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轻澜抬头望着他,只见他深邃的双目中平静无波,无一丝过往的情绪。

    是了,他不记得她了。

    顾知程看着她那痴迷的目光,像是透过他在注视谁那般。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也冷了许多。

    “这偌大江湖中,谁不知你这个黄金一百两啊,只可惜是我不接这单子。”

    “是吗?”温轻澜带着期待,又凑近了一些,一双桃花眸熠熠生光,“为何?”

    顾知程将匕首收回鞘中,凝眸看着她,似笑非笑:“没有为何。”

    “还你。”说着顾知程就把小手炉放下,长腿一迈,就从马车下去,消失在她面前了。

    温轻澜不断想着他的话,只觉得头痛欲裂,气息不稳。

    似是越想越气,她的神色也变得阴鸷,猛然将案面的物件儿一推而下。

    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入屋外,阿冰守在门外同徐叔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进去劝解。

    “进来。”

    已经是许久之后了,门内传来,温轻澜的声音,徐叔便就缓缓入内。

    阿冰蹙着眉头,下意识看着自己的双手,脑海中响起阿橙的话来。

    “她当时穷途末路,迫不得已,才暂时饶过我而已。”阿橙看着她痴痴笑了起来,眼中也闪过一丝恨意,可眼泪却哗哗流,“阿冰,你真的以为她会如此轻易饶过你,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些年你还不清楚吗?”

    阿橙的声音一直反反复复讲着,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脑袋,“别说了,别说了……”

    “我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因为,你也背叛过她。”

    这句话,像是个牢笼一下子便也就禁锢住了她,脸一下子便白了。

    “阿冰姑娘,你怎么了?”徐叔回首看着她,也被吓了一跳,“可需寻个大夫来瞧瞧?”

    阿橙抬头瞥了一眼室内,也没见破碎瓷片,刚才……

    温轻澜抬眼看了他们,目光带着审视:“阿冰,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还是听徐叔的话,寻个大夫来?”

    阿冰皱了皱眉头,眼中含泪,靠近她:“小姐,阿橙……我……”

    “她怎么了?”温轻澜瞥了一眼他们后,笑了,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这次是怎么也劝不动阿橙,她不肯说。”

    “她不愿意讲,自是意料之中。”

    阿冰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担忧也自然而然流露出来,“我,还是求您能饶过她……”

    “阿冰姑娘,你……不要再提了。”徐叔看着她,心中也有些着急。

    温轻澜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茶盏,唇角始终带着一抹笑容。

    “那你说,她为何能成为这个特例?”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慢。

    阿冰忽然起了冷汗,她低下头,哽咽着道:“当初,是我们错了。可当初,若非阿橙的舍命相护……所以这次,小姐也饶了她一命。”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容忍了你们一次又一次的背离之事。”

    “可小姐,我那时候不是故意要背叛你的,我以后不会了。”

    “罢了罢了。”温轻澜看着她,遂将茶盏放下,长袖挥动,起身而立,“阿冰,你要好好关心一下她。她变了许多,行事也不如往常沉稳了。”

    “谢谢小姐关心,我一定好好看着她,不让她再惹祸了。”阿冰仰望着温轻澜片刻,才擦去眼角的泪,“我看有什么法子能收拾阿橙留下的残局。蓝月那头还请小姐放心,定然不会让她得逞的。”

    “嗯,这一切都交给你。”

    “请小姐放心。”说完阿冰便也匆匆离开了包厢,

    温轻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转而又笑着。

    “对了,徐叔,小铃铛呢?”说着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溢出的鲜血,笑着看向徐叔。

    “小铃铛在大堂,看人。”徐叔说起这个的时候,一双苍老的双目中也带着泪意,“您说,他真是少爷吗?我原是十分笃定,可如今看来,我却有些存疑的。”

    “连你也看不出来了?”温轻澜走了出去,凭栏而望,见驿舍大堂的寂静一角,一狗死死咬着那人的衣角,“他确实,不是他。徐叔,您先去忙吧,我会把小铃铛叫回来。”

    徐叔也望了一眼驿舍大堂,神情有些晦暗不明:“是的,少夫人。”

    她将捂在指尖的帕子抽开,指上的一条红线又渐渐蔓延开来,丝丝痛意涌上心头。

    可是,不管付出什么,我一定要得到他。

    温轻澜目光如火似炬,一双修长细白的双手渐渐收拢,握实了栏杆。

    殊不知她的神情,通通都落到了顾知程的眼中,这才了然,原是她。

    这犬是她的,他心中越发不快,眸中也显露出几分不悦来。

    温轻澜见他时隐时现,心中也有些不耐,伸手抓住了系在柱子上而不断摇曳的彩绸,唇角这才微微上扬。

    似乎客栈都寂静了下来。顾知程长得很俊俏,眉宇清朗,双眼含情又似琉璃珠,只是薄唇略微有些发白,但他的肤色极为白皙。

    在高台遥遥看来,人高腿长,众人中恍若只他一人踩了高跷似的。

    只是这气质却不似过去那般稳重温和了,而是略带忧郁清冷。

    但只见一眼,便很难忘却他了。

    小铃铛见到她,也变得十分欢喜,急急摆着尾巴,似在邀功。

    硬是半点没松开他的衣角,还想将顾知程往回拉,见他要逃脱,又绕到他身前,露出利齿,厉声威慑。

    顾知程将手背了过去,伸手将短剑连带鞘一并拿在手中,并朝着她扬了扬手,浑身带着几分慵懒。

    她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他的意思很明显,可温轻澜没有应承他,反倒是一脸笑意看着他。

    仿佛是同他讲,你若是愿意,可试。

    顾知程的眸色一暗,他顿时觉得有些可惜了。

    只见,短剑一出,那犬竟然还不躲开,反而眨着大眼看着他。

    估计以为是同它玩,就一改前态。它尾巴一摇一摇,屁颠屁颠迎面而来,还在萦绕在他脚边亲昵。

    它都不及他膝盖高,毛发油黑,可以说这牧羊犬也是极具力量,能震慑人的。

    最终他还是没能下得去手,短剑一个转向又回到了鞘中。

    也就在同一瞬间,一声哨声传来,那犬又抬头望,走了几步,又回首着他。

    一声哨来,它这才快步奔向人群。

    顾知程挣脱了束缚,这才抬眼瞧了她一下,远远看去。最先吸引他的便是一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柳眉微微蹙起,樱桃小嘴抿着。

    一身浅蓝衫裙,浅黄披帛,白梅蔓延至袖口,亭亭而立。她的面容极为精致出众,虽是妆扮清雅却难掩其艳色,鬓间还有朵素白的花儿。

    在他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不经意躲闪了一下,但很快便直视了她,挑了挑眉。

    也没有同她继续掰扯,而是大步走向驿舍外。

    温轻澜握着手中的瓷哨,一直看着他,目光始终舍不得移开,心中也泛起些酸意。

    直到驿舍一阵阵闹哄之声又起,又失神了片刻,温轻澜就将鬓间的那朵白花儿取了下来,放在了木栏杆上了。

    叮铛铛的声音传来,温轻澜低头看,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我们要启程了,小铃铛要好好配合才是。”

    汪汪几声,小铃铛也算是回答了她。

    它眨着眼睛,眼巴巴看着温轻澜,吐着舌头,哈着气。

    温轻澜也笑了,从囊中取下一块肉干来,喂了给它:“真是好铃铛。”

    在温轻澜打算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阿橙回来了,站在她前方的不远处。

    许是见她望去,便僵在原处,浑身似是都成筛子。

    她脸上似是还有泪痕,神情有些戒备,缓缓唤了一声:“小姐,温……温家……来信了。”

    温轻澜便拍了拍小铃铛的脑袋,将肉干全然给了它,就向前走去。

    “嗯,阿橙,给我吧。”她用帕子擦拭了拿起肉干的手,才看着她。

    阿橙便匆匆将书信递了给她,心中的思绪也有所克制,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

    “阿橙,你是想要同我讲些什么吗?”

    “我……我……小姐,过去之事都是我教唆阿冰的。这件事儿,包括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阿橙不断流着眼泪,神情也带着祈求。

    温轻澜看着她反倒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将另一条手帕递了给她:“这样,你还到我面前哭些什么?其实,我倒是羡慕你的忠诚和你的姐妹情深了。”

    阿橙突然抬头,盯着她,浑身都在发颤,“小姐,你在说什么,阿橙有些听不懂了。”

    温轻澜莞尔一笑,一双眸子却带着冷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呀,在我看来,你何必浪费这点眼泪,为父亲,也为我好好做事不好吗?”

    见她一面惊慌失措,连连后退的模样。温轻澜的心情才算是好了许多,目光看着她的离开,才起步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中了。

    她将手中信件仔仔细细打量了片刻,察觉并无半点异常,这才撕开了信件。

    果不其然,她的义父温盛彦,知晓了顾知程死而复生之事,便遣人送信一探真假。

    或许,在一年前,他真会松一口气,还会庆幸他的好女婿没死,让他还能一如既往寻求帮助。

    可如今,是她取而代之。顾家那么一大块肉,近在咫尺,他是不会放弃的。

    而温盛彦最有可能,就是将刀口指向这个好女婿,让他再消失一次。

    不止他,还有虎视眈眈的方家家主方维升……他们都想要撕咬下顾家仅存的一块肉,彻底将她和他都吞噬掉。

    就像是温盛彦撕咬下许家的船业那般,留下一具空壳,彻底沦为温家的傀儡。

    而他们只会比温盛彦可怕。

    温轻澜有些气馁,面容也染上几分悲伤,攥着的信纸也出现一大块的褶皱出来了。

    “知程啊知程,你真是会挑时候啊。”她似是想起他,眼眸也有了笑意,信纸被彻底揉成了一团,“也好,过去的你值得上这场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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