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起帘子,温轻澜瞧着那人策马而去,很快淹没在人潮中。

    许久之后,她才松开帘子,神色如常。

    荷香见她拿起搁置在一旁的书信,一封封清点着,便道:“小姐,可需我来销毁?”

    温轻澜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到她脸上。

    后来,她觉得自己过于冷漠,才转而笑道:“不过是些小事而已。对了,我交代之事可有进展呐?”

    “我未曾……收到流沙堂的消息。”荷香眼中暗藏怯意,抿了抿唇,眸子眨得很快。

    温轻澜挑了挑眉,将书信收入囊中后,才看着她:“事儿都进展得不好?”

    “是,属下办事不力。”

    荷香忽然起身,欲下跪,却被温轻澜制止:“你另想法子去达成。我不管是流沙堂,还是流水堂,我只要此事能平稳进行。”

    “是,属下知晓了。”

    温轻澜轻轻颔首,倒也没说些什么了,只是随意摆弄着右手上的金镯,长睫颤动,含着笑。

    见此,荷香心中也松懈了几分,便就挑起帘子,回首望着后头的商队。

    “荷香,贺东家的货物可是清点好了?”

    “一切,都打点好了,不会误了行程的。”

    “嗯,也要更加谨慎才好。”

    温轻澜看着她,目光沉稳,又抽出册子来,“将此份册子交给徐叔,让他将所记之物采买回来,再到他乡变卖。”

    “是。”

    “见完贺东家之后,你便选六人随我去安城。”温轻澜嘱咐着,声音虽轻柔,却也带着强势。

    “是,属下这就去办。”荷香只是轻轻应下,这些时日下来,她倒是越发了解了自家小姐。

    温轻澜颔首,没有阻止她,看着马车帘子的摇动,心中有了另一番盘算。

    等此事过后,荷香会有更好的去处。

    他们这儿,倒是井井有条,而方家那处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好不热闹。

    “你说前几日私印失窃,哪能这般巧?”

    方叙河在正座坐着,目光似刀直指方维升。只见他脸色如墨,声音抑扬顿挫,讲着讲着,也还夹着几声咳嗽。

    “还真有那么巧的事儿。”方维升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案几,挑了挑眉,“您老人家不是信我的吗?”

    “我这是信你?”方叙河猛拍案面,便讲,“我这是为了维护我们方家的颜面。为何温盛彦会将矛头指向你,是不是你又瞒着我们做了些不能见光的事儿,这事,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老爷子,您消消气,这件事儿,我们主子,可是真没做。估摸着是别人栽赃的。”林寄也替他主子说话,还想缓和他们的关系。

    方叙河看他和稀泥,面色也露出几分不屑来,好一句栽赃。

    可向来只有他栽赃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敢陷害他。

    这混小子,此事定然是他做的,他也抵赖不了。

    正好,可以借用此机,即便不能让他退位让贤,也要让他心存戒备之心。

    方叙河一顿数落,劈头盖脸就来。方维升都听腻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倒是不想同他再纠缠下去了。

    “父亲,您该歇歇了。”方维升饮了一口茶,才起身摆了摆手,同身边的侍从林寄说,“送老爷子回去休息。”

    林寄颔首,让侍从将老爷子给扶了起来,又好生劝解道:“老爷子您消消气儿,您还真误会我家主子了。”

    “你放开我,一个奴仆而已,竟敢对我起手。”方叙河推开桎梏,甩了甩衣袖,倒是怒发冲冠了。

    “方维升啊,方维升……我原就不是属意你当家,若非你兄长去世,岂会轮得到你。”方叙河说着,脸色涨红,手指也指着他,声音也越发高涨了。

    听见此话,方维升突然将手中的茶盏给掷出,步步迫近,气势汹汹:“如今他的结局,不是你做坏事多了的报应吗?”

    方叙河冷哼了一声,双目瞪圆,白须也有些炸乱了:“你……进取过头了,万一被觉察一二,便会让方家坠入深渊,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方维升挥了挥手,就冷笑看着方叙河,“你就好好护着你的旧属。”

    最后,两人是不欢而散。

    此时临近午后,温轻澜看着累累的货物卸下,便也来到了鼎盛酒楼。

    而荷香和两个护卫也随在她身边,目光凌厉,心中也未曾松懈半分。

    他们刚一入内,掌柜便亲自迎着她上去,还十分殷勤着道:“东家,稍等片刻,我家少东家正在赶来的路上。”

    “无事。”温轻澜颔首而道,也顺势坐了下来,静静等候着。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那位贺东家才姗姗来迟,模样也算是俊朗,正值而立之年。

    他身后随从拿着一个匣子,也放在了案上。

    贺东家脸上有些惭愧:

    “温娘子,您的玉佩不巧被伙计当成死当给卖于旁人了,真是对不住。”

    温轻澜听着这话,心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搭在案几上的手,也微微颤抖。

    “你也该提前告知我此事。”

    “是,我也是这几日清点,才知晓的。后来,我苦寻那买主许久,也终不得他半点消息。”

    温轻澜收起愁容,便盈盈而笑:“烦请贺东家将那伙计唤出来,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他。”

    贺东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之后才道:“原本是可以的,可发生如此之事,那伙计便被我辞退了。”

    “那贺东家可知他居住何地?”

    贺东看向身边的侍从,挑了挑眉,询问道:“你可知那人家住何处?”

    那侍从掐着自己的手,脸色微微有些发红,磕磕绊绊道:“他好像是个外乡人,我们也未记录在册。”

    贺东家也适时而道:“此事是我御下不严,保管不当,实在对不住你。”

    “既是如此,此事便作罢。”温轻澜看着眼前的主仆两人,笑容淡了些。

    贺东又打开了匣子道:“此玉,不比你当初那块要差,便请温娘子笑纳。”

    当初,也并非是寒城没有典当行,而是他们见是顾家之物,便会特意压价。

    而典出的钱物,远远低于它原先的价值,城中每一家都是如此猖獗。

    最后,她寻到了这儿,换了个公道的价格,才救了近处的水火。

    这一月里,她也算是赎回了些财物。可唯独缺了这一块玉,却不曾想,原是出了这样的错漏。

    “东家可好,这般可好?”贺东见眼前的女子恍如入定那般,有些诧异。

    “小姐,你看如何?”

    温轻澜稍稍回神,看着贺东家掌中之玉,确实不错。

    可她这会儿,不想再看见玉佩,便婉拒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勉强了。”贺东便将玉佩收好。

    “多谢贺东家之意,尚有要事在身,我便先告辞了。”

    贺东家作为东道主,自然要送她离去。

    于是,一行人,便到了鼎盛酒楼的大堂。

    温轻澜刚从最后一级台阶下来,便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忽然冒出来,跪伏在他们面前。

    “贺掌柜,求求你做做好心。我只是暂时压下,来日我定然会赎回去的。”

    那名男子怀中抱着一个木盒子,苦苦哀求,泪眼惺忪。

    只是粗略看上一眼,就见其骨瘦嶙峋的,煞是吓人。

    荷香护在她身前,温轻澜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笑脸相迎,眸中无情的模样。

    而贺东却是觉得头痛,指着那木盒道:“你这木偶不值几许,你还是莫要苦苦求我了。你说再多亦是无益啊,你另寻别家罢了。”

    “东家,求求你,我父病重,急需药钱,您就帮帮我吧。”

    男子苦苦哀求,大庭广众之下,两人僵持许久。

    男子怀抱盒子,也露出一片红布衣角来了,呢喃着道:“东家,您帮帮我,我不能见父亲就这样走了的,东家……”

    堂中也渐渐聚集了一群人,看着一向以仁善为行的贺东家,突然反其道而行之,纷纷昂首而看。

    “可否让我一瞧?”温轻澜忽然开声,那人纷纷瞧着她。

    那男子忽然止了眼泪,从盒中取出一只悬丝傀儡出来,它的扮相正是钟馗。

    温轻澜眸子一亮,走近了一些,端详着它:“我幼时,极爱看傀儡戏,这只便让我买下。令尊的药钱,我也替你交付,可好。”

    “温娘子,这……”贺东有些诧异,犹豫了片刻才讲,“并非我真不想要,而是他剩下最后一只。他没有求生的本领,如何能活下去。”

    “原是如此,难怪东家不愿收。”那男子苦笑着,一来二去,倒是明了,“此木偶是家父病前所制的最后一物,若非迫不得已,我怎会轻易买卖。我虽是不争气,但也能画个妆面,制个半身,便是风餐露宿,也比父亲奄奄一息,缠绵病榻过得容易些。所以,我还是要先救家父。”

    听到这里头的情由,温轻澜走了过去:“既是如此,那便请令尊病愈后,再为我制一只木偶。”

    “自是好的,自是好的,多谢恩人。”那男子抱着箱子,脸上还挂着泪痕,不断向她道谢,“多谢恩人。”

    “荷香,此事你嘱咐徐叔,照顾一二。”

    此事之后,贺东就看着她上马车,心中也松懈了一些,眼中的笑意比刚开始的还热烈了几分。

    他身边的侍从还抱着盒子,倒是有些看不懂了,小声嘀咕着:“明明,这块玉佩更好,为何东家要留下那块玉佩?”

    贺东自是听见他这话了,可他不会向他解释缘故,只是在心中默默窃喜。

    坏事也罢了。

    最坏,也不过折损一个妹妹。

    可此事一成,那他们岂非也跟着水涨船高。

    所以藏下玉佩一事,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这位温东家会不会知晓事情真相,会不会追悔莫及,可不关他的事儿,反正他也不认这门帐。

    再说,若非有人搭桥,他怎会认识影阁之人。

    她呢,怕是这辈子也不能知晓了。

    而温轻澜上了马车后,心神不宁,蹙眉道:“玉佩丢失一事,还是要派个自己人去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也不能被他发现。”

    “是,属下这就去办。”荷香应着,轻轻点着头,又凑近了一些,“您觉得,那贺东家可真为那男子着想?我觉得,他会对我们不利。”

    温轻澜闻见,目光便扫了过来:“你怕吗?”

    荷香摇头道:“不怕。”

    “那就行。”

    得了回答,荷香便也下了马车,着手安排人了。

    而她就一直沉默着,撩起车帘看着远处的鼎盛酒楼,眸光有些黯淡。

    想着,手中的绸缎也褶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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