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拎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看了眼车站的指示牌，跟着一小波人往汽车站的方向走。
他首先得先找人借个电话。
他出来之前，和店里的人打了招呼，但说的是他出去几天而已。现在他要帮老头子去找什么东西，这时间就没准了。
店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索着打电话要说些什么。地府有什么事都会直接拿了鬼令来找他，一般都不去店里。而他在出来之前也告诉了朱颜，这几天他都不在，让她帮忙接一下活。有陈峰在，他们都饿不死。白离还没到上学的时候，店里也有人打扫卫生。丹纾那家伙也用不着去管，他不在店里，那家伙就等于是放了假，这会都不知道猫到哪喝酒去了。
他什么都用不着嘱咐。那就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
店主转了个身，忽然，他被自己这个报平安的想法给吓到了。什么时候，他也会给别人报平安了？这还是那个风里来雨里去的他吗？这还是那个手刃三千厉鬼面不改色的他吗？
不对，之前，是他根本就找不到人可以报个平安。
他站在原地，对自己这一番惊奇变化又思索了一阵。
“帅哥，有麻烦？”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转身，看见一群拉着旅行箱的小姑娘，和白离差不多大。
“帅哥这是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什么丢了？”一个长发小姑娘凑过来问他，模样俊俏。
“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店主问她。他没想到此地的民风竟然如此雷锋，都有人组团来帮助人。他微微转头，看见几个小姑娘偷偷举着手机，镜头还都对着他，当即就明白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风衣，心道那老头子还真有远见……
“怎么，帅哥手机丢了？最近扒手可多了。”长发姑娘捂着嘴笑，将手机递到店主手上。
店主拿到手机他又傻眼了，摁键的他勉强会用，可这是触屏的……他拿着手机傻呆愣在原地。
那长发姑娘心思灵透，当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把手机拿回来，点了几下屏幕，问他：“电话号码多少？”
店主想了想，报出白离的手机号。那姑娘将手机递到他手上，店主站在原地，等着接通。
电话嘀了两声，就有人接了，电话那头传来白离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哪位？”
“小离。”店主轻轻的叫了一声，“是我。”
“掌柜的！”电话那头的惊叫声极具穿透力，差点刺破店主的耳膜，“你居然会打电话！”
这……店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隐约听见白离在店里头大喊着：“掌柜的来电话啦！丹纾你消停点！小点声！那个谁……哎呀放下店里头的灯！”电话里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隐隐还有猫叫。
“店里头来人了？”店主微微皱眉。
“啊，呵呵，我们为七夕节作准备呢，丹纾叫来几个他的熟人。”白离笑了笑，问道，“掌柜的玩的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店主掐算了一下日子，没想到马上就要到七夕了。他沉吟片刻，道：“我这边还得些日子，什么时候回去不一定。七夕节你们一起过吧，我就提前说声节日快乐。”
“掌柜的，你这是用的谁的电话？”白离看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她根本就不认识，还不是本省的。
“我也不认识她，这是找人借的。之后，有什么要紧事，你就让丹纾联系我。”店主握着电话淡淡道，“我就是报个平安而已。”
这时候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丹纾的声音，想必他是在偷听，“哟，咱这木头掌柜的竟然还晓得告诉咱一声他还活着？”
“告诉陈峰，饭钱都在桌上的青瓷罐子里，他随便拿。还有，小离，店里头别忘了打扫。”
白离笑吟吟的说了声：“知道了”陈峰的声音隐隐传来，应该是和丹纾一起在偷听，“随便拿？这感情好，说吧，今儿晚想吃什么？鲍鱼还是龙虾？”
店主不得不又补上一句：“不过就那些钱，我没回去之前钱没了，你们就自掏腰包。”
电话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鄙夷声。
“掌柜的，你现在在哪？去干什么？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或者是钱不够？我给你邮寄过去？”白离大概是店里唯一有良心的员工，开始关心店主的去向。
“我要去长白山，我师父要我去找一样东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店主说，这时候就听见丹纾嗷的一嗓子，大声叫唤道：“掌柜的！地方特产！我要当地小吃！还要千年老山参！”
店主摁下屏幕上的那个红色小电话，果断挂断电话。不管是摁键手机还是触屏手机，这个红色小电话的含义应该都没有变。不然那些放弃摁键手机去买触屏手机的人得要多抓狂啊。
他把手机还给长发姑娘道了声谢，迈着长腿跟着人群走了。
买了车票，上了长途汽车。店主对自己的旅途一片茫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老头子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出来了。
算了，走到哪算哪吧。店主就抱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坐在座位上闭起眼睛要睡觉。这时候那只青鸟从他的行李里拱了出来，站在他的肩头，倚着他也开始睡，这鸟的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竟然还打呼噜！
店主听着这声音觉得怎么听怎么像是老头子的呼噜声，那老头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连只鸟都被他给带坏了。店主没想到被老头的呼噜声折磨了十几年后，他竟然派了只鸟来继续折磨自己。
这只鸟是店主当初随手捡了个蛋塞到鸡窝里孵出来的。这只鸟对自己的认知很彻底，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鸡窝里出生的而以为自己是只鸡。刚孵出来几周就能扑棱着翅膀飞了，这鸟灵性很足，店主带着它走了几次那个被老头子布下八卦阵的竹林，后来这鸟就能自己自由出入，还能领着人进去。店主也乐得让这鸟领路，省的他还得自己去看那老头子究竟在哪挖了个坑等着坑他。后来，他就出师了。老头一句出师了就把他给赶了出来，他除了把匕首什么都没带走。那鸟也就留下了。
七年前店主回去了趟，这鸟还没死。到现在这鸟还活的好好地，想必生命力和蟑螂有的一拼，顽强到至今都没被那老头给养死，这也是一种境界啊。
店主心中暗道，回去之后得找人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鸟，能活这么长时间，灵气这么足或许能封正一下让它成个精？他忽然又想到店里头的蛇，封正的念头又打消了，他可一点都不想看蛇鸟大战。
火车上他一直没怎么睡，此时也累了，他把那鸟给折腾醒，告诉它不许睡，自己搂着背包沉沉睡去。青鸟很幽怨用小眼睛瞪着他，似乎在控诉着他的恶行。青鸟委屈的哼了两嗓子，抖了抖翅膀，用屁股对着店主把头埋进翅膀继续睡。
店主是被司机给叫醒的，他看了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这是哪？”店主皱着眉头问，睡了那么长时间，嗓子有些干说出来的话都不像是人声。
“终点站，小伙子，累成这样？”开着的司机一边扫着地，一边望了他一眼，“坐过站了？”
“没。”店主摇了摇头，拎着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这边可没什么能住的地方，都是山。你要住宿的话，就只能去山里头的村里找个人家。”司机嘱咐了他一声。
“哦，谢谢。”店主道了声谢，下了车。
下了车，他发现，司机的话还真没说错。远处苍茫大山绵延不断，犹如盘卧千年的苍龙。茫茫林海根本都望不到边际，迎面吹来的风里满是山与水的味道。这里的山水之间带着浓浓的稻谷的味道，让人一下子就想到家。店主瞬间就想起黑夜中亮着灯光的茶斋。
店主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迈着大步向山的方向走。
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他进了山，这里的山区可是真的山区，茫茫无边。店主脚踩着厚软的松针，呼吸着空气中浓浓的松香味儿，有些不习惯。这面的大山带着冷气，就好似铁青着脸的长者，雄浑厚重。相比之下他平时见到的那些山，大多比较清秀，像是个小嫩娃娃。
青鸟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焦躁地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店主抓住它，将它塞进自己的大衣内袋。
他在山里走了一会儿，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店主刚转过身，就有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
店主眯了眯眼睛，看见个老汉拄着根长树枝，铁青着脸，虎虎生风的往他这走。
“咄！干什么的！”老汉一声大吼，震得店主耳朵发疼。
“旅行，迷路了。”店主答道。
“旅行旅到深山老林里了？你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你就是偷树的！说！你同伙呢？”老汉瞪着眼睛气的胡子直颤，拎着树枝狠敲店主的腿，脸上的褶子全都皱到了一起。
“没，真是旅游的，长途汽车坐过了站。寻思着，看看山里能不能住一晚。”店主扫了眼山林，看那样子好像还真打算住山里头。
“住山里头？”老汉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着店主，哼了一声，“这山里头狼啊猞猁都有，还能看见熊，你这小身子骨，不怕被叼走？”
店主唔了一声，这他还真不怕。
“带上你那些家伙什，跟我走！”老汉粗声粗气的哼了一声，背着手，拄着树枝朝来时的方向走。
店主一向对老人家没有办法，背着行李，跟在那老汉身后。走了半个多小时，渐渐走出了山区，店主能看清山下隐隐有个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
“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小孩。”老汉找了条小路带着店主下山，嘴里嘀嘀咕咕着，“这几年天干，老天爷都不赏口饭吃。吃啥？活啥？”
店主跟着老汉一直走到村西头，只有一间矮矮的土坯房，门口垛着柴火玉米秸秆。老汉进了屋，开灯，屋内几乎是一览无余。两边都是灶台，沾着一层黑乎乎的油污。一口水缸，一个碗柜，墙边立着一个小方桌子。店主看了看地面，铺的是灰砖，扫的很干净。
“两个屋，你就住那屋。今儿晚就那屋烧了炕，褥子被子在炕边的箱子里头。”老汉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屋，又转头问店主道，“吃饭了没？”
“车上吃了。”
“吃碗面条，吃完了再睡。”老汉出门去抱柴火，塞到灶膛内，摸出盒火柴擦燃了，点着几张废纸然后扔了进去。
店主把包放进屋里，回来看着那老汉下面条。
“哪人啊？”老汉趁煮水的功夫，点了袋烟。
“南方人，浙江的。”店主答了声，他自己哪的人他还真不知道，他甚至连自己具体多少岁都不知道。他一直当自己是七岁的时候被那混蛋师父捡了去。
“听口音不像。像是咱东北这面的。”老汉说了声，又抬头看了看店主，“不过这模样不像，咱这的人都五大三粗的，长不出你这俊俏模样。”
“嗯，以前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店主应了声，说道，“大爷，谢谢你了。我可能要多打扰你些时候。住宿费我会给。”
“咱不要你钱，这面吃的喝的都是地里头长的，不花钱。”老汉吸了几口烟，往灶膛里丢了些柴火，“咱这平常没人来，穷，还没啥好景。你都来这了，你应该去天池瞅两眼，还有那什么地质森林还是啥的。这不好看。”
“好看。”店主笑了一下，道，“这面山水灵气足，有山有水怎么都能凑成一幅景，好看。”
“怪会哄人的。”老汉哼了声。
老汉只下了一碗挂面给他吃，他自己坐在一旁抽旱烟。店主用筷子翻了翻面，发现底下还藏着个荷包蛋。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也不好不吃。他端起碗，片刻就吃了个干净。
他拿着碗筷站起来，问老汉道：“这有水洗碗吗？”
“院外缸里头，家里头的水是吃饭的。”老汉把烟杆往地上一敲，指了指院外，道，“放着吧，天怪黑的，你看不着道。”
店主道了声没事，端着碗筷出去了。他目力与耳力极好，旁人眼里头的“黑的看不着道”对他却是没什么。他舀了点水洗碗，抬眼看了看远处，茫茫大山忽然亮起了一点白光，既而俶尔熄灭。
即使离得很远，店主也能感觉得到那股庞大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对他来说这恰如是枯木逢春。这山存在了千万年，估计是有山神的。
他拎着碗筷进屋，问老汉道：“大爷，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祭山神的活动啊？”
“那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你打听什么？”老汉有些不高兴，粗声粗气道，“有，过两天就是。哄山老爷高兴了，给咱口饭吃。那些上山找参的把头会去山上拜一拜，不过咱这小村不兴这套。”
店主笑了笑道：“大爷，你上山拜拜，说不定，山神真会保佑呢。”
“拜什么拜！”老汉忽然一嗓子吼了出来，“都是些骗人的！回屋睡觉去！”
店主对老人家一向无能为力，面对这个炸药桶似的老人家，他就更无能为力了。他放下碗筷，走进屋，给自己铺好褥子睡觉。
刚刚老汉又烧了炕，暖烘烘的。店主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大红布料，看起来还是喜被，一般是作嫁妆送给出嫁姑娘的。
店主抬头放着满是灰的天花板，有些无言。这时候青鸟忽然从他挂在墙上的大衣口袋里钻了出来，飞到他胸口上，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我忽然觉着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店主看着青鸟，低声说，“跟着师父的时候，我想着的是趁早学完老东西的本事，好赶紧出师。出师之后，我想着，万里河山我还没看过呢，所以就到处逛了三年。这七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师弟。可他还活着。之后，你说我要为了什么活？”
店主心里经常有这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他心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他都可以轻易放下。他是个凉薄的人，凉是内里，薄是面相，由内及外处处无情。
青鸟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啄了他一下。
“疼，你别啄人。”店主挥了下手，那青鸟退了两步，凑上来又啄了他一口。店主一下子掀起被子坐了起来，那青鸟飞起来，在他眉心啄了一口。
店主顿时明白过来这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疼，说明他是活着的，不是行尸走肉，更不是黄土枯骨。它是要他为活着而活。
店主又躺了下去，那青鸟伏在他胸口，脑袋埋在翅膀里头，打着盹。
店主摸了摸青鸟的脑袋，躺着睡着了。
他首先得先找人借个电话。
他出来之前，和店里的人打了招呼，但说的是他出去几天而已。现在他要帮老头子去找什么东西，这时间就没准了。
店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索着打电话要说些什么。地府有什么事都会直接拿了鬼令来找他，一般都不去店里。而他在出来之前也告诉了朱颜，这几天他都不在，让她帮忙接一下活。有陈峰在，他们都饿不死。白离还没到上学的时候，店里也有人打扫卫生。丹纾那家伙也用不着去管，他不在店里，那家伙就等于是放了假，这会都不知道猫到哪喝酒去了。
他什么都用不着嘱咐。那就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
店主转了个身，忽然，他被自己这个报平安的想法给吓到了。什么时候，他也会给别人报平安了？这还是那个风里来雨里去的他吗？这还是那个手刃三千厉鬼面不改色的他吗？
不对，之前，是他根本就找不到人可以报个平安。
他站在原地，对自己这一番惊奇变化又思索了一阵。
“帅哥，有麻烦？”这时候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转身，看见一群拉着旅行箱的小姑娘，和白离差不多大。
“帅哥这是在想什么呢？是不是什么丢了？”一个长发小姑娘凑过来问他，模样俊俏。
“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店主问她。他没想到此地的民风竟然如此雷锋，都有人组团来帮助人。他微微转头，看见几个小姑娘偷偷举着手机，镜头还都对着他，当即就明白怎么回事。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风衣，心道那老头子还真有远见……
“怎么，帅哥手机丢了？最近扒手可多了。”长发姑娘捂着嘴笑，将手机递到店主手上。
店主拿到手机他又傻眼了，摁键的他勉强会用，可这是触屏的……他拿着手机傻呆愣在原地。
那长发姑娘心思灵透，当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把手机拿回来，点了几下屏幕，问他：“电话号码多少？”
店主想了想，报出白离的手机号。那姑娘将手机递到他手上，店主站在原地，等着接通。
电话嘀了两声，就有人接了，电话那头传来白离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哪位？”
“小离。”店主轻轻的叫了一声，“是我。”
“掌柜的！”电话那头的惊叫声极具穿透力，差点刺破店主的耳膜，“你居然会打电话！”
这……店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隐约听见白离在店里头大喊着：“掌柜的来电话啦！丹纾你消停点！小点声！那个谁……哎呀放下店里头的灯！”电话里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隐隐还有猫叫。
“店里头来人了？”店主微微皱眉。
“啊，呵呵，我们为七夕节作准备呢，丹纾叫来几个他的熟人。”白离笑了笑，问道，“掌柜的玩的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店主掐算了一下日子，没想到马上就要到七夕了。他沉吟片刻，道：“我这边还得些日子，什么时候回去不一定。七夕节你们一起过吧，我就提前说声节日快乐。”
“掌柜的，你这是用的谁的电话？”白离看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她根本就不认识，还不是本省的。
“我也不认识她，这是找人借的。之后，有什么要紧事，你就让丹纾联系我。”店主握着电话淡淡道，“我就是报个平安而已。”
这时候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丹纾的声音，想必他是在偷听，“哟，咱这木头掌柜的竟然还晓得告诉咱一声他还活着？”
“告诉陈峰，饭钱都在桌上的青瓷罐子里，他随便拿。还有，小离，店里头别忘了打扫。”
白离笑吟吟的说了声：“知道了”陈峰的声音隐隐传来，应该是和丹纾一起在偷听，“随便拿？这感情好，说吧，今儿晚想吃什么？鲍鱼还是龙虾？”
店主不得不又补上一句：“不过就那些钱，我没回去之前钱没了，你们就自掏腰包。”
电话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鄙夷声。
“掌柜的，你现在在哪？去干什么？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或者是钱不够？我给你邮寄过去？”白离大概是店里唯一有良心的员工，开始关心店主的去向。
“我要去长白山，我师父要我去找一样东西。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店主说，这时候就听见丹纾嗷的一嗓子，大声叫唤道：“掌柜的！地方特产！我要当地小吃！还要千年老山参！”
店主摁下屏幕上的那个红色小电话，果断挂断电话。不管是摁键手机还是触屏手机，这个红色小电话的含义应该都没有变。不然那些放弃摁键手机去买触屏手机的人得要多抓狂啊。
他把手机还给长发姑娘道了声谢，迈着长腿跟着人群走了。
买了车票，上了长途汽车。店主对自己的旅途一片茫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老头子实在是太不靠谱了，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出来了。
算了，走到哪算哪吧。店主就抱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坐在座位上闭起眼睛要睡觉。这时候那只青鸟从他的行李里拱了出来，站在他的肩头，倚着他也开始睡，这鸟的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竟然还打呼噜！
店主听着这声音觉得怎么听怎么像是老头子的呼噜声，那老头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连只鸟都被他给带坏了。店主没想到被老头的呼噜声折磨了十几年后，他竟然派了只鸟来继续折磨自己。
这只鸟是店主当初随手捡了个蛋塞到鸡窝里孵出来的。这只鸟对自己的认知很彻底，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鸡窝里出生的而以为自己是只鸡。刚孵出来几周就能扑棱着翅膀飞了，这鸟灵性很足，店主带着它走了几次那个被老头子布下八卦阵的竹林，后来这鸟就能自己自由出入，还能领着人进去。店主也乐得让这鸟领路，省的他还得自己去看那老头子究竟在哪挖了个坑等着坑他。后来，他就出师了。老头一句出师了就把他给赶了出来，他除了把匕首什么都没带走。那鸟也就留下了。
七年前店主回去了趟，这鸟还没死。到现在这鸟还活的好好地，想必生命力和蟑螂有的一拼，顽强到至今都没被那老头给养死，这也是一种境界啊。
店主心中暗道，回去之后得找人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鸟，能活这么长时间，灵气这么足或许能封正一下让它成个精？他忽然又想到店里头的蛇，封正的念头又打消了，他可一点都不想看蛇鸟大战。
火车上他一直没怎么睡，此时也累了，他把那鸟给折腾醒，告诉它不许睡，自己搂着背包沉沉睡去。青鸟很幽怨用小眼睛瞪着他，似乎在控诉着他的恶行。青鸟委屈的哼了两嗓子，抖了抖翅膀，用屁股对着店主把头埋进翅膀继续睡。
店主是被司机给叫醒的，他看了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
“这是哪？”店主皱着眉头问，睡了那么长时间，嗓子有些干说出来的话都不像是人声。
“终点站，小伙子，累成这样？”开着的司机一边扫着地，一边望了他一眼，“坐过站了？”
“没。”店主摇了摇头，拎着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这边可没什么能住的地方，都是山。你要住宿的话，就只能去山里头的村里找个人家。”司机嘱咐了他一声。
“哦，谢谢。”店主道了声谢，下了车。
下了车，他发现，司机的话还真没说错。远处苍茫大山绵延不断，犹如盘卧千年的苍龙。茫茫林海根本都望不到边际，迎面吹来的风里满是山与水的味道。这里的山水之间带着浓浓的稻谷的味道，让人一下子就想到家。店主瞬间就想起黑夜中亮着灯光的茶斋。
店主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迈着大步向山的方向走。
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他进了山，这里的山区可是真的山区，茫茫无边。店主脚踩着厚软的松针，呼吸着空气中浓浓的松香味儿，有些不习惯。这面的大山带着冷气，就好似铁青着脸的长者，雄浑厚重。相比之下他平时见到的那些山，大多比较清秀，像是个小嫩娃娃。
青鸟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焦躁地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店主抓住它，将它塞进自己的大衣内袋。
他在山里走了一会儿，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店主刚转过身，就有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
店主眯了眯眼睛，看见个老汉拄着根长树枝，铁青着脸，虎虎生风的往他这走。
“咄！干什么的！”老汉一声大吼，震得店主耳朵发疼。
“旅行，迷路了。”店主答道。
“旅行旅到深山老林里了？你干什么的？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你就是偷树的！说！你同伙呢？”老汉瞪着眼睛气的胡子直颤，拎着树枝狠敲店主的腿，脸上的褶子全都皱到了一起。
“没，真是旅游的，长途汽车坐过了站。寻思着，看看山里能不能住一晚。”店主扫了眼山林，看那样子好像还真打算住山里头。
“住山里头？”老汉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着店主，哼了一声，“这山里头狼啊猞猁都有，还能看见熊，你这小身子骨，不怕被叼走？”
店主唔了一声，这他还真不怕。
“带上你那些家伙什，跟我走！”老汉粗声粗气的哼了一声，背着手，拄着树枝朝来时的方向走。
店主一向对老人家没有办法，背着行李，跟在那老汉身后。走了半个多小时，渐渐走出了山区，店主能看清山下隐隐有个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
“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小孩。”老汉找了条小路带着店主下山，嘴里嘀嘀咕咕着，“这几年天干，老天爷都不赏口饭吃。吃啥？活啥？”
店主跟着老汉一直走到村西头，只有一间矮矮的土坯房，门口垛着柴火玉米秸秆。老汉进了屋，开灯，屋内几乎是一览无余。两边都是灶台，沾着一层黑乎乎的油污。一口水缸，一个碗柜，墙边立着一个小方桌子。店主看了看地面，铺的是灰砖，扫的很干净。
“两个屋，你就住那屋。今儿晚就那屋烧了炕，褥子被子在炕边的箱子里头。”老汉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屋，又转头问店主道，“吃饭了没？”
“车上吃了。”
“吃碗面条，吃完了再睡。”老汉出门去抱柴火，塞到灶膛内，摸出盒火柴擦燃了，点着几张废纸然后扔了进去。
店主把包放进屋里，回来看着那老汉下面条。
“哪人啊？”老汉趁煮水的功夫，点了袋烟。
“南方人，浙江的。”店主答了声，他自己哪的人他还真不知道，他甚至连自己具体多少岁都不知道。他一直当自己是七岁的时候被那混蛋师父捡了去。
“听口音不像。像是咱东北这面的。”老汉说了声，又抬头看了看店主，“不过这模样不像，咱这的人都五大三粗的，长不出你这俊俏模样。”
“嗯，以前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店主应了声，说道，“大爷，谢谢你了。我可能要多打扰你些时候。住宿费我会给。”
“咱不要你钱，这面吃的喝的都是地里头长的，不花钱。”老汉吸了几口烟，往灶膛里丢了些柴火，“咱这平常没人来，穷，还没啥好景。你都来这了，你应该去天池瞅两眼，还有那什么地质森林还是啥的。这不好看。”
“好看。”店主笑了一下，道，“这面山水灵气足，有山有水怎么都能凑成一幅景，好看。”
“怪会哄人的。”老汉哼了声。
老汉只下了一碗挂面给他吃，他自己坐在一旁抽旱烟。店主用筷子翻了翻面，发现底下还藏着个荷包蛋。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也不好不吃。他端起碗，片刻就吃了个干净。
他拿着碗筷站起来，问老汉道：“这有水洗碗吗？”
“院外缸里头，家里头的水是吃饭的。”老汉把烟杆往地上一敲，指了指院外，道，“放着吧，天怪黑的，你看不着道。”
店主道了声没事，端着碗筷出去了。他目力与耳力极好，旁人眼里头的“黑的看不着道”对他却是没什么。他舀了点水洗碗，抬眼看了看远处，茫茫大山忽然亮起了一点白光，既而俶尔熄灭。
即使离得很远，店主也能感觉得到那股庞大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对他来说这恰如是枯木逢春。这山存在了千万年，估计是有山神的。
他拎着碗筷进屋，问老汉道：“大爷，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祭山神的活动啊？”
“那都是些神神怪怪的，你打听什么？”老汉有些不高兴，粗声粗气道，“有，过两天就是。哄山老爷高兴了，给咱口饭吃。那些上山找参的把头会去山上拜一拜，不过咱这小村不兴这套。”
店主笑了笑道：“大爷，你上山拜拜，说不定，山神真会保佑呢。”
“拜什么拜！”老汉忽然一嗓子吼了出来，“都是些骗人的！回屋睡觉去！”
店主对老人家一向无能为力，面对这个炸药桶似的老人家，他就更无能为力了。他放下碗筷，走进屋，给自己铺好褥子睡觉。
刚刚老汉又烧了炕，暖烘烘的。店主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大红布料，看起来还是喜被，一般是作嫁妆送给出嫁姑娘的。
店主抬头放着满是灰的天花板，有些无言。这时候青鸟忽然从他挂在墙上的大衣口袋里钻了出来，飞到他胸口上，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我忽然觉着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店主看着青鸟，低声说，“跟着师父的时候，我想着的是趁早学完老东西的本事，好赶紧出师。出师之后，我想着，万里河山我还没看过呢，所以就到处逛了三年。这七年，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我师弟。可他还活着。之后，你说我要为了什么活？”
店主心里经常有这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他心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他都可以轻易放下。他是个凉薄的人，凉是内里，薄是面相，由内及外处处无情。
青鸟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啄了他一下。
“疼，你别啄人。”店主挥了下手，那青鸟退了两步，凑上来又啄了他一口。店主一下子掀起被子坐了起来，那青鸟飞起来，在他眉心啄了一口。
店主顿时明白过来这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疼，说明他是活着的，不是行尸走肉，更不是黄土枯骨。它是要他为活着而活。
店主又躺了下去，那青鸟伏在他胸口，脑袋埋在翅膀里头，打着盹。
店主摸了摸青鸟的脑袋，躺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