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混乱了一整天的阿白也不知不觉地撑着脑袋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大幅偏西。

    椅子上已经没有了阿兰的身影,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看到阿晋还睡着,只是没了呼声,应该是快醒了。

    屋里,路云和依旧面唇如纸,只是眉心不再紧蹙,睡得很安稳。

    她来到灶房,阿兰果然在这里。

    听到门响,阿兰回过头来,又连忙避开去。

    阿白看到她用手背抹了抹脸,却没有说什么,兀自去到水缸边,揭开上头的盖子,默默舀水。

    阿兰听到水声,终究是没忍住担心,问道:“这天寒地冻的,小姐要冷水做什么?”

    阿白道:“我摸着云和的额头有些发热,想给他降一降。”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阿兰已经没力气再为这件事惊讶,她只觉得身心俱疲,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好像全身都绑满了沙袋。

    空气里静了片刻,阿兰忽然问:“小姐,你说莲花棚的人会不会忘了咱们?”

    阿白舀水的动作一顿,乍听到莲花棚三个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

    “忘了最好。”她淡声说道,“那样我就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

    阿兰回过头来:“想做的事?小姐想做什么?”

    “在旬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戏院,自己赚钱自己花,唱自己喜欢的戏,而不只是唱些风花雪月,被辜负了还要谅解,我没那么豁达,也从来不相信什么美好。”

    阿兰记起她曾经说过,所谓美好都是假象,不过是其中一人委曲求全罢了。

    “可是......”阿兰悲怆地垂下头去。

    莲花棚不可能放过阿白这棵摇钱树。

    好容易培养出的花魁,怎可能轻易放过。

    阿白缓缓抬起脸来,目光变得坚毅。

    “那我就回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花魁该有的待遇、奋力打拼该有的回报……

    路云和曾说过,她就是被‘养女’二字给绑架了。

    觉得一家人不该分彼此,可庄家从来没拿她当过一家人。

    正如路云和说的,莲花棚里十之七八的伶人都是收养来的,怎么就阿白被认作养女了?

    不过看重她天赋绝佳,有利可图罢了。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刚认作养女时,庄任氏对她非常不错。

    买新衣裳、亲自授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要什么买什么,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可以挨着坐。

    可是渐渐的,兴许是觉得这孩子太好拿捏,几招就治得服服帖帖,乖得跟什么似的,于是也就不再当回事。

    被人欺负了冷眼旁观,不冷嘲热讽、趁机踩上一脚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阿白从小就被灌输要孝顺的观念,养恩大于生恩,但殊不知人心隔肚皮……

    二人回到屋里时,阿白的床上空无一人。

    阿兰一瞬间慌了神,转身就冲向屋外。

    惶惶然环顾四周,看到柴房的门开着,似有烟从里面冒出来。

    她忙跑过去,站在门口,看到里头背对她而立的阿晋。

    柴房被简单打扫过,桌边空地上一尊小火炉,上头搭着陶罐,里头的水沸腾着,火烧得正旺。

    阿晋正站在桌前配药,聚精会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

    忽然他的后背被撞了一下,他往前微微一个趔趄,手里的药材险些没拿稳。

    腰身被从后面环住,后心一热。

    他愣了一下,缓缓回过脸去,看到毛茸茸的发顶。

    栀子花的清香,是阿兰。

    “阿、阿兰。”他紧张到连话都说不清楚。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阿晋于是从善如流,站成了一根木头桩子。

    从听说济善堂出事开始,阿兰一颗心就没有着过地。

    好不容易找回了阿晋,又看到他为他师父神伤劳心,忙了一整夜,最终却要红着眼睛接受亲人命不久矣的事实。

    阿兰看到他难过,自己心里也难过,可更多的,还是心疼。

    她终于能好好安慰一下他,给他一丝温暖的慰藉。

    “那个,我……你还好吗?”阿晋的耳尖爬上一抹粉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最主要的是你有没有事?”

    阿晋低下头,勉强挤出笑容:“我能有什么事啊。努力就是了,我相信我自己。”

    阿兰点点头:“我也相信你,也相信陈郎中,你一定会让他没事,他也一定会让自己没事的。”

    一想到师父,阿晋眼前就浮上一层水幕。

    他生怕阿兰看见,赶紧用力眨掉泪珠,泪掉下来,砸在自己的手背上,偷偷擦掉。

    饭罢,阿白端着蔬菜汤进了路云和的屋子。

    拿掉他额头上的帕子,摸了摸,稍凉了些,将帕子放进水盆,在他脑袋底下再垫上一个枕头,将蔬菜汤吹凉些,用汤匙一点点喂进去。

    边吹边喂边擦……一碗蔬菜汤,足足喂了小半个时辰。

    喂完一碗,阿晋的药也熬得差不多了,端进来放凉些,再耐下性子,一点点喂进去,抽走枕头,将帕子拧干,重新覆在他额上。

    如此工序,每日要重复三次。

    陈郎中那边由阿晋亲自照顾,为了不将外头的细菌带进去,感染了伤口,阿白和阿兰没什么事基本上不会进去,只在外头候着。

    又是一夜无眠,三个人守着两个伤患。

    阿晋一步也不敢离开陈郎中,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天刚微亮,实在熬不住的姑娘们歪在椅子上,头对着头昏昏欲睡。

    阿兰卧房的门猛地被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一声响,两位姑娘俱是一惊。

    她们睁开朦胧的睡眼,就看到阿晋兴奋地站在她们面前。

    他又哭又笑,激动地握住阿兰的手直晃,一叠声地说:“挺过去了,他挺过去了,我师父还活着!!他还活着!!!”

    “真的?!”

    阿兰开心地直蹦,“太好了,太好了阿晋!你师父没事!他没事!!”

    阿白望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眼里不知不觉积起了泪水。

    三人分工协作,阿兰做早饭,阿晋整理药材,阿白给路云和擦脸,之后打扫屋子。

    饭后,阿晋套上白衣,戴上白布做的口罩,手里拿着点燃的药草,将屋子里里外外熏个彻底。

    他们还为大黑狗也做了个面罩,把整个脑袋罩住,将眼睛的部位剪两个洞。

    三人每日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如此过去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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