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蓝月捎来口信,说午后府上来了位熟人。”

    温轻澜寻思了片刻,也没想出是谁:“熟人?这时候,哪来的熟人?”

    “是,是李公子。”

    听见此话,温轻澜就将书卷搁下,左手金镯同书案相碰,眸色暗了些。

    “那他一定被那对兄妹瞧见了。不过,他这番动作,倒是令人出奇。”

    荷香应着,觉得有些忧心:“小姐,这顾家兄妹在密室中,可寻常人也难以找寻那密室,他们或许没瞧见他呢。”

    “难说,不过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这也是。”

    温轻澜叹气,捧起茶盏,饮了一口,长睫如扇微微垂下:“他这几年在外头,也没个风声传进寒城来,到底也有他的门道。荷香啊,你还是抓紧查他的事吧,便是多花些钱财也不打紧。”

    “是。”

    荷香颔首,见温轻澜继续添茶,便道:“小姐,这大晚上的,还是莫要多喝茶了,容易醒神。”

    温轻澜又将案上的书卷翻开,喃喃而道:“好吧。荷香,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荷香讲着便将水壶搁下,朝着外头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荷香有一话不得不讲,小姐千万莫要感情用事,而显露端倪。这个机会,您可是等了许多年的。”

    温轻澜朱唇微微勾起,注视着她:“荷香,我心中有数的,你无需过多担心。”

    “那荷香便先行告退了。”荷香抿了抿唇,她知道话到这儿,就行了,因为小姐一向行事谨慎。

    等荷香关上门,温轻澜才将书卷收好,神色冷了几分。

    她知道,荷香顾虑什么,可她不得不存着这颗私心。

    她怕,他若想起往事,会怪她狠心,把他的血亲通通都逼入绝路。

    虽是,他们活该,可她……思及此处,温轻澜垂着眸子,沉默了许久。

    “罢了罢了,如今都不重要了,是全都得放。”她的话虽是这般讲着,可思绪乱飞,又想起了过往之事,眸子也狠戾了几分。

    她并非温家之女,而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之时,便被人遗弃,幸得大管家所救,才得以存活。

    平安过了数年,在温夫人临终前,温盛彦突然提议认下她为义女。

    温夫人还反反复复问她,可是真愿意吗。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温夫人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讲的那句话:“你明……明都知道,我这是在利用你啊……也护不住你。”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报答温夫人多年的教养和保护,她始终无法袖手旁观。

    温轻澜便从椅子上起来,在室中来回踱步,面上也极为冷漠。

    顾文棋讲得确实没错,她和她们,确实只是温盛彦精心准备给各家的一枚暗哨。

    这数十年的细心教养,不过是待价而沽。

    可这棋局是她执意走进的,这棋子也是她愿意当的,所以落子无悔。

    温盛彦这种慢慢蚕食的行事作风,倒是一如既往。

    但目前的情形,于她而言,也算是稳当。如今顾家虽是没落了,可方家越发惹眼图强了。

    方家旁支众多,可心却很齐,只听从家主调遣,也算是一座铜墙铁壁。

    不过,她同方家人交过几次手,隐隐从中察觉了一些问题来。

    这新旧交替间,也难免有些摩擦。

    如今方维升坐镇,可他的行事却一味求快,情愿担些冒些风险,也要让人遥不可及。

    老家主方叙河威望高,虽退居幕后,不理世事。

    可她瞧着,他对方维升也有些不满,故意打压他的燥火,也让方维升多了些掣肘。

    阿言是冲着方家而来的,对他们共同的敌人,她更要用些心思……

    所以,此番去安城,她是极为期待的。

    烛火摇曳而动,夜色深重,客栈寂若无人。

    掌柜见此,便让小二着手去打烊,就埋头理着账本。

    只是脚步声渐近,他抬头一看,就见一位俊俏公子来到跟前。

    掌柜一下子就醒神了,笑着道:“公子,可是要来住店?”

    顾知程慢慢地挥去衣袍的雪,才低头瞧他:“给我来间上等厢房,要清静些的。”

    ……

    就这样,顾知程梳洗后,就睡下了。

    他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何自己会鬼迷心窍,突然奔赴寒城,也幸亏没见着。

    “小二……小二。”

    “小二,给我再添壶茶水来……”

    “小二,能否快些……”

    客栈大堂中已然门庭若市,在喧嚣中,顾知程坐在角落里,只是日光初升,连带着半张脸庞都映着一片暖橘色,显得特别温柔。

    此时,温轻澜也从厢房出来了,在栏杆处远眺着下面的宾客,唇边也勾起浅笑。

    “小姐,这不是……”荷香拎着行李,也跟着扫了一眼,这才瞧见下面的人来,有些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

    温轻澜回首看了一眼荷香,眸子中带着几分玩味:“走吧。”

    忽然,身后突然传来几声交谈:

    “掌柜呢?他上哪去了?”

    “掌柜,外出了,估摸明日才能回。”

    因两人的嗓门大,荷香也回头瞧了一眼那两人。

    可周遭的谈话声也没能扰乱顾知程分毫,只是听着窗边吧嗒吧嗒摆动的竹帘声。两排长睫轻轻颤动,也留下一片阴影,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茶盏。

    片刻后,他留下饭钱,便起身而去了。

    “贵客请留步。”喊着他的,便是昨夜的客栈掌柜,脸上依旧笑脸盈盈,也多了几分恭敬。

    顾知程回首,眸色沉静:“有事?”

    掌柜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道:“东家有信给您。”

    他见信封上图案,便接过那信,挑眉而道:“又找我?”

    掌柜又接着讲:“东家讲,要请您定夺。”

    “让他自己想。”放下这话,顾知程便潇洒离去了。

    ……

    “三嫂,许久未见。”

    温轻澜下了台阶,抬头瞧着顾斯钰,神色淡然道:“你今日前来,可是同意了?”

    “我是特意来送你一程的。”

    “那我瞧,你今日是不该出现在这了。”她的目光极亮,野心丝毫不掩饰,也有些冷漠。

    顾斯钰摇了摇头,笑着,眸子始终落在她的面容,带着几分试探:“听说,你见到了一个长得很像我三哥的人?”

    “这消息倒是传开了呀?”

    “嗯,就是这般。”顾斯钰靠近了一些,又问了一句,语气极为认真,“可他能比我这个亲兄弟还像?”

    听闻此言,温轻澜又看了他一眼:“做好你该做的事。”

    顾斯钰也觉得自己露了破绽,不经意退了一步,脸上的慌乱也很快被笑容给掩盖过去:“我也是希望三哥还活着的。”

    他的神色都被她收入眼底,可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想不到这顾家可能还藏了只漏网之鱼。

    “荷香,这位四弟,我们都要上些心才好。”温轻澜看着腰间的墨竹香囊,面色有些不悦,掐着自己的手心。

    “是,属下知晓。”

    她这才仔细数来,牵涉众多人,是真觉得他们个个都心有灵犀。

    “荷香,让他们停一停吧。”温轻澜吩咐着荷香,便从塌上起来,“把小白牵出来,我想透透气。”

    “是。”荷香颔首,便去安排了。

    就这样,温轻澜骑着白马,飞奔而去,只见她左手握着缰绳,浅紫色衣裳也随风而动。

    “五小姐……”荷香心中担忧,摸了一下身后的剑,也就追了上去。

    而温轻澜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她只能听着耳边的风声,树荫也映在乌发上,但也是转眼而逝。

    日光下,她的容颜艳丽,姿态又尽情肆意,一双桃花眸子黑亮又沉稳。

    她放慢了速度。只因前头有一片林子,寂静安宁。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首看向身后货物累累的商队,停在原处,等着商队的靠近。

    突然,温轻澜拨了拨缰绳,走向眼前那人,眸中含笑。

    “从寒城到这儿,怕是一路马不停蹄吧。”

    她没想到,他又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

    “原来是你。”

    温轻澜笑着看他:“寒城顾府。那你是改了主意了?”

    顾知程没有讲话,只是默默瞧着她,神色有些隐晦不明。

    这下子,温轻澜倒是有些不解,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怎么了?”

    “是。”

    “什么?”

    顾知程瞧着她眼中的笑意,忍不住冷笑道:“我改主意了。”

    “哦。”温轻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开口,“那你为何改变主意了?”

    “不愿过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想寻个安稳的活计。”

    温轻澜细眉微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行……当个账房先生吧。我仇家多,那你顺便也当个贴身侍卫,至于酬金……”

    听着,顾知程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嗯,那日后东家想要揭我老底,就可以亲自来问我,也不必如此麻烦了。”

    温轻澜忍不住惊呼:“你受什么刺激了?”

    “只是有些事儿,没想明白而已。”

    温轻澜冷笑,是啊,不但你没想明白,我也没有。

    顾知程的瞳色很浅,他本就是一双含情眼,看着他时,她心中仍然会有几分悸动。

    “你这番,确实蹊跷,莫非……”

    “怎么?东家这就对我起疑心了?”

    温轻澜意有所指,带着几分试探:“那要看你谋的是什么?”

    顾知程挑眉,神情中带着几分寒意:“东家是想要我谋什么?还请东家明说。”

    听着像是请求,但瞧着顾知程身上的气势,倒像是迫问。

    温轻澜笑而不语,目光也从他脸上移开,看着从远处奔来的荷香。

    顾知程扭头看着她,只见她温柔笑着,衣角随风而动。

    周遭喧嚣了一些,他也噤声不语,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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