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箱的吃食,从乌鲁木齐寄过来。

    趁着暑假还没结束,哥嫂带孩子去了新疆旅游。

    叶竞坐在矮凳上挑拣,巴旦木,开心果,腰果,纸皮核桃,葡萄干,小白杏,还有几袋大枣。

    他把东西归拢好,撕开一袋巴旦木,拈了一颗送进嘴里,颗粒饱满,又酥又脆。

    嚼了几颗倒是激起了馋意,顺手把杏干也倒出来。

    库车的小白杏,个头将将好,尝了尝,酸甜在口中溢出,好像身处那片封神般的草甸田园。

    倒是有些后悔没跟着一块去了。

    他都没察觉自己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骨子里还是向往坐在大草原上,抬头看蓝天白云,低头数满地牛羊。

    门铃又响了两声,随后门被打开,先探进来的是袁铭的头。

    “哥,干什么呢?吃什么好东西?”

    叶竞一哂:“你倒是闻着味来了。”

    这人憨笑,把手上东西放下,立刻拈了一颗杏干送进嘴,手又开始剥纸皮核桃。

    边吃边夸:“你哪买的?跟咱那年在新疆吃的一个味。”

    “大嫂寄来的。”

    袁铭不住点头:“好吃。”

    他站着剥核桃剥开心果,叶竞就坐一旁看他,余光瞥到他放在桌上的东西,心下了然,又故意问他:“这个点来,你吃饭了没?”

    袁铭摇头:“知道你今天去复查,我早上炖的山药排骨汤,还做了红烧牛尾骨。”

    “喏,鲈鱼也洗干净了,一会儿清蒸。”他把坚果收好,虚拍了两下手上的灰,“你歇着,我来做饭。”

    叶竞心里暖意烘烘,嘴上故意说:“你给我补的是不是有点晚?要是结果不好怎么办?”

    袁铭回头瞪他:“别瞎说,今天抽了不少血,你还是躺一会儿。”

    他听话地起身,坐回沙发看书。

    有袁铭在,真好。

    袁铭在他这呆了几天,给他做了几天饭,一直到他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才回去。

    倒是要陪着他去见周一芳,叶竞拒绝了。

    他不习惯别人陪,结果好不好都在那里,万一不好,何必让人看见他情绪失控。

    要是好,不管大家多早晚知道,都会替他高兴。

    出门前开冰箱拿酸奶,一眼看见昨晚上袁铭炖的一大锅五红汤。

    那家伙说大嫂寄来的枣子特别好,大晚上搜罗出家里的枸杞花生,煮了一锅五红汤。

    念叨着给他补补气血。

    那会儿他就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袁铭忙碌。

    他生病这么久,虽说独自一人生活,其实只要袁铭有时间,都在这里照顾他,变着花样给他做饭。

    觍着脸赖在这,赶也赶不走。

    这五红汤,就是他手术后回家,袁铭在网上搜罗的方子。

    叶竞想了一会儿,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保温壶,把冰箱里的汤倒进去,装满了一壶。

    把东西拿到客厅桌上,又折回房间。

    柜子里还有5盒脾氨肽,他都拿了出来。

    自从自己恢复锻炼,这些提高免疫力的补剂他再也没吃过。

    放着也是放着。

    天气晴朗,温度较之前两天回了不少,隐隐有初秋的感觉。

    前面红灯,叶竞驻了车。

    微信有消息蹦出来,叶竞解了锁。

    袁铭:“哥,我要登机了。过几天回来给你庆祝复查顺利。”

    他低笑一声,发了个“好”过去。退回主页面,手机握在手里没动,医院的APP醒目地印在他的眼睛里。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里突如其来的焦躁,认命一点,打开了查询界面。

    把验血报告,B超,MRI报告和CT报告粗略扫了一遍,没看见占位,异常等字眼,心下松了一口气。

    又回到验血单,除了红细胞和红细胞分布宽度SD数值有点超出范围,其他一切正常。好在数值超出的也不多。

    后面有车按喇叭,他心下一惊,赶紧松手刹上路。

    过了红绿灯拐到了小路上,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又打开手机,仔仔细细地把各项检查报告看了一遍。

    没有复发,没有进展,跟上回一样。

    心落回肚子里,最后硬撑着的那口气泄出去,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只剩胸腔里的心脏有力地跳动,劫后余生,真好。

    等叫号的时候,他还是坐在老位置。

    身边熙熙攘攘的人,叶竞鼻子一酸,四个月前,就在这里,于洋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现在已经往生了。

    那种无法言说的悲戚涌上心疼,他双手支在膝盖上抱住头,两只眼睛紧闭,努力把要泛出来的泪意憋回去。

    “请56号叶竞到1诊室就诊。”

    广播里叫了两遍,护士推开门准备喊人,瞧见他起身往这边走,对着他笑了笑。

    “哟,还算听话。”他进去坐了两分钟,周老没理他,一直埋头写字,这会儿抬了头,从老花镜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戏谑望着他。

    脸上没带笑。

    “您的话我不敢不听。”

    周一芳手在桌面敲了两下:“你最好是。”

    又问:“报告自己都看过了?”

    叶竞乖巧点头。

    周一芳叹了口气,缓了语气:“下次别这样,别耽误检查,好好爱惜自己。”

    “我......”

    周一芳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替小于伤心。叶竞,各人有各人的命,在这里,每天多少病人,最终的结果,偶尔治愈,常常安慰。”

    他低头垂眸不说话。

    周一芳又喊他:“好好生活,好好吃药锻炼。下回不许推迟复查,到时间就来。”

    他点头应承。

    周一芳摆摆手:“去吧,不留你了,我这边忙。”

    出了门诊大楼,他走到廊下坐了一会儿。

    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

    偶尔治愈,常常安慰。

    要有多强大的心理才能坦然面对这一切。褪去慈悲,只留下最透骨的理智。

    十点半,探望病人的最佳时间。

    上回把林秀凤母女俩送俩,他陪着办理了住院把人安顿好才走,这次熟门熟路,很快到了病房。

    里面有人在说话,叶竞听到“刘阳不好”,“我劝劝晋慈”这些字眼,还有林秀凤哽咽的声音。

    他一时踟躇,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你好,请问你要找谁?”旁边有护士经过,好心问他。

    叶竞回过神,咳了一声:“到了,找张晋慈。”

    他踏步进入病房,里面林秀凤看见他来愣了愣,立刻又回过神迎上来:“叶先生,你怎么来了?”

    “阿姨你好,我来医院有事,顺便来看看。”他说着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壶是五红汤,昨晚刚煮的。袋子里是脾氨肽,你收好。”

    “哎哟,这这么好意思。叶先生你太客气了。我们已经麻烦你好几次了,真不能收你的东西。你能来看看,我们就很高兴了。”

    “阿姨你别客气,我顺手带来,你收下。”他不晓得该怎么说服林秀凤,又不想自曝其短,说自己用不上了,放着也是浪费。

    他又说了句“收下”,赶紧转头跟旁边的人点头打招呼。

    好在林秀凤没有再推却,把东西放在床头柜,请他坐下:“叶先生,真是太感谢了。”

    又介绍:“这是李丹,晋慈的好朋友,也是过来看她的。”

    “你好。”他再次跟对面的年轻女生打招呼,对方也向他问好。

    林秀凤又跟李丹介绍了一遍,说他人多么好,住得比较近,帮了她们不少忙。

    叶竞听得赧然,他没有林秀凤说得这么好,他每次都是顺手而已。

    等她们说完话,他问道:“张晋慈呢?”

    “哦,晋慈去做放疗,顺便做出院检查。我们今天最后一次放疗,下午要出院回家了。”

    他脑子里蓦地闯入来的那天刮风下雨,她们等不到车的场景。

    略一思忖开口:“下午我送你们回去吧。”

    林秀凤忙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晋慈她表哥下午会来看她,顺便接我们出院。”

    “叶先生,谢谢你啊。”

    “阿姨,你太客气了。”他起身准备走,“那我就不打扰了,阿姨我先走了。”

    “好,你慢走,谢谢你,谢谢。”

    他要走,李丹看时间不早,也起身告辞。

    两人一起往门外走,电梯里人多,一直到了楼下才说话。

    李丹喊住他:“叶先生,谢谢你对晋慈的照顾。”

    他摆摆手:“客气了,只是顺便。”

    他想说再见,李丹又开口:“我不知道你跟晋慈的关系,但是我希望你能对她好,她太可怜了。”

    她误会了!

    “不好意思李小姐,我想你误会了。”他礼貌地摆摆手,“我只是碰巧遇上,顺手一帮,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李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插曲倒是拉近了距离,她打开话闸:“那我还是真心地谢谢你。”

    她叹了口气:“晋慈她很可怜。我跟她一起长大,她成绩很好,人又漂亮,说话温温柔柔,很讨人喜欢。”

    “她考上公务员我真替她开心,幸福的日子才刚开始,哪知道会得这个病。”

    她皱着眉头:“她男朋友刘阳,我不知道阿姨有没有跟你提过。他们谈了快三年了,去年十月份刘阳向她求婚,那天我也在。一晚上,晋慈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刘阳一直对她很好。”

    李丹略停了停,转而脸色严肃,语气变冷:“当然,这都是之前的话了。”

    “过了年晋慈查出脑癌,刘阳就像变了一个人。总是说加班,出差。很少来探病。这不是冷暴力是什么?”

    “他不主动跟晋慈说分手,硬是这样耗着,想让晋慈开口。”

    “癌症病人最忌讳忧思过重,他这不是加速晋慈恶化吗?”

    “晋慈都这样了,谁都不知道她能撑多久,刘阳却连亲密爱人都懒得扮!”

    李丹说得激动,拧眉咬牙:“我劝过晋慈,她总是默不作声,我再说下去就是让我不要管,她有数。”

    “我看她那个样子,还怎么敢劝?”

    “她总是在我面前粉饰太平,也不许我找刘阳。”

    她说完话低头沉默,叶竞听得心惊,张晋慈背后还有这事?他没见过刘阳,却不妨碍他对此人感观不好。

    李丹三言两语讲述一段感情的变质,那个刘阳求婚的时候肯定也承诺过,说过不少贴心蜜语。

    可是人心易变,只因为张晋慈得了癌症。

    叶竞心中唏嘘又悲哀,身处同样的境地,他太明白被抛弃的彻痛。

    对张晋慈不由得同情几分。

    他不好多置喙,想了想问道:“那张晋慈父母怎么说?”

    李丹摇头:“晋慈也不许她父母插手,所以今天阿姨跟我说起这件事,又偷偷抹泪。”

    “她呀,一直都这么倔。”

    “凭着这股倔脾气年年考前三,一次就考公上岸。”

    “我希望她这样倔下去,赢了病魔。”

    他听李丹说这些,话里由衷地替好友担心,又为好友骄傲。

    心下又替张晋慈庆幸,还是有不少人关心她,爱护她。

    他上车回家,张晋慈才回到病房。

    做了检查,有些疲惫。

    往床上躺,头一歪看见柜子上的保温壶。

    “妈,这是什么?”

    “哦,叶先生来过了。送的五红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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