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君墨染不相信“命中注定”这样的说法,但他最好的功课之一却是命理学。像奇门遁甲,子平八字,紫微斗数,梅花易数之类的,在课堂上,不管被问到什么样的问题,他都可以信手捏来,说得有板有眼,完全就有一个算命先生的派头在骨子里。

    又一次下课后,凉初实在忍不住了,便问他:“你既然不相信命运,为什么要把命理学学得那么好?”

    他头也不回地将书在桌子上杵了杵:“因为你。”

    “哎?我?”

    那认真的表情看得凉初自己都严肃了。

    结果,他特理所当然地来了句:“先生虽说收了四个徒弟,但没出师的就剩我们俩,她的招牌不能让你给砸了。”

    凉初怒道:“没原则的家伙,怎么能因为先生的这点名誉的问题,就放弃了自己的世界观!?”

    突然感到背后一阵风凉渗进衣服里来,陌凉初的第六感告诉她——那是师傅尖锐的目光。

    打了个激灵,她连忙义正言辞地补了句:“你要想想,先生是一个多么不计较名利得失的人!”

    他瞥她一眼,随口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啊?”

    “……算了。”

    君墨染在凉初迷茫的眼神之下,果断选择放弃装高深:“我要用决定论的道理证明它自己就是个悖论。我会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哦~~”凉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再继续这样严肃的话题会影响到待会儿的开饭,于是便特顺溜地岔开话头:“哎,你刚才说的那三个八字句好像还挺溜的,你能将它连着说十遍吗?来来来,我给你记个时。”

    “……”

    直到现在,凉初依然相信,冥冥之中都是有天意的。

    你想啊,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如果都要靠随机分配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好吧,她承认,前半人生都安逸地花在灵水城的她,没有见过多少的竹马青梅、一见钟情,或是相敬如宾。她知道,她的所知所信是目光短浅一叶障目的。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将相如果这样便是昏庸无能了,但她只是平凡人,目光短浅一叶障目一辈子又怎么样?不在其位,不谋其事罢了。说她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点头承认就是。嫌她固执耍赖自欺欺人,不理他便是。

    当一个人将好心情作为自己的终生追求目标的时候,哪是什么“理想”“抱负”之类金玉其外的词语所能够阻止的。

    但是,“理想”、“抱负”这类的词语不能阻止凉初的好心情,房先生侧头间一句“不行”却有这样的杀伤力。

    包子跟着木依依去了厨房。院子里一下子就剩了他们两个。

    房先生又躺回了躺椅,在樟树浓密的树荫里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起来。

    “放我走吧?”

    凉初终是忍不住了,犹豫片刻,用她自认为是最委婉的语气发声说道。虽然知道他看不到,或者说看见了也会装作没看见,她还是合十了双手作恳求状。

    “当然——”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慢声道:“——不行。”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我都没计较你把我打晕!”

    他歪起的嘴角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敢计较吗”五个大字:“不是说对我的敬畏之情早就已经泛滥了吗?怎么,连留在府中与我相处几日都不愿意?”

    “呵呵。”凉初讪讪地干笑着:“圣人言:过犹不及。我想了下,像泛滥成灾这样的状态,太过了,不是什么好事,但我会抑制住这样的情感的。毕竟,你已经有自己的红颜知己了,是吧?我陌凉初虽然不是什么心系天下志在远方响当当的人物,好歹也学过点诗书礼义乐春秋,懂点礼义廉耻,小三这样的活儿是绝对不会干的!”

    “小三?”他挑眉。

    她点点头:“你和那厨娘不正打得火热吗?我……自认还是很有存在感的,万一和你这样朝夕相对,被你看上了,我不成了小三了?不可不可,非礼勿试。”

    “其实,我留陌姑娘下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听了她的话,他摇摇头,用手指摸摸鼻尖,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姑娘这般的热情,反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她哪里热情了?!

    你哪里不好意思了?!

    凉初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气沉丹田与他理论几句,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

    “陌姑娘不如就在这里安心休息几天,其它的,我想——你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

    他淡淡扫她一眼,眼神一如既往的漠然。

    凉初一怔,马上噤了声,她发现自己真的好识相,竟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知道得太多,是会被灭口的。

    该怎么办?

    洛城这么久没找到她,这会子肯定是急了。

    凉初瞥一眼从厨房回来的木依依和包子,心一横一咬牙:“好吧!”

    声音的确是响了点,正要放下点心的木依依和正要拿起点心的包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她。

    她直直地盯着房先生,肃着的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果决:“虽然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我还是得和家里人说一声,毕竟也不算是小事。”

    “……”

    闻言,木依依手里的盘子一歪,掉了一块点心下来。

    包子手脚麻利地给接住了。

    凉初接着说:“我不嫌弃你有小孩,只要你是真心的。”

    “……”

    “哐当”一声,盘子掉在了地上。

    年小如包子也感觉到了凉初话里的不对劲,一时间怔住了,竟然忘记了拯救点心这样重要的事情。

    她又说:“我不需要你的什么承诺,而且,当你感到厌烦的时候,我会主动离开的。”

    “……”

    这回,包子手里的点心也掉在了地上,但他自己还浑然不知,一张口,咬到了自己肉呼呼的小手。

    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疼痛是怎么一回事,低头看见了微红的牙印,才扁扁嘴。可是刚想要哭,被木依依一把捂着嘴,一手横抱着给拖走了。

    凉初目送两人亲切而悲伤的背影,心里觉得真是对不起她们。

    一回头,却见刚刚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品茶的房先生,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慢慢踱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凉初干笑着后退几步:“怎么了?”

    他逼近一步:“‘两个人的事’?”

    “恩,你不是说要留我作客,那便是‘主客’两个人的事。”

    “‘不是小事’?”

    “恩,‘夜不归宿’对我这么乖的人来说是件大事。”

    “‘不嫌弃’,‘有小孩’?”

    “恩,小孩子多闹啊,你不是说留我下来休息的么。不过,我将就将就就好。”

    “‘真心’?”

    “恩,真心留我。”

    “‘承诺’?”

    “恩,就是什么时候放我走……的承诺。”

    凉初依旧肃着脸,装作坦然的样子淡然地解释着一切,但声音在他越来越近的视线的直视之下越来越低。

    直到被他逼着抵着大树的躯干无处可退了,她才冲他讨好地笑笑:“我说得不对?”

    他不做声地低下头来,慢慢向她凑近。脸上的线条未变,但冷意却像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在这盛夏的午后,好像能把太阳的光线都冻成冰柱。

    凉初干脆也不躲了,她不动声色地直视着他:“放我走。”

    这回她说的是陈述句,而且一点也不想再委婉了。

    他盯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弯起一边的嘴角,答非所问地笑了:“既然这样,也好,我陪你玩。”

    包子看着手上的点心,找准了位子确定不是自己的手才小心翼翼地咬下去。小手指抹抹嘴上糕点的粉末,他抬起头,不解地问:“姨娘,你不是说做蜜制的红烧肉给我当点心吗?”

    “恩,是啊。”木依依心不在焉地说。

    “但红烧肉不是应该和这点心差不多大块吗?”

    “……”木依依回过神来,才发现在自己的双把菜刀的猛剁之下,肉块早就成为肉泥了。她不好意思地朝包子笑笑:“包子啊,我突然发现你又胖了,我们还是少吃点肉吧。”

    包子委屈地扁扁嘴,他知道姨娘是因为那个漂亮姐姐的那番话而心情不好,所以今天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上,对于这一点,他完全能够理解。但是,对于姨娘又拿他的身材作借口,不好好做吃的给自己,他表示无法接受。

    跳下凳子,他走到木依依的面前,一本正经地板起脸,大眼忽闪忽闪地说:“姨娘,你不能因为和爹爹谈恋爱就不管我的死活。”

    “啊?”木依依被包子的话怔住了。

    “爹爹肯定不喜欢那个姐姐。”

    “为什么?”

    “一看那个姐姐就知道,她烧的东西肯定很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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