非凡。
“那你呢？你不吃的东西有哪些？”
“我？”房凌梅仔细想了半天，才慢悠悠说道：“花椒辣椒甜椒茄子南瓜生菜豌豆羊肉螃蟹生姜大蒜葱花……都不吃。”
木依依无奈地放下记录的本子和笔，撇撇嘴：“你干脆就说说你会吃什么好了。”
他搁下手中的书，仔细地歪着头又呆了半饷，冷清的脸上半天才吐出两个字：“都好。”
“都好啊？”她撕了刚才那一页，揉成一团，扔在他桌子上，然后“啪”一声合了记事的本子：“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别说我不顾及主顾的胃口。”
他的话是这样说，但到了吃饭的时候，行动可不是这样的。
木依依看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两腮鼓鼓还死命往嘴里夹吃的，一个目不斜视用筷子挑着白饭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倔脾气顿时上头了。
还没有谁能这样忽视自己做的东西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后的一天早上。
房先生整理好衣着，一开门，正对上木依依一脸严肃的样子。
他一愣：“怎么了？”
“喜欢吃鱼吗？”
“喜欢。”
“咸淡？”
“淡。”
“甜酸？”
“不用。”
“好！”
木依依依旧一脸严肃地点了下头，也不管房先生是什么样的表情，自顾自转身，直冲厨房。
这天的中午，早就想从夫子那里跑出来的包子一脸期待地做到自己的位子上，左瞅瞅右瞅瞅，最后拉拉木依依的衣角，问：“姨娘？”
“恩？”
“菜呢？”
“什么菜？”
“中午吃的菜。”
“那盘鱼。”
“只有一样菜么？”
“恩。”
“……好吧。”
包子扁扁嘴，但看在这鱼瞅着还不错的样子上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拉了木依依的衣角，问：“姨娘？”
“恩？”
“我的碗呢？”
“你的什么碗？”
“我的吃饭的碗。”
“哦，我忘记跟你说了。我觉得你最近胖了很多，肯定是因为吃太多了，这样是不健康的饮食习惯，所以我调整了一下你的菜单。从今天开始，你就吃这个吧。”
木依依小心翼翼地旋开房先生茶杯的盖子，陶瓷盖子与杯身轻微的碰撞声叫她心头一颤。垫着脚尖站在那里，脚跟迟迟不敢落下地去。她慢慢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动静，这才将藏在手心的东西放进杯子里去。
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起，就听见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人慢悠悠地说道：“昨天晚上，我听见你说梦话的声音了。”
她一惊，忙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手纠在身后，低着头直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忙惊呼一声：“怎么可能！我睡你隔壁屋！我打呼和说梦话的声音哪有那么响！”
“我又没提你打呼。”房先生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笑意：“我只是为了说明我的听觉还是不错的。”
“啊……哦……”
“你在我杯子里放了什么？”
她撇撇嘴，一副打死也不要告诉你的样子。
房凌梅轻轻打了个哈欠：“今天，好像又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要不你就……”
“我说！”
木依依现在只要一听到他的“没食欲”就炸毛。
她眼睛骨碌地转了两圈，脑袋还因为他的那句“没食欲”处在死机状态：“是……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鼠李目……鼠李科……”
他瞥一眼茶杯：“我好像说过，我讨厌一切和红枣有关的东西。”
“红枣有益身心健康。”依依急忙争辩起来。
“我不需要。”他淡淡说着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坐起来。
“你说了算啊？！”依依突然走过来，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看看，手冰得跟个死人一样。谁叫你长得长手长脚的，血液都流不到指尖了，还不吃点红枣补血养气。”
依依长着一张不算消瘦的鹅蛋脸，甚至可以算得上有点婴儿肥。一双眸子黑白分明，自以为有理地讲话的时候，特别有神采。
她脸上的温度，透过指尖和手掌，漫到心头来，这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叫人心安。他轻笑，声音更柔和了：“红枣是女儿家吃的东西。”
“哪有，病人也可以吃的。”
“我不是病人。”
“但我怕你生病。”
他眼睛里的笑看得木依依有些不安了，她尴尬地清清嗓子：“既然我的工作是负责照顾你们父子俩，我自然会做到最好，自然要关心你们的身体状况。”
“是吗？”——
——“是吗？”
“自然。”木依依昂着头，自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拿着扇子，说起话来慢腾腾的男子：“我做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衣襟上的曼陀罗花的妖艳，掩不了那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的利落清爽。从来没有人会给她这样的压迫感，明明是一身朴素的文弱书生模样，但淡淡地扫你一眼，却叫人莫名就感到慌张，好像不绷起神经对视，就会被那样一双眼睛轻易看穿似的。
她不喜欢这样示弱的感觉，忙轻咳一声，将菜刀利落地砍在刀板上。
“咚”一声。
他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马铃薯，也不看她，只是弯起嘴角笑得温柔。
作为乌靥城最好的厨娘，她本不愿意理会这个一来就质疑自己厨艺的人的。
毕竟，“木依依”这三个字这在乌靥城可算是打得响亮的招牌，她要是愿意开家酒楼或是去哪家酒楼露一手，乌靥城的餐饮行业估计遭受的就是一场暴风雷雨。
况且，作为城主夫人的专厨，心情好的时候才去给做几顿吃的，这样的日子吃穿不愁，也算自在。
但是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打动自己的不是他提出的十倍于自己薪酬的工钱，而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好像看着整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有点迷茫，也有点……受宠若惊了。她对这样长得就一副有很多故事模样的人，总是有很大的好奇的。
别家的人，总是小孩子这样不吃那样不吃的，难伺候。
而这家，却是正好相反。
那个叫做“包子”的小男孩，每天都把自己的腮帮子撑得跟只包子似的，还喜欢一边扒饭一边咧着嘴笑着夸她：“姨娘烧的东西好好吃。”木依依不得不夸：这小家伙真是可爱到骨子里了。
只是一开始，包子刚刚看见她的那一会儿，竟然扑进她怀里叫她娘，这真让她真的是很难接受。
她蹲在包子面前，一本正经地对着他说：“做人要有骨气，不能有奶便是娘。”
坐在那儿喝茶的房先生，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瞪过去一眼：还不是你没教好。
房先生做了个“你继续”的手势，继续慢悠悠地喝自己的茶。
她镇定地补充道：“生你的才叫娘，像我这种只是负责喂你的，你可以叫……姨，当然考虑年龄的话，你可以叫我姐姐。”
房先生冲他的儿子招招手，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小会儿。
小家伙又跑过来，表情呆呆，嘴巴甜甜：“姨娘！”
……好吧，每人退一步，反正姨娘总是比娘好。
木依依认了。
相比称谓问题，包子和包子他爹的饮食问题才是正真叫她头疼的大问题。
一个合格的厨娘，不能只会烧饭做菜，因为只会烧饭做菜的人，业界有另外一个专有名词，叫做“黄脸婆”或是“管家婆”。
像这样的人，大多还是无偿劳动者。
林依依能把厨娘这个工作做到叫人羡慕的地步，和她的好手艺是分不开的。但除此以外，更是因为她有绝对的专业精神。
她有一本随身的笔记本，记录的都是主顾们的日常饮食习惯。本来她想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小不点身上的，但结果一问才发现，包子那家伙简直就是为了吃东西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包子有不吃的东西吗？”木依依向房先生询问。
“……咬不动的算吗？”
“比如说？”
“我的砚台。”
“……”
“还有书架。”
“……这些我也不吃。”
木依依很鄙视他这个当爹的，包子他娘是难产死的，说起来是他一个人在拉扯孩子，可到现在那么大了，竟然连孩子喜欢吃什么都不清楚，还在这里说瞎话，这太过分了。
但问过包子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真是错怪他了。
“包子，包子。”
“嗯嗯？姨娘，怎么了？”
“你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什么叫不吃的东西？”他挠了挠脑袋，不解地问。在包子的个人世界里，“东西”贯来是和“吃”搭配在一起的。
“……就是不喜欢的，看见就很难过的，想扔掉的东西？”
“砚台。”
“……我说的是可以放进嘴里的，你放进嘴里尝过的！”
“砚台。”
“……为什么？”
“很咸不甜，而且磕掉了我刚长出来的一颗小牙。”说着，他长大嘴巴，委屈地要将那缺了一颗小牙的地方给姨娘看。
“……好吧……还有呢？”木依依深吸一口气，小家伙刚刚以特别认真的表情动摇了她多年以来对食材的一般定义。
“书架。”
“……让我看看你的牙还剩几颗。”
木依依首次觉得自己接下这个工作意义非凡。
“那你呢？你不吃的东西有哪些？”
“我？”房凌梅仔细想了半天，才慢悠悠说道：“花椒辣椒甜椒茄子南瓜生菜豌豆羊肉螃蟹生姜大蒜葱花……都不吃。”
木依依无奈地放下记录的本子和笔，撇撇嘴：“你干脆就说说你会吃什么好了。”
他搁下手中的书，仔细地歪着头又呆了半饷，冷清的脸上半天才吐出两个字：“都好。”
“都好啊？”她撕了刚才那一页，揉成一团，扔在他桌子上，然后“啪”一声合了记事的本子：“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别说我不顾及主顾的胃口。”
他的话是这样说，但到了吃饭的时候，行动可不是这样的。
木依依看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两腮鼓鼓还死命往嘴里夹吃的，一个目不斜视用筷子挑着白饭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倔脾气顿时上头了。
还没有谁能这样忽视自己做的东西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后的一天早上。
房先生整理好衣着，一开门，正对上木依依一脸严肃的样子。
他一愣：“怎么了？”
“喜欢吃鱼吗？”
“喜欢。”
“咸淡？”
“淡。”
“甜酸？”
“不用。”
“好！”
木依依依旧一脸严肃地点了下头，也不管房先生是什么样的表情，自顾自转身，直冲厨房。
这天的中午，早就想从夫子那里跑出来的包子一脸期待地做到自己的位子上，左瞅瞅右瞅瞅，最后拉拉木依依的衣角，问：“姨娘？”
“恩？”
“菜呢？”
“什么菜？”
“中午吃的菜。”
“那盘鱼。”
“只有一样菜么？”
“恩。”
“……好吧。”
包子扁扁嘴，但看在这鱼瞅着还不错的样子上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拉了木依依的衣角，问：“姨娘？”
“恩？”
“我的碗呢？”
“你的什么碗？”
“我的吃饭的碗。”
“哦，我忘记跟你说了。我觉得你最近胖了很多，肯定是因为吃太多了，这样是不健康的饮食习惯，所以我调整了一下你的菜单。从今天开始，你就吃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