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伯却哽着脖子说道:“怕什么!反正小老儿也没有多少年头可活了!”但说完这句话,他到底还是噤了声。

    此时,整个茶棚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想来刚刚的话题涉及到朝堂政治,对普通百姓来说太过敏感,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现下虽在路途上,大家互不相识,但毕竟隔墙有耳,小小的茶棚里保不准卧虎藏龙,若是有朝廷之人告密,参与话题的每个人都有可能被安上“妄议朝政”的罪名,大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宋砚书却想着,从老汉的话中,可以知道当今陛下并不残暴,既然中年男子说是昌平二十年,根据以往的常识,宋砚书推测现如今这位皇帝已在位二十余载,这应该算是很长时间了,那么,这位陛下定不会年轻。

    这样爱民的陛下,又怎会用陈年烂谷当赈灾粮呢?很显然,定是被下面的贪官污吏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了。而皇帝远离百姓,难以知晓实际情况,便很有可能被官员瞒在鼓里。有时,上面下达的旨意往往是好的,可到下面执行时,总会变了样,引得民怨沸腾。

    茶棚内沉默了不久,大家便岔开话题,开始聊起了扬州风物。果然这个话题一起,参与者众多,大家对扬州印象颇好,皆是赞不绝口,相比于北方的粗犷,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扬州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宋砚书和陈武却一直安静地坐在一侧倾听,两人并未发表任何看法,而众人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一角落。

    不一会,小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一壶茶放到了桌上,并说道:“小店粗陋,二位客官别嫌弃,请慢用。”

    陈武拎着茶壶,分别给宋砚书和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便执起筷子大口吃起了面。宋砚书看着桌上的这碗面,这是一碗素面,里面不见油星,碗内除了面,只有几片绿油油的菜叶,不过在路途上能有此热食,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砚书早就渴了,她无心慢慢品尝茶水,直接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虽不知茶中泡的是何茶叶,但一股清香瞬间溢满唇齿,宋砚书顿时觉得自己满口生津,口渴的感觉也一扫而空。一杯下肚,她犹觉不够,又给自己倒了几杯,小小的一壶茶很快便空了。

    于是,陈武又喊来小二添了一壶,宋砚书直到自己没有口渴的感觉才停止喝茶,因为她知道过了这个茶棚,恐怕路途中再没有歇脚的地方,只能等到锦川镇才能喝上水,所以便多饮了些。

    待吃饱喝足后,二人又坐着歇了一阵,陈武将二十文钱放在桌子上,便起身朝官道上走去。

    宋砚书跟在他身后,本以为接下来会一直走官道,没想到陈武在官道上走了一会后,便又回到了林子里,不过宋砚书已对此习以为常,反正抄近路能更快到达锦川镇,少走一些路便可以少些劳累。

    两人在枝繁叶茂的林子里又行进了一个时辰,此时太阳高悬,虽有树叶遮挡,但树叶缝隙中仍落下点点阳光,炙烤着宋砚书的脸庞,她额角开始不自觉地流下汗珠,宋砚书只能一边用衣袖抹脸,一边让自己不落下陈武太远,根据时间估测,她想应该快要到锦川镇了。

    果不其然,陈武又带着她出了丛林走上官道,此时,宋砚书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小镇,她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下来,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不少。

    两人迈入镇子,此镇人口看起来不少,街上甚是热闹,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街两边都是店铺,不少行人在铺中挑选自己心仪的东西,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陈武带着宋砚书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宋砚书望着两侧店铺上的招牌,有胭脂铺、花铺、粮食铺、客栈……

    宋砚书难以置信,小小的镇上,居然囊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比她以往在大越去过的镇上都要热闹。也许是因为此镇毗邻扬州,扬州经济繁盛,自然便带动了周边发展,这也是辐射效应。

    宋砚书跟着陈武走过一个又一个铺子,心下不禁猜测李琅的铺子在做些什么营生?正这样想着,陈武便在一处铺子前停下,宋砚书抬头一望,但见门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大字“锦绣阁”,看这名字,定是与绸缎有关。

    果不其然,宋砚书一进入大厅,便见里面排布着各式各样花色的布料,锦绣阁从外面看没什么,但是真进入店中,就会发现店面较大,各式绸缎看的人眼花缭乱,里面还有不少姑娘夫人在挑选款式。想来这锦绣阁的规模应是镇上的头一份。

    眼尖的小二看见店里来了两位陌生男子,刚想上前招呼,突然发现当先一人有些眼熟,待仔细瞧去,大吃一惊,这不是公子身边的陈侍卫吗?陈侍卫亲自前来,想必公子有什么重要事宜要与掌柜交待。于是,小二忙殷勤地上来问好:“陈侍卫,您过来了?”

    陈武面上并无表情,点点头说道:“你们掌柜可在?”

    “在,在,掌柜在后堂,小的这就领陈侍卫去后堂。”说完,这位机灵的小二便将身边的客人交给另一个小二,领着陈武并宋砚书走进后堂。

    后堂里摆放着一扇屏风,小二将他们引到桌前,笑着说道:“陈侍卫,你们先在这里喝口水,我这便去叫掌柜。”

    陈武没有客气地坐下了,不一会,一位丫鬟端上来一壶茶。宋砚书为自己和陈武倒了一杯,然后端起面前的茶准备饮下,还未及入口,一股茶香便扑面而来,很明显,这个茶的质量比茶棚里好很多,看来锦绣阁的掌柜收入不低,店中竟有如此好茶。

    这时,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从后面急急地走来,此男子很瘦削,他穿着青色的长袍,衣衫下端绣着几棵修竹,浑身上下不见浓郁的铜臭气,看起来很有品味,不像是掌柜,倒像是一位教书先生。

    陈武起身,宋砚书也随之起身,陈武与掌柜两人互相见礼,宋砚书听见陈武称呼其为“冯掌柜”,她继而想到,以前在南风馆里听说李琅的母亲出身冯氏,难道这位掌柜和李琅外祖家有亲,不然如何能与主人一个姓氏,还是说他凑巧姓冯?

    宋砚书思索间,冯掌柜已经看见了他,但冯掌柜从未见过宋砚书,便指着宋砚书问道:“陈侍卫,这位是?”

    陈武介绍道:“冯掌柜,这位是公子的朋友。”

    “哦。”冯掌柜恍然大悟。

    宋砚书随之见礼:“冯掌柜,在下宋砚书。”

    “宋公子好。”冯掌柜很是客气。

    接着他又望着陈武问道:“不知陈侍卫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锦绣阁这段时日缺一位账房先生,公子体谅冯掌柜一人身兼数职,既要管理铺子,又要担任账房,太过辛苦操劳。因此,公子便派了一位账房先生前来协助你。以后,麻烦冯掌柜多费心。”陈武指着宋砚书。

    冯掌柜这才仔细瞧了瞧宋砚书,但见他眉清目秀,面皮白嫩,甚是英俊,年纪也不大,冯掌柜心下直犯嘀咕:这莫不是公子的相好?不然,为何能劳动陈侍卫亲自前来交待。大人最近管束公子甚严,公子将他安排在这儿,难道是方便过来相见?自己可不希望公子误入歧途,还是找机会将此事禀告给夫人吧!

    此时的宋砚书还不知道,冯掌柜的内心已百转千回,将她想成了李琅的粉头。其实也不能怪冯掌柜,主要宋砚书现下已有些长开,再加上李琅一直以来表现的那副眠花宿柳的性子,让人不得不多想。

    但冯掌柜面上不显,欢迎道:“陈侍卫,为公子管理铺面,是老奴应该做的,老奴多谢公子百忙之中还记得此事。这位公子能来帮助老奴,那是再好不过了。”

    接着,冯掌柜对宋砚书说道:“宋公子,你若有什么不懂的,皆可来问我。”

    “多谢冯掌柜,冯掌柜不必称呼宋公子,叫在下砚书便好。”宋砚书提议。

    冯掌柜思索片刻:“我年长你许多,便称呼你为宋小哥吧!”

    “也好。”宋砚书没有拒绝。

    “陈侍卫一路过来辛苦了,老奴待会略备薄酒,为陈侍卫接风洗尘。”冯掌柜邀请道。

    “冯掌柜,不必客气。在下今日还要赶回雅正书院,不能在此久留,你先将砚书安顿好。”

    “这是自然,还请陈侍卫在此稍候片刻。”冯掌柜说完便将宋砚书引入屏风后,没想到屏风后别有洞天,出了有屏风的房间,首先映入宋砚书眼帘的便是一个月洞门,过了月洞门,有一个露天的院子,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但此时,桂花树尚未开花。

    在院子的尽头有一排房间,想来这便是后院了,冯掌柜指着其中一个房间说道:“宋小哥,这个房间无人入住,你往后可住在此间。”

    冯掌柜将房门推开,房间里布置的很是雅淡,桌椅床铺一应俱全。宋砚书看着这个房间,心下满意,和冯掌柜道谢后便回到了后堂。

    陈武见宋砚书安置好了,便起身向冯掌柜辞行,由于铺中还有要事需要冯掌柜处理,陈武推拒了他的送行。但宋砚书坚持要为陈武送行,想来今日一别,再见之日不知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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