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被轻轻放下,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窗外的人影退去。
路云和离开了。
阿白回头和阿兰对视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阿兰轻晃晃她的手:“小姐,这人是谁呀?似乎很关心您,却又好似有一些过节。”
阿白沉吟片刻,神情稍显落寞,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如何会送衣裳和药?但看阿白一脸不愿再提的表情,阿兰只好不再说。
她拉起阿白的手,道:“小姐,奴婢为您上药吧,来。”
她拉着阿白坐在床上,小心将烛台放在木制床沿上,将床幔落下遮住里头的烛光。
轻轻褪去阿白身上的衣裳,露出身前身后大片伤痕,在烛光下触目惊心,有些地方,已经被潮湿的衣裳泡得有些发白了。
阿兰心疼得手都有些颤抖,眉头紧锁:“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阿白侧首,想看看自己后背的伤痕,问道:“怎么样?看着吓人吗?”
阿兰没有说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还好,但的确吓人,说很吓人,岂不又让阿白伤心?
*
月华如霜,斜斜自窗映入。
阿白裹着棉被坐在窗前,阿兰替她擦干湿发。
阿兰还想替她把发梳理一番,被阿白拦住:“天亮我还要出去的,别叫他们发现了。”
阿兰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阿白:“怎么?哭了?”
阿兰轻推她一侧耳朵,不叫她回头:“没有,有点冷。”
阿白凄然一笑。
想自己在世颠沛流离十余载,得此一姐妹,也算不负前生艰辛了。
“阿兰。”她轻声道:“跟着我苦了你了,是我对你不住。”
阿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就站在她身后,说:“小姐待奴婢这样好,这么说可是折煞奴婢了。”
阿兰和阿白一样,都是幼时被一路北上,边走边唱的戏班子捡回来的。
但不同的是,阿兰是当做庄渡毅的长子庄浩的侍妾培养。
可到京城以后,庄渡毅自己色心大发,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不放过,被庄任氏察觉后,亲自带在身边做了个洒扫的小丫头。
那时阿兰年纪尚幼,不过五岁,洒扫的活儿重,无人帮衬。
彼时庄家不过是边走边唱的路歧人,赚的不多,跟在庄任氏身边伺候的,除了馨儿就只有阿兰。
有年冬天,阿兰不小心洒了一桶水,泼湿了庄任氏的鞋,被打得浑身是伤后赶出屋子,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七岁的阿白将她救回,从此二人相依为命。
可她横竖是个来学艺的养女,哪有资格拥有婢女,庄任氏让她跪在外面。
雪下得那样大,飘零如絮,堆积在女孩儿单薄的肩头,脑袋顶也都是雪,头发衣裳尽数湿透。
阿兰随她一起跪,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一迭声地大喊:“奴婢愿意跟随小姐。”
两个幼小的身躯抱在一起,几乎成了一尊雪雕。
庄任氏怕闹出人命,总之阿兰是个小狐媚子,赶出去倒也清静,于是便随着她们去。
这一相伴,就是十多年。
阿兰在木盆里将帕子打湿,小心擦拭着阿白的额头和脸颊:“要是没有小姐,阿兰恐怕早就死在十一年前那场雪里了。”
阿白抬头,视线仿佛穿过层层屋墙,越过茫茫荒原山川,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想到,时局动荡,倒是成就了你我这段姐妹缘分。”
阿兰反握住阿白的手背,心下一惊,忙又去摸她额头,叫道:“小姐,您发热了!您感觉怎么样?身体可有不舒服的?”
先前阿白握住她手时,那灼热的温度,还以为是棉被里裹久了。
阿白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轻摇了摇头,这一动,酸胀和昏沉感才沉沉袭来,她紧缩眉头闭上眼,缓了一阵仍是笑道:“无妨,我没事,不要担心。”
“这怎么可以!”阿兰急得要哭,“这么冷的天,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阿白扬起脸来,双颊泛红,正要说话,阿兰急急跑去换了一片干净的帕子,在凉水中打湿,小心敷在阿白额头。
微薄的天光将她的鼻尖刷亮,像是刷了一层淡淡的白釉。
阿兰这下子终于是急哭了,豆大的泪顺着脸颊往下落,“小姐,您不要出去,大不了,我去跟他们拼,跟他们斗,斗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同归于尽!”
阿白无力地扯了扯唇角,道:“傻阿兰,又说傻话。”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她在外如何如何强势,如何如何不服输,可回到这里,她只有忍受的份儿。
谁叫她姓庄呢?
天光一点一点亮起,从很远的地方铺来,像一块深蓝色的毯子,阿白缓缓起身,换回潮湿破烂的戏服,朝后窗去。
走到床尾时,脚步踉跄了一下,阿兰吓得心里一跳,连忙跑过去。
阿白拒绝了她的搀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道:“哦,对了,还得委屈你一下,来。”
她牵着阿兰走回床边,从地上捡起两截绳子,捆住她的手脚,再用布条塞住口,把她原封不动塞回了箱中。
盖上盖子前,阿白轻声道:“委屈你了。”
阿兰一双犹带泪痕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意为无妨,在盖子落下前一瞬,她急急呜呜呜地叫起来。
阿白连忙重新将盖子打开,拿掉她口中布条:“怎么了?”
阿兰道:“小姐,一切小心!”
“放心吧,快躺好,小心头。”
锁上锁,阿白将箱子推进床底,打开后窗钻了出去,头脑昏沉,眼前画面左摇右晃。
她扶着墙慢慢走,绕回莲花棚前门,在门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
庄任氏起床时间不定,可戏棚子一切运转如常,伶人们早早起来练功,下人们早早起来准备早餐和一天的用度。
人潮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没一个理会阿白的,顶多好奇回头看一眼。
陈设讲究的大卧房内,古朴的架子床围着深蓝色丝绸床幔,下人们候在门外,个个噤声垂首,针落可闻。
屋内传来一声满带困倦的呼唤:“馨儿。”
不一晌儿,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将门打开,馨儿走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幔外,道:“夫人,您醒了?”
“嗯。”床幔里伸出一条白皙的手臂,庄任氏懒洋洋道:“几时了?”
馨儿忙上前接住庄任氏伸出的手臂,在她五根手指上依次轻轻按摩,“夫人,已经快要巳时了,早饭已经备好了,我这就叫人去热一热。”
庄任氏嗯了一声。
两个婢女走进来一左一右将床幔挑起,在床边束好,馨儿扶起庄任氏靠在床头,回头挥了挥手,一队婢女井然有序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水盆、捧着手巾、痰盂......
伺候庄任氏在床上洗漱完,馨儿端上一杯淡盐水,“夫人,润一润。”
庄任氏接过,小呷一口,杯底落在掌心,想起什么似的,道:“她回来了吗?”
馨儿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正要跟您说呢,今早洒扫班子的一开门,就见那小贱人跪在门口,脸色不佳,似是病了,方才有人来报,说她不知何时,竟晕倒了。”
庄任氏:“什么?人呢?现在还在外面吗?”
馨儿见她表情不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不解道:“是呀,没有夫人您的吩咐,谁敢管她,您就让她晕着,多晕一会儿,岂不正好挫挫她的锐气,让她好好长长教训。”
“荒唐!”庄任氏一下坐直了身子:“就这样躺在外面像什么话?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来看咱们莲花棚笑话么?”
馨儿眨眨眼,有些茫然:“可是昨晚我们不是也......”
“昨晚是为了拿她制造点谈资,揽揽客,一次也就罢了,被嘲笑的是她,今日再闹算怎么回事?我莲花棚苛待当今百戏花魁,传出去,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庄任氏看馨儿还愣着,急得上手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
“哦哦,是是是,奴婢这就去。”馨儿忙转身就跑。
“等等,慢着!”庄任氏将她叫住,“别管她了。”
馨儿:“什么?”
路云和离开了。
阿白回头和阿兰对视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阿兰轻晃晃她的手:“小姐,这人是谁呀?似乎很关心您,却又好似有一些过节。”
阿白沉吟片刻,神情稍显落寞,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如何会送衣裳和药?但看阿白一脸不愿再提的表情,阿兰只好不再说。
她拉起阿白的手,道:“小姐,奴婢为您上药吧,来。”
她拉着阿白坐在床上,小心将烛台放在木制床沿上,将床幔落下遮住里头的烛光。
轻轻褪去阿白身上的衣裳,露出身前身后大片伤痕,在烛光下触目惊心,有些地方,已经被潮湿的衣裳泡得有些发白了。
阿兰心疼得手都有些颤抖,眉头紧锁:“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阿白侧首,想看看自己后背的伤痕,问道:“怎么样?看着吓人吗?”
阿兰没有说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还好,但的确吓人,说很吓人,岂不又让阿白伤心?
*
月华如霜,斜斜自窗映入。
阿白裹着棉被坐在窗前,阿兰替她擦干湿发。
阿兰还想替她把发梳理一番,被阿白拦住:“天亮我还要出去的,别叫他们发现了。”
阿兰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阿白:“怎么?哭了?”
阿兰轻推她一侧耳朵,不叫她回头:“没有,有点冷。”
阿白凄然一笑。
想自己在世颠沛流离十余载,得此一姐妹,也算不负前生艰辛了。
“阿兰。”她轻声道:“跟着我苦了你了,是我对你不住。”
阿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就站在她身后,说:“小姐待奴婢这样好,这么说可是折煞奴婢了。”
阿兰和阿白一样,都是幼时被一路北上,边走边唱的戏班子捡回来的。
但不同的是,阿兰是当做庄渡毅的长子庄浩的侍妾培养。
可到京城以后,庄渡毅自己色心大发,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不放过,被庄任氏察觉后,亲自带在身边做了个洒扫的小丫头。
那时阿兰年纪尚幼,不过五岁,洒扫的活儿重,无人帮衬。
彼时庄家不过是边走边唱的路歧人,赚的不多,跟在庄任氏身边伺候的,除了馨儿就只有阿兰。
有年冬天,阿兰不小心洒了一桶水,泼湿了庄任氏的鞋,被打得浑身是伤后赶出屋子,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七岁的阿白将她救回,从此二人相依为命。
可她横竖是个来学艺的养女,哪有资格拥有婢女,庄任氏让她跪在外面。
雪下得那样大,飘零如絮,堆积在女孩儿单薄的肩头,脑袋顶也都是雪,头发衣裳尽数湿透。
阿兰随她一起跪,一下一下地磕着头,一迭声地大喊:“奴婢愿意跟随小姐。”
两个幼小的身躯抱在一起,几乎成了一尊雪雕。
庄任氏怕闹出人命,总之阿兰是个小狐媚子,赶出去倒也清静,于是便随着她们去。
这一相伴,就是十多年。
阿兰在木盆里将帕子打湿,小心擦拭着阿白的额头和脸颊:“要是没有小姐,阿兰恐怕早就死在十一年前那场雪里了。”
阿白抬头,视线仿佛穿过层层屋墙,越过茫茫荒原山川,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想到,时局动荡,倒是成就了你我这段姐妹缘分。”
阿兰反握住阿白的手背,心下一惊,忙又去摸她额头,叫道:“小姐,您发热了!您感觉怎么样?身体可有不舒服的?”
先前阿白握住她手时,那灼热的温度,还以为是棉被里裹久了。
阿白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轻摇了摇头,这一动,酸胀和昏沉感才沉沉袭来,她紧缩眉头闭上眼,缓了一阵仍是笑道:“无妨,我没事,不要担心。”
“这怎么可以!”阿兰急得要哭,“这么冷的天,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阿白扬起脸来,双颊泛红,正要说话,阿兰急急跑去换了一片干净的帕子,在凉水中打湿,小心敷在阿白额头。
微薄的天光将她的鼻尖刷亮,像是刷了一层淡淡的白釉。
阿兰这下子终于是急哭了,豆大的泪顺着脸颊往下落,“小姐,您不要出去,大不了,我去跟他们拼,跟他们斗,斗个你死我活,大不了同归于尽!”
阿白无力地扯了扯唇角,道:“傻阿兰,又说傻话。”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她在外如何如何强势,如何如何不服输,可回到这里,她只有忍受的份儿。
谁叫她姓庄呢?
天光一点一点亮起,从很远的地方铺来,像一块深蓝色的毯子,阿白缓缓起身,换回潮湿破烂的戏服,朝后窗去。
走到床尾时,脚步踉跄了一下,阿兰吓得心里一跳,连忙跑过去。
阿白拒绝了她的搀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道:“哦,对了,还得委屈你一下,来。”
她牵着阿兰走回床边,从地上捡起两截绳子,捆住她的手脚,再用布条塞住口,把她原封不动塞回了箱中。
盖上盖子前,阿白轻声道:“委屈你了。”
阿兰一双犹带泪痕的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意为无妨,在盖子落下前一瞬,她急急呜呜呜地叫起来。
阿白连忙重新将盖子打开,拿掉她口中布条:“怎么了?”
阿兰道:“小姐,一切小心!”
“放心吧,快躺好,小心头。”
锁上锁,阿白将箱子推进床底,打开后窗钻了出去,头脑昏沉,眼前画面左摇右晃。
她扶着墙慢慢走,绕回莲花棚前门,在门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
庄任氏起床时间不定,可戏棚子一切运转如常,伶人们早早起来练功,下人们早早起来准备早餐和一天的用度。
人潮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没一个理会阿白的,顶多好奇回头看一眼。
陈设讲究的大卧房内,古朴的架子床围着深蓝色丝绸床幔,下人们候在门外,个个噤声垂首,针落可闻。
屋内传来一声满带困倦的呼唤:“馨儿。”
不一晌儿,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将门打开,馨儿走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幔外,道:“夫人,您醒了?”
“嗯。”床幔里伸出一条白皙的手臂,庄任氏懒洋洋道:“几时了?”
馨儿忙上前接住庄任氏伸出的手臂,在她五根手指上依次轻轻按摩,“夫人,已经快要巳时了,早饭已经备好了,我这就叫人去热一热。”
庄任氏嗯了一声。
两个婢女走进来一左一右将床幔挑起,在床边束好,馨儿扶起庄任氏靠在床头,回头挥了挥手,一队婢女井然有序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水盆、捧着手巾、痰盂......
伺候庄任氏在床上洗漱完,馨儿端上一杯淡盐水,“夫人,润一润。”
庄任氏接过,小呷一口,杯底落在掌心,想起什么似的,道:“她回来了吗?”
馨儿眉飞色舞,得意洋洋:“正要跟您说呢,今早洒扫班子的一开门,就见那小贱人跪在门口,脸色不佳,似是病了,方才有人来报,说她不知何时,竟晕倒了。”
庄任氏:“什么?人呢?现在还在外面吗?”
馨儿见她表情不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不解道:“是呀,没有夫人您的吩咐,谁敢管她,您就让她晕着,多晕一会儿,岂不正好挫挫她的锐气,让她好好长长教训。”
“荒唐!”庄任氏一下坐直了身子:“就这样躺在外面像什么话?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来看咱们莲花棚笑话么?”
馨儿眨眨眼,有些茫然:“可是昨晚我们不是也......”
“昨晚是为了拿她制造点谈资,揽揽客,一次也就罢了,被嘲笑的是她,今日再闹算怎么回事?我莲花棚苛待当今百戏花魁,传出去,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庄任氏看馨儿还愣着,急得上手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
“哦哦,是是是,奴婢这就去。”馨儿忙转身就跑。
“等等,慢着!”庄任氏将她叫住,“别管她了。”
馨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