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劳累了几日的三人组都不约而同地赖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子外面是银装素裹的天与地。

    雪花静静地落在地上,积累成堆,渐渐连成片。

    路云和睁眼前,视线里也短暂地下了一阵“雪”,他头脑深处一阵剧烈的抽痛,浑身都是被抽干骨血后,只剩一具空皮囊的空洞与乏累。

    他知道,这是昏睡几日,全身气血凝滞所致。

    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到一度让他以为自己遁入了虚空。

    他心里浮起濒死之人常有的担忧——我这是死了吗?

    直到他在短暂的耳鸣过后,听到脸旁边有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疑惑着扭头,看到了趴在他的枕头旁,睡得正香的阿白。

    阿白枕在自己的臂弯上,脸微微向他的方向仰起。

    这个角度,路云和正好能看见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和高耸小巧的鼻尖。

    他看见她的肘一半压在他的枕头上,一半压在床铺上,想必这就是她不得不微微仰一点头的原因。

    这样睡着,脖子一定会不舒服,他想。

    他于是想轻轻移动一下自己的枕头,好让她趴得舒服些。

    可他连这都做不到——他试图动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她握着。

    准确来说是压着。

    她棉柔的掌心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五指放松地张开,应该是昨天夜里在这里睡着以后,无意识搭上来的。

    路云和不忍打扰,于是只得去挪动自己的另一只手。

    可这只手分明空闲着,却仍不听他的使唤,像是上头压了千斤顶,怎么也挪不动。

    他努力了几次,倒是把自己累得眼冒金星,眼前短暂的雪花伴随着一阵耳鸣如潮水般退去后,他才发现,阿白不知何时竟醒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怔地看着自己。

    谁也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一时间有些窘迫,他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想解释点什么,脑子里飞速思索,临张口却发现,发出声音竟是那样艰难的一件事。

    口腔内犹如火烧,喉咙更像是壁肉粘连在一起,稍微一努力,就溢了满口的血腥味。

    冷汗从下巴和额顶同时冒出来,向中间聚拢,他的眉心痛苦地皱了起来。

    手背忽然覆上一层温热,他浑身肌肉几乎是抖了一下,然后就一整只胳膊连带着半边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你醒了?”

    她久违的温润嗓音响在耳边,乍一听有些清冷,潺潺溪水浇灭了体内的燥热,唤回他熟悉的记忆。

    “嗯。”他滞涩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

    在做了诸多努力后,绝望地发现,自己能做到的,似乎只有这么一点儿。

    甚至连这么一点儿都完成得那样艰难。

    他忽然有些难过。

    她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让他感觉火烧似的身体,终于舒服了些。

    “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么?”

    他不愿面对自己的柔弱,这次他不再说话,干脆放弃努力,摇了摇头。

    脑袋里一阵翻江倒海,惊涛骇浪拍打石岸,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几乎叫他头晕目眩。

    阿白忙起身跑了出去,阿晋趴在堂中的桌子上睡得香甜,火盆里的火已经烧完了,黑色的炭横七竖八地躺在白色的灰烬上。

    屋子里冷得厉害,但阿白此刻却觉得温暖。

    她看阿晋还睡着,立刻放轻了脚步,猫似的蹭到他身边,轻又缓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阿晋,阿晋?”

    阿晋手指剧烈颤抖一下,似乎是被惊醒的。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嗯?”

    阿白抓紧机会,赶紧说道:“云和醒了,你能去看看他么?”

    阿晋耳朵动了一下,紧接着倏然从臂弯里抬起头来,瞪大一双眼睛:“你说什么?!路公子醒了?!”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内室。

    这动静惊醒了阿白床上的阿兰,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了身,眯着眼问怎么了。

    阿白不欲惊动她的努力一朝东流,但此刻她也顾不上那许多了,随阿晋一起跑进了内室。

    刚一进去,发现阿晋站在他床边,阿白走过去,问:“怎么了?”

    “你不是说他醒了吗?”

    阿白低头一看,路云和歪着脑袋,双眼紧闭。

    “这、他刚刚的确是醒了。”

    身后响起阿兰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阿白回头,对上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道:“去,莫要胡说。”

    阿晋搭脉,听了一阵,沉吟道:“脉象平稳多了,恢复得很不错,再次睡去,应该是体力不支的缘故。阿白姑娘。”

    阿白忙竖起耳朵倾听。

    “汤里可以加些碎肉末了,好让他补充体力和营养,最多两天,他就会醒过来。”

    阿白急急地问:“彻底恢复吗?”

    “当然不是,醒来后依然得好生养着,若是能行动如常,才是离彻底恢复不远了。”

    阿白了然,点了点头,阿兰也跟着点了点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

    总算得了个确切的时间,阿白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里,这才感觉到浑身都酸疼得厉害,应该是昨夜趴在这里睡觉的缘故。

    她为何会在这里睡着?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昨夜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端着水盆,来给路云和擦脸和手,然后整理了一下他的书桌。

    桌子整理到一半就困得不得了,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识也渐渐模糊,马上就要倒下去似的。

    她于是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整理剩下的部分。

    可也不知怎么的,早上醒来,她的身体朝向竟是床的方向。

    她百思不得其解,歪了歪脑袋,也许是身体会自己寻找舒适的地方?

    柔软的床铺到底比坚硬冰凉的桌子要舒服上许多。

    阿白正想着,鼻内一阵瘙痒,她皱了皱鼻子,阿嚏几声,连打了几个喷嚏。

    得,昨夜就那样睡了,连衣裳也没披,着凉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肩背一热,阿兰道:“小姐就是再挂心兄长,也得好生照顾自己不是?”

    阿兰替她将外衫拉了拉紧。

    阿白心里一阵暖流流淌而过,微笑道:“有你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阿兰望着她,眉眼一弯。

    忽然,床的方向传来低低的呓语。

    二人视线齐聚过去,竖起耳朵静听。

    阿兰皱眉问道:“雁卿?小姐,雁卿是谁呀?”

    她思索了一下,讶然道:“不会是兄长在外头的相好吧?!小姐,那可该怎么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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