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七十年前的清德）
“小瓷，你等等我啊，小瓷！“身后的陈烨磊只追着苏瓷不放，这回让她跑了，自己可不好交代啊。
苏瓷恍若未知，只顾向前跑。
他在桥上打马而过，少年英雄，正是意气最盛的时候。可是父亲偏在这时命他前来清德取什么青花瓷，真是个劳什子玩意儿！ 他想的有些出神，不料马竟然在这时惊了。
“喂，喂！你骑马不长眼啊！连本小姐都敢撞！你，对，说你那，还不给本小姐下来！“就这样直直撞上，疼的苏瓷流眼泪，这样执拗的性子，却硬是憋了泪进去，口口声声要他好看。
他也只好下马，顺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也把军帽理了理。正准备道了歉马上再走的。
“小姐“岂料他还未说完，这个刚刚还口口声声要自己好看的女子，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真是好笑。他下意识咳了几下，却听见这个女子说，
“亦哥哥，是你吗？你是来娶我了吗？”
遇见是世上最好的药，她好像看见那个雨过天晴的日子她冲着身后那个亦哥哥微笑，天色很好，好像父亲烧制最上层的瓷器，美名“青花瓷”，即是雨过天清的颜色了，最后，他终于还是追上她 ，攥着她的小手，一起回家。
她记得他说过的所有的话，
他说，“小瓷，你好漂亮，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他还说，他一定会学会苏伯伯的手艺，为她做上千上万个青花瓷，这样她的每一个日子里，一遇雨天，见了它们，便是雨过天晴。他说…
他说的她一直一直记在心里，今年她十四岁，他二十岁，正是他说过要娶自己的日子了，而他也如期赴约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宋奕霖有些冷冷的看着她，然后竟这样失了以往风度的上马，扬鞭而去。只留下苏瓷，此刻，她的泪再也无法停止，陈烨磊赶到的时候就见她坐在桥上，轻轻地揩着泪。想来也奇怪，竟然如此好说话的和自己回了家。
回家后，苏瓷只是喊了爹娘一声，便失落落地回了房。
夜很深了，宋奕霖独枕在客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姑娘，不禁笑了起来，他们这么可能认识呢，他堂堂大帅府的大少，曾会娶她一个乡里姑娘，想来也是可笑。又不禁想起顾樱，不知道此刻她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亦哥哥是怎么了，他真坏，怎么可以忘了我，我是他的小瓷啊。”苏瓷伏在梳妆台上，月色的凉意一直投在镜中，她的眸子有些寒意，母亲在屋外一直敲着门，她终于还是选择去开门了。门一打开，她就扑向陈霓君 “娘，他真的不要小瓷了，真的不要了。”陈霓君有些纳闷，自己姑娘从不哭，只多是骄纵跋扈，连她家小石头也管不了她，想来这世上除了那个云家的孩子，再也没有人的哄得好她了，想到这里，陈霓君突然想起那个晚上。
那是冬天，雪下的纷纷，(隔壁云家)
“娘亲，娘亲。“男孩在一旁一直唤着，那个躺着床上的女人，好似一张黄色的纸片，慢慢地燃在火上，终于灰飞烟灭，留下躯壳等待黄土将她埋葬。后来，她再见他时已是一个月以后的午后，那天来了很多兵，将云家围得严实，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孩子被一个像极了他的男人带走了，他低头走着，经过她家时，他竟然抬了头，带着笑靥，却又渐渐淡去，她再看他时，他亦看她，可那眼神出奇的冷，谁也不会想到这会是一个十多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那天小瓷随她父亲出去走亲戚，回来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待在云家家门前，拼命地哭，第一次，这样执拗，甚至于发狂，最后她哭累了，躺着那里睡了过去，她父亲将她抱回家，三天三夜，在全家的人近乎绝望的时刻，她醒了，没有再哭闹。后来她上了女校，一次她母亲在为她理书桌时，无意间发现一张纸，纸上的字很稚嫩，她费力勉强看清，上面写着“小瓷，你要开心，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的宝贝女儿，这是谁又惹到你了。要是小石头，咱们就告诉舅舅舅妈，要他好看！再不然我们小瓷就不嫁了。”
听到这里苏瓷竟哭得更伤心了，泪水是掉在玉盘上的珠子，坠地有声，又是一根弦，一根蹦的越来越紧的线，你一拨，断的干脆，
“我不要他了，不要了！”陈霓君以为她是说小石头，于是此刻的心有些放了，她叫来陈烨磊，给自己的宝贝女儿道歉。
“小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你告诉我爸妈，叫他们打死我吧！”陈烨磊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苏瓷好好的，自己是哪儿惹到这大小姐了，不过想想，算了，哎。
可是，苏瓷却红着眼，看着陈烨磊，那小眼神冷的，都能将自己冰封，看来这次回家没好日子过了，他那个父亲，宠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有时候真怀疑当初他俩是掉了包的那。
她终于说话了，“陈烨磊，你走，不是你，不是你啊！”
“那是什么？！”
“反正，不是你！“
“那是谁，我去打他一顿“
“…….“
十天后，（苏家）
“老爷，外面有位穿了军装的男子说是要见您.！“管家前来禀报
“穿军装的男子，我家何时无这军阀联系上，请他进来吧。“
“是。“
宋奕霖跟在老管家身后，前来前厅，他有意留意了这个家的环境，穿过小径，忽见到隔壁早坍圮了的房子（云家），心中竟生出些疼痛来，要事在身也不便多留，继续前行。
不一会儿便到了，
“苏老爷，苏太太你们好，在下宋奕霖。“
苏清仪见这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心想，“他姓宋，难道是江北宋家？“
于是问道”你好，宋公子，敢问令尊姓名”
“家父江北宋敬亭“宋敬亭，江北总司令。
“噢噢噢，原来是宋帅之子，将门虎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苏父夸道，
这江北宋家，一门忠烈，在大清朝还未灭时，宋家先人便是朝中虎将，而今大清已灭，合纵国形同虚设，军阀混战，这宋敬亭身为江北之主，待百姓如衣食父母，倒颇有贞观永徽之风。即使在清德这样的小镇也颇有耳闻。
“苏老爷过奖了。”
“宋公子过谦，敢问公子此行所谓何事？”苏家是清白的生意人家，与这军阀更无生意往来所以难免令苏清仪有些费解。
“奕霖此次前来，是有求于苏老爷。而今军阀混战，这列强更是虎视眈眈，多年的战争，江北早已军费不足，家父听闻者清朝西太后生前曾将诸多财富埋在一个地宫，而这地宫的钥匙，便是这清德苏家的传家之宝。”
“苏家的传家宝？恕老夫愚钝，苏家小户人家，世代靠制瓷养家，真是不曾有公子所说的传家宝。”
“哦？没有传家之宝？”只见宋奕霖整了整军帽，苏清仪看见他的眸色，很黑，黑曜石一样的，更像是子夜里的一束强光，可以穿透一切，让苏清仪生畏。“那么既然苏老爷说家里没有这传家的宝贝，那么在下就告辞了。”宋奕霖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今天来此只是为了探探其口风，以便进一步行事。
“苏家当真没有公子所说的传家宝，若是有，老夫怎会瞒着公子，这就国难是件善事，若是老夫可以帮上忙，那是一定会帮的。”
“既然苏老爷都这样讲了，那奕霖就告辞了。”
“苏伯，送客吧！”苏老爷心知此人不可多留，这苏家的传家之宝定不能被人觊觎的。
“告辞。”
“慢走，宋公子。”两人其实心知肚明彼此的心思，说破无意，就这样吧。
“爹…娘…我回来了。”学校一放学苏瓷便兴匆匆地跑回家，已经跑了一路，有点喘，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和陈烨磊嬉闹着回家也是常事，苏瓷打家门口就开始喊父母，想来也是极天真滑稽的。
却真好迎面撞上来，“呵，什么东西这么硬啊。”苏瓷被撞的生疼，一抬头，就见到了那张脸，
心想，“是他，他来做什么？”
苏伯见情形极尴尬，出来解围，“公子，这位是我家小姐，苏瓷。刚才不小心冲撞了您，见谅。”
宋奕霖其实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天在桥上撞了自己的姑娘，想来可真滑稽，没想到这苏家小姐，竟这样冒失，但出于礼貌，还是微微一笑，说“苏小姐，你好，在下江北宋奕霖，刚刚撞到小姐，多有冒犯，请见谅。”
苏瓷想不到竟在这儿能够在遇到他，抬起头瞧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或许这世间所有的久别重逢，最好不过是沉默地凝视。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他，而宋奕霖被看到发憷，轻咳了一下，有意打断，才开口说，“苏伯，留步，在下告辞了。”
苏瓷一直看着他踏马远去，好像从前一样的无能为力，她没有哭，她在想亦哥哥一定是忘了，一定是忘了。可她要怎么办啊？
在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日子总是一段河流，慢慢流，再遇他，才发现自己已被乱石冲撞的疼痛，今年她十四岁，对爱情有过这样有点绝望的解释。
宋奕霖回来客栈，便给宋敬亭写了封信，将苏家的情况交代了一遍，心里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家里的老二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这苏家的传家宝被他找到，自己在宋家大公子的地位便会被撼动，这些年，这老二处处与自己作对，一心为了夺这宋家家主的地位。所以对这苏家，自己绝不可坐以待毙，必须想法子讲苏家传家宝拿到手，才好向父亲交代。“
想到这里，便拿起马鞭子，匆匆下楼去了。
江南的梅雨季，总归是那么烦人，正是学校放假的日子，苏瓷也已在家呆了许多天，按她的性子，这样下去恐是要闷出病来的，自从上次这样一闹，这几天陈烨磊也不来家里了，没人陪着自己闹，百无聊赖的很。正巧今天爹娘不在家，也管不上她了。
于是就乘着管家大伯不在门房的间隙，偷偷的溜了出去，来得急，竟忘了打伞，来到街上，平日里的小摊小贩也因着这天气，都不出来了，街上人迹也不曾见了，走了好一段路，也没什么好玩的，便转身准备回家，却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等她再醒来时，自己已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听到门口有人像是在商量什么。“阿七，瞧着姑娘真是水灵，要不咱先….”
“你疯了，不怕大公子杀了你。”
“那这大公子什么时候来啊？”
苏瓷这时候都快哭了，要不是怪自己贪玩偷偷溜出来，也不会被这帮坏人抓来，现在生死未卜。
却忽的听见门外好像有打架的声音。
“你，你…是谁？敢跟老子斗，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呀？！”
“呵呵，那也要看你有命活吗？“不一会儿，便听见惨叫连连，门被打开了，苏瓷缩在角落，像极了一只被拔去刺的小刺猬，失去保护的她，只能将自己蜷起来，他慢慢地靠近她，他听见她静静抽泣的声音，心里无意始的咯噔一下。
“苏瓷，是你吗？”他轻声唤她，声音温和的像江南的雨，洒在她颤抖的厉害的心上，慢慢的开出了花。
知道他不是坏人，她才敢抬头，那一瞬间却似乎隔了数千年这样漫长而遥远，她看见他，早已泪眼朦胧，她好像看见很小的时候，自己拼命地跑，可亦哥哥还是追上自己，他们手握着手，一起回了家。
“亦哥哥。”是一只累极了的小刺猬，最后，她终于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无人可以再惊扰她了。
“小瓷，小瓷”她听见娘亲在唤自己，她有些困难地睁开眼，是自己的房间，亦哥哥将自己送回家了，可是亦哥哥去哪里了呢？
“娘，亦哥哥呢？”
“亦哥哥？“陈霓君有些不解。
苏瓷不顾一切地从床上爬起，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匆匆地去找他。等她赶到大厅时，就看见他了，他与父亲一齐坐着，两人都面带笑意，那个年轻的男子，剑眉星目，她突然想起论语中的一句话“文质彬彬，君子也。“形容眼前这个男子是极好，他们离别十二年，可她却只一眼便将他认出，自以为也绝不可能认错的，就是他。
苏瓷此刻有了一种离船靠岸之感，也不再着急，缓缓走上前去喊他“亦哥哥“
他转身看他，微微一笑，温润如玉。
“小瓷，你醒了。“
“嗯，爹。“
“来来来，小瓷，这是江北宋家的大公子宋奕霖，就是他救了你，还不谢谢他。”
可这苏瓷恍若不曾听见，自顾叫了他“亦哥哥。”她一直瞧着他，好像是一眼万年似得，声音也软软的，竟有些让人心疼。
宋奕霖被她喊得有些纳闷，却也不好驳她，依旧是笑，说，“既然苏小姐没事了，那么奕霖告辞。”
“且慢，不急的走，公子救了小女，苏家理当礼待公子，公子若是不嫌弃，吃了晚饭再走不迟？“
见苏清仪这样说，宋奕霖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吃晚饭的时候，苏瓷就坐在他旁边，依然显得有些病态，他突然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这样小的年纪，却要被卷入这样一场纷争，不过也好，过早体验人世险恶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宋奕霖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这样的时候也没有再提起苏家传家宝的事，倒是苏清仪先提起了这件事。
“老夫记得，宋公子曾问过老夫这苏家的传家宝的事，这苏家倒真没有什么传家宝，只是苏家世代制瓷，每一代苏家夫人都会有一个青花瓷挂坠，世代相传，不知道是不是公子空中的传家宝？”
宋奕霖一想便知这青花瓷挂坠定是苏家传家宝，却也觉得奇怪，这苏老爷怎么现在会承认了这个宝贝的存在？于是说，“噢？既然是苏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就该是这传说中的传家宝了吧！“
“只是这个挂坠贱内已给了小女，公子若要取这挂坠，需要答应老夫一个要求。”
“要求？苏老爷请讲。”
“娶小女苏瓷为妻。”
“这个…”
一旁的苏瓷也被父亲的要求吓到了，自己自小便许配给了表兄陈烨磊，不知道这父亲是有意为难他，还是真心。便扯了一旁父亲，岂料苏清仪并不理她，自顾自地说，“怎么？公子不愿意？”
宋奕霖不知作何回答，只好说，“那倒不是，可这婚姻大事，自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家是旧派人家，向来如此，所以请容我向父亲禀报，再作商量，可好？“
“公子说的有理，这样老夫给公子十天，十天之后，咱们再作商量，可好？“
“好！“”那么既然这样，这天色也不早了，奕霖要告辞了.”
“好，公子慢走。”
（十天后，苏家）
“大公子你来了，怎么样，老夫上次提的事，公子考虑的如何？”
“奕霖已将此事禀报给家父，父亲只说儿女婚姻，全凭奕霖自己做主就好，但父亲希望能见见苏小姐，如今江北军务繁重，父亲脱不去身，希望苏小姐可以随奕霖前往江北，与父亲会上一面，可好？”
“这么说，公子你是喜欢小女，愿意与小女成婚了？”苏清仪见宋奕霖只是谈到要苏瓷见见宋敬亭，却只是隐晦地谈到愿意娶自己的女儿，怕自己会错意，于是这么问道。
宋奕霖只与这苏瓷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喜不喜欢，更谈不上婚姻，只是外国人现在正觊觎这江北，如若没有宝藏里的宝物补充军需，江北就会成了外国人的囊中物，所以只好娶了这个苏瓷，还有这个苏瓷年纪这样小，只多有些骄纵，自己娶了她，只当多个妹妹，以后，她若喜欢自己就留下，若不喜欢自己，那么他们就各自婚嫁，两不相干。便笑着说，“苏小姐年轻貌美，天真烂漫，而奕霖草莽出身，只怕委屈了小姐。“
“公子少年英雄，小女嫁与公子，只有高攀之说，哪里谈得上委屈。那么既然这样，老夫就叫出小女，听听她的心思。“苏清仪心知这宋奕霖愿意娶苏瓷，心里委实放心了不少，于是命苏伯叫来苏瓷。
“爹。“苏瓷出来就见到了宋奕霖坐在那里，也一改往日的骄纵，倒有了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向宋奕霖作了揖，道：“宋公子好。”
宋奕霖只是对她微笑，苏瓷也笑，在心里晕出了花。
“小瓷，公子少年英雄，父亲是极喜欢的，有意将你许配给他，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清仪见苏瓷一见宋奕霖便眉开眼笑，心里早有了答案，苏家虽然是旧式人家，但对这个女儿却是极尽宠爱，也顾不得礼教什么，开门见山地问她。
“爹”苏瓷一听苏清仪这么问，娇嗔地叫苏清仪，然后低着头悄悄地瞧了宋奕霖一眼，只见他依然坐在那里，用杯盖轻轻触碰着杯中水，风淡云清，似在谈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苏清仪宠爱地看她说，“你啊，鬼灵精！”
这时的宋奕霖也抬起头来，看她，他依旧是笑，她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侧帽风前花满路，青裙玉面如初识。”许是不相干，现在宋奕霖之于自己已经不再是幼时的天真，但没关系了，自己还是可以嫁给他，这些对她已是最最重要的事了吧。
“那么既然这样，小瓷你今晚就去整理行李，明天就随奕霖去江北见大帅，奕霖，老夫这样安排如何？”苏清仪见这个女婿已是定了的，也不在公子公子的叫他只叫他”奕霖“
宋奕霖站起身，点头，表示赞同。天色渐晚，他也打算走了，却听苏清仪说，“奕霖，天色不早了，你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反正你此行也应该没带多少东西，明早回去收拾也不迟。“
“嗯，这样也好，那么奕霖打扰了。“
“苏伯，你遣人收拾一下客房，好给公子住下。“苏清仪叫来苏伯吩咐道。
这样的夜里，苏瓷倒睡不着了，月色轻盈入梦，她伏在枕上，长发是清波熙熙泻在玉簟做的席上，一触微凉。她只好起身，打算关上窗好入睡。却见宋奕霖一席长衫，站在庭前，她几次见他，他都穿着军装，朗眉星目，意气风发，现在看他一身长衫，倒更像是古时候富贵人家的公子，温润得像玉簟那样的席子，有点凉，却让她感到舒服。着了魔地开门，朝他走去，宋奕霖见苏瓷朝自己走来，先是惊讶她怎么这么迟还没有睡，但想到眼前这个女孩，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马上要随自己离乡前往江北，人生地不熟，换做自己也会睡不着的吧，想到这里心生怜意。
他看她缓缓朝自己走来，初秋的风既大又凉，苏瓷只是一身睡服，脚下是一双细软，轻得似乎可以飘起来。她好像在笑，随着风飘过来，竟让他有了一丝甜意。
“亦哥哥。’
他只是点头，然后笑，竟也不好奇她的叫法。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还要早起呢！”他问她，但在苏瓷听来却有说不上的亲昵。于是笑着说，“你不是也没睡，还说我！”
“是啊，睡不着，这才出来透透气。”
“嗯，那么既然这样，你给我讲故事吧。”苏瓷依然是小孩子脾气，小的时候她若是睡不着，陈霓君就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她也就睡着了。
宋奕霖倒也不奇怪，只是在台阶上一坐，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要苏瓷坐下，想了想，却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故事，因为他的童年里，除却那段断层的十年的记忆，后来的记忆里，没有一次有过听故事的记忆，他亦未曾给人讲过故事，哪怕是给顾樱。
但他还是讲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富人家的小男孩，没有母亲，和父亲住一起，十二岁那年，他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因为父亲总是出门在外，而后母对他并不好，虽说是富贵人家，但下人们畏忌后母，所以他也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后，他实在没办法，逃了出去，却迷了路，最后，依旧被父亲的人捉了回去，父亲二活没说，拿起棒子就打，打到他以为他快要死了，却也不见父亲停手。那天夜里，因为疼，他辗转地睡不着，只是疼的犯着迷糊，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他，然后坐下，他的脸上有粗沙摩挲的刺疼，他依稀听到他在叫一个女人的名字，“云喜，云喜”不是后母的名字，哪有该是谁的名字？他的脸上有温热的东西落下，却生怕那个人发现，男孩没有抬手擦去。他病了几日，病的快死了一样，高烧不断，但是父亲却在这时狠了心地将他送去了外国，有一次他在病中醒来，只听见火车滚滚的声响，他慢慢合上眼，睡着了…...”
她托着腮听得认真，听到故事戛然而止，便问，“后来呢？”
他有意吊她胃口，笑着问她，“什么后来？”
“当然是故事的后来呢，小男孩怎么了？死了吗？“
他看着她，他的眸子很黑，在月色的映照下，发出黑曜石一样的过，带着她陌生的寒意，她撇过头打算不再看他，却听见他说，“他没死。”然后起身将她抱起径自走向她的房间，因为害怕，她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自己，他们第一次这样亲密，但对苏瓷来说却并不尴尬，他们有过的从前与之相比依然甜得发腻。她安然地合上眼，轻轻地说道，“亦哥哥，我以后一定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
他只是微微一怔，像是很久的心思遭人窥探，但很快有释然了似得，对她微微一笑。
“小瓷，你等等我啊，小瓷！“身后的陈烨磊只追着苏瓷不放，这回让她跑了，自己可不好交代啊。
苏瓷恍若未知，只顾向前跑。
他在桥上打马而过，少年英雄，正是意气最盛的时候。可是父亲偏在这时命他前来清德取什么青花瓷，真是个劳什子玩意儿！ 他想的有些出神，不料马竟然在这时惊了。
“喂，喂！你骑马不长眼啊！连本小姐都敢撞！你，对，说你那，还不给本小姐下来！“就这样直直撞上，疼的苏瓷流眼泪，这样执拗的性子，却硬是憋了泪进去，口口声声要他好看。
他也只好下马，顺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也把军帽理了理。正准备道了歉马上再走的。
“小姐“岂料他还未说完，这个刚刚还口口声声要自己好看的女子，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真是好笑。他下意识咳了几下，却听见这个女子说，
“亦哥哥，是你吗？你是来娶我了吗？”
遇见是世上最好的药，她好像看见那个雨过天晴的日子她冲着身后那个亦哥哥微笑，天色很好，好像父亲烧制最上层的瓷器，美名“青花瓷”，即是雨过天清的颜色了，最后，他终于还是追上她 ，攥着她的小手，一起回家。
她记得他说过的所有的话，
他说，“小瓷，你好漂亮，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妻子。”
他还说，他一定会学会苏伯伯的手艺，为她做上千上万个青花瓷，这样她的每一个日子里，一遇雨天，见了它们，便是雨过天晴。他说…
他说的她一直一直记在心里，今年她十四岁，他二十岁，正是他说过要娶自己的日子了，而他也如期赴约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宋奕霖有些冷冷的看着她，然后竟这样失了以往风度的上马，扬鞭而去。只留下苏瓷，此刻，她的泪再也无法停止，陈烨磊赶到的时候就见她坐在桥上，轻轻地揩着泪。想来也奇怪，竟然如此好说话的和自己回了家。
回家后，苏瓷只是喊了爹娘一声，便失落落地回了房。
夜很深了，宋奕霖独枕在客栈，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姑娘，不禁笑了起来，他们这么可能认识呢，他堂堂大帅府的大少，曾会娶她一个乡里姑娘，想来也是可笑。又不禁想起顾樱，不知道此刻她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亦哥哥是怎么了，他真坏，怎么可以忘了我，我是他的小瓷啊。”苏瓷伏在梳妆台上，月色的凉意一直投在镜中，她的眸子有些寒意，母亲在屋外一直敲着门，她终于还是选择去开门了。门一打开，她就扑向陈霓君 “娘，他真的不要小瓷了，真的不要了。”陈霓君有些纳闷，自己姑娘从不哭，只多是骄纵跋扈，连她家小石头也管不了她，想来这世上除了那个云家的孩子，再也没有人的哄得好她了，想到这里，陈霓君突然想起那个晚上。
那是冬天，雪下的纷纷，(隔壁云家)
“娘亲，娘亲。“男孩在一旁一直唤着，那个躺着床上的女人，好似一张黄色的纸片，慢慢地燃在火上，终于灰飞烟灭，留下躯壳等待黄土将她埋葬。后来，她再见他时已是一个月以后的午后，那天来了很多兵，将云家围得严实，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孩子被一个像极了他的男人带走了，他低头走着，经过她家时，他竟然抬了头，带着笑靥，却又渐渐淡去，她再看他时，他亦看她，可那眼神出奇的冷，谁也不会想到这会是一个十多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那天小瓷随她父亲出去走亲戚，回来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待在云家家门前，拼命地哭，第一次，这样执拗，甚至于发狂，最后她哭累了，躺着那里睡了过去，她父亲将她抱回家，三天三夜，在全家的人近乎绝望的时刻，她醒了，没有再哭闹。后来她上了女校，一次她母亲在为她理书桌时，无意间发现一张纸，纸上的字很稚嫩，她费力勉强看清，上面写着“小瓷，你要开心，我一定回来娶你。“
“我的宝贝女儿，这是谁又惹到你了。要是小石头，咱们就告诉舅舅舅妈，要他好看！再不然我们小瓷就不嫁了。”
听到这里苏瓷竟哭得更伤心了，泪水是掉在玉盘上的珠子，坠地有声，又是一根弦，一根蹦的越来越紧的线，你一拨，断的干脆，
“我不要他了，不要了！”陈霓君以为她是说小石头，于是此刻的心有些放了，她叫来陈烨磊，给自己的宝贝女儿道歉。
“小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你告诉我爸妈，叫他们打死我吧！”陈烨磊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苏瓷好好的，自己是哪儿惹到这大小姐了，不过想想，算了，哎。
可是，苏瓷却红着眼，看着陈烨磊，那小眼神冷的，都能将自己冰封，看来这次回家没好日子过了，他那个父亲，宠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有时候真怀疑当初他俩是掉了包的那。
她终于说话了，“陈烨磊，你走，不是你，不是你啊！”
“那是什么？！”
“反正，不是你！“
“那是谁，我去打他一顿“
“…….“
十天后，（苏家）
“老爷，外面有位穿了军装的男子说是要见您.！“管家前来禀报
“穿军装的男子，我家何时无这军阀联系上，请他进来吧。“
“是。“
宋奕霖跟在老管家身后，前来前厅，他有意留意了这个家的环境，穿过小径，忽见到隔壁早坍圮了的房子（云家），心中竟生出些疼痛来，要事在身也不便多留，继续前行。
不一会儿便到了，
“苏老爷，苏太太你们好，在下宋奕霖。“
苏清仪见这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心想，“他姓宋，难道是江北宋家？“
于是问道”你好，宋公子，敢问令尊姓名”
“家父江北宋敬亭“宋敬亭，江北总司令。
“噢噢噢，原来是宋帅之子，将门虎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苏父夸道，
这江北宋家，一门忠烈，在大清朝还未灭时，宋家先人便是朝中虎将，而今大清已灭，合纵国形同虚设，军阀混战，这宋敬亭身为江北之主，待百姓如衣食父母，倒颇有贞观永徽之风。即使在清德这样的小镇也颇有耳闻。
“苏老爷过奖了。”
“宋公子过谦，敢问公子此行所谓何事？”苏家是清白的生意人家，与这军阀更无生意往来所以难免令苏清仪有些费解。
“奕霖此次前来，是有求于苏老爷。而今军阀混战，这列强更是虎视眈眈，多年的战争，江北早已军费不足，家父听闻者清朝西太后生前曾将诸多财富埋在一个地宫，而这地宫的钥匙，便是这清德苏家的传家之宝。”
“苏家的传家宝？恕老夫愚钝，苏家小户人家，世代靠制瓷养家，真是不曾有公子所说的传家宝。”
“哦？没有传家之宝？”只见宋奕霖整了整军帽，苏清仪看见他的眸色，很黑，黑曜石一样的，更像是子夜里的一束强光，可以穿透一切，让苏清仪生畏。“那么既然苏老爷说家里没有这传家的宝贝，那么在下就告辞了。”宋奕霖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今天来此只是为了探探其口风，以便进一步行事。
“苏家当真没有公子所说的传家宝，若是有，老夫怎会瞒着公子，这就国难是件善事，若是老夫可以帮上忙，那是一定会帮的。”
“既然苏老爷都这样讲了，那奕霖就告辞了。”
“苏伯，送客吧！”苏老爷心知此人不可多留，这苏家的传家之宝定不能被人觊觎的。
“告辞。”
“慢走，宋公子。”两人其实心知肚明彼此的心思，说破无意，就这样吧。
“爹…娘…我回来了。”学校一放学苏瓷便兴匆匆地跑回家，已经跑了一路，有点喘，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和陈烨磊嬉闹着回家也是常事，苏瓷打家门口就开始喊父母，想来也是极天真滑稽的。
却真好迎面撞上来，“呵，什么东西这么硬啊。”苏瓷被撞的生疼，一抬头，就见到了那张脸，
心想，“是他，他来做什么？”
苏伯见情形极尴尬，出来解围，“公子，这位是我家小姐，苏瓷。刚才不小心冲撞了您，见谅。”
宋奕霖其实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天在桥上撞了自己的姑娘，想来可真滑稽，没想到这苏家小姐，竟这样冒失，但出于礼貌，还是微微一笑，说“苏小姐，你好，在下江北宋奕霖，刚刚撞到小姐，多有冒犯，请见谅。”
苏瓷想不到竟在这儿能够在遇到他，抬起头瞧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或许这世间所有的久别重逢，最好不过是沉默地凝视。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他，而宋奕霖被看到发憷，轻咳了一下，有意打断，才开口说，“苏伯，留步，在下告辞了。”
苏瓷一直看着他踏马远去，好像从前一样的无能为力，她没有哭，她在想亦哥哥一定是忘了，一定是忘了。可她要怎么办啊？
在那些没有他的日子里，日子总是一段河流，慢慢流，再遇他，才发现自己已被乱石冲撞的疼痛，今年她十四岁，对爱情有过这样有点绝望的解释。
宋奕霖回来客栈，便给宋敬亭写了封信，将苏家的情况交代了一遍，心里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家里的老二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这苏家的传家宝被他找到，自己在宋家大公子的地位便会被撼动，这些年，这老二处处与自己作对，一心为了夺这宋家家主的地位。所以对这苏家，自己绝不可坐以待毙，必须想法子讲苏家传家宝拿到手，才好向父亲交代。“
想到这里，便拿起马鞭子，匆匆下楼去了。
江南的梅雨季，总归是那么烦人，正是学校放假的日子，苏瓷也已在家呆了许多天，按她的性子，这样下去恐是要闷出病来的，自从上次这样一闹，这几天陈烨磊也不来家里了，没人陪着自己闹，百无聊赖的很。正巧今天爹娘不在家，也管不上她了。
于是就乘着管家大伯不在门房的间隙，偷偷的溜了出去，来得急，竟忘了打伞，来到街上，平日里的小摊小贩也因着这天气，都不出来了，街上人迹也不曾见了，走了好一段路，也没什么好玩的，便转身准备回家，却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等她再醒来时，自己已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听到门口有人像是在商量什么。“阿七，瞧着姑娘真是水灵，要不咱先….”
“你疯了，不怕大公子杀了你。”
“那这大公子什么时候来啊？”
苏瓷这时候都快哭了，要不是怪自己贪玩偷偷溜出来，也不会被这帮坏人抓来，现在生死未卜。
却忽的听见门外好像有打架的声音。
“你，你…是谁？敢跟老子斗，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呀？！”
“呵呵，那也要看你有命活吗？“不一会儿，便听见惨叫连连，门被打开了，苏瓷缩在角落，像极了一只被拔去刺的小刺猬，失去保护的她，只能将自己蜷起来，他慢慢地靠近她，他听见她静静抽泣的声音，心里无意始的咯噔一下。
“苏瓷，是你吗？”他轻声唤她，声音温和的像江南的雨，洒在她颤抖的厉害的心上，慢慢的开出了花。
知道他不是坏人，她才敢抬头，那一瞬间却似乎隔了数千年这样漫长而遥远，她看见他，早已泪眼朦胧，她好像看见很小的时候，自己拼命地跑，可亦哥哥还是追上自己，他们手握着手，一起回了家。
“亦哥哥。”是一只累极了的小刺猬，最后，她终于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无人可以再惊扰她了。
“小瓷，小瓷”她听见娘亲在唤自己，她有些困难地睁开眼，是自己的房间，亦哥哥将自己送回家了，可是亦哥哥去哪里了呢？
“娘，亦哥哥呢？”
“亦哥哥？“陈霓君有些不解。
苏瓷不顾一切地从床上爬起，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便匆匆地去找他。等她赶到大厅时，就看见他了，他与父亲一齐坐着，两人都面带笑意，那个年轻的男子，剑眉星目，她突然想起论语中的一句话“文质彬彬，君子也。“形容眼前这个男子是极好，他们离别十二年，可她却只一眼便将他认出，自以为也绝不可能认错的，就是他。
苏瓷此刻有了一种离船靠岸之感，也不再着急，缓缓走上前去喊他“亦哥哥“
他转身看他，微微一笑，温润如玉。
“小瓷，你醒了。“
“嗯，爹。“
“来来来，小瓷，这是江北宋家的大公子宋奕霖，就是他救了你，还不谢谢他。”
可这苏瓷恍若不曾听见，自顾叫了他“亦哥哥。”她一直瞧着他，好像是一眼万年似得，声音也软软的，竟有些让人心疼。
宋奕霖被她喊得有些纳闷，却也不好驳她，依旧是笑，说，“既然苏小姐没事了，那么奕霖告辞。”
“且慢，不急的走，公子救了小女，苏家理当礼待公子，公子若是不嫌弃，吃了晚饭再走不迟？“
见苏清仪这样说，宋奕霖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吃晚饭的时候，苏瓷就坐在他旁边，依然显得有些病态，他突然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这样小的年纪，却要被卷入这样一场纷争，不过也好，过早体验人世险恶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宋奕霖是一个极有分寸的人，这样的时候也没有再提起苏家传家宝的事，倒是苏清仪先提起了这件事。
“老夫记得，宋公子曾问过老夫这苏家的传家宝的事，这苏家倒真没有什么传家宝，只是苏家世代制瓷，每一代苏家夫人都会有一个青花瓷挂坠，世代相传，不知道是不是公子空中的传家宝？”
宋奕霖一想便知这青花瓷挂坠定是苏家传家宝，却也觉得奇怪，这苏老爷怎么现在会承认了这个宝贝的存在？于是说，“噢？既然是苏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就该是这传说中的传家宝了吧！“
“只是这个挂坠贱内已给了小女，公子若要取这挂坠，需要答应老夫一个要求。”
“要求？苏老爷请讲。”
“娶小女苏瓷为妻。”
“这个…”
一旁的苏瓷也被父亲的要求吓到了，自己自小便许配给了表兄陈烨磊，不知道这父亲是有意为难他，还是真心。便扯了一旁父亲，岂料苏清仪并不理她，自顾自地说，“怎么？公子不愿意？”
宋奕霖不知作何回答，只好说，“那倒不是，可这婚姻大事，自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家是旧派人家，向来如此，所以请容我向父亲禀报，再作商量，可好？“
“公子说的有理，这样老夫给公子十天，十天之后，咱们再作商量，可好？“
“好！“”那么既然这样，这天色也不早了，奕霖要告辞了.”
“好，公子慢走。”
（十天后，苏家）
“大公子你来了，怎么样，老夫上次提的事，公子考虑的如何？”
“奕霖已将此事禀报给家父，父亲只说儿女婚姻，全凭奕霖自己做主就好，但父亲希望能见见苏小姐，如今江北军务繁重，父亲脱不去身，希望苏小姐可以随奕霖前往江北，与父亲会上一面，可好？”
“这么说，公子你是喜欢小女，愿意与小女成婚了？”苏清仪见宋奕霖只是谈到要苏瓷见见宋敬亭，却只是隐晦地谈到愿意娶自己的女儿，怕自己会错意，于是这么问道。
宋奕霖只与这苏瓷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喜不喜欢，更谈不上婚姻，只是外国人现在正觊觎这江北，如若没有宝藏里的宝物补充军需，江北就会成了外国人的囊中物，所以只好娶了这个苏瓷，还有这个苏瓷年纪这样小，只多有些骄纵，自己娶了她，只当多个妹妹，以后，她若喜欢自己就留下，若不喜欢自己，那么他们就各自婚嫁，两不相干。便笑着说，“苏小姐年轻貌美，天真烂漫，而奕霖草莽出身，只怕委屈了小姐。“
“公子少年英雄，小女嫁与公子，只有高攀之说，哪里谈得上委屈。那么既然这样，老夫就叫出小女，听听她的心思。“苏清仪心知这宋奕霖愿意娶苏瓷，心里委实放心了不少，于是命苏伯叫来苏瓷。
“爹。“苏瓷出来就见到了宋奕霖坐在那里，也一改往日的骄纵，倒有了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向宋奕霖作了揖，道：“宋公子好。”
宋奕霖只是对她微笑，苏瓷也笑，在心里晕出了花。
“小瓷，公子少年英雄，父亲是极喜欢的，有意将你许配给他，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清仪见苏瓷一见宋奕霖便眉开眼笑，心里早有了答案，苏家虽然是旧式人家，但对这个女儿却是极尽宠爱，也顾不得礼教什么，开门见山地问她。
“爹”苏瓷一听苏清仪这么问，娇嗔地叫苏清仪，然后低着头悄悄地瞧了宋奕霖一眼，只见他依然坐在那里，用杯盖轻轻触碰着杯中水，风淡云清，似在谈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过了一会儿，她才微微点了点头。
苏清仪宠爱地看她说，“你啊，鬼灵精！”
这时的宋奕霖也抬起头来，看她，他依旧是笑，她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侧帽风前花满路，青裙玉面如初识。”许是不相干，现在宋奕霖之于自己已经不再是幼时的天真，但没关系了，自己还是可以嫁给他，这些对她已是最最重要的事了吧。
“那么既然这样，小瓷你今晚就去整理行李，明天就随奕霖去江北见大帅，奕霖，老夫这样安排如何？”苏清仪见这个女婿已是定了的，也不在公子公子的叫他只叫他”奕霖“
宋奕霖站起身，点头，表示赞同。天色渐晚，他也打算走了，却听苏清仪说，“奕霖，天色不早了，你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反正你此行也应该没带多少东西，明早回去收拾也不迟。“
“嗯，这样也好，那么奕霖打扰了。“
“苏伯，你遣人收拾一下客房，好给公子住下。“苏清仪叫来苏伯吩咐道。
这样的夜里，苏瓷倒睡不着了，月色轻盈入梦，她伏在枕上，长发是清波熙熙泻在玉簟做的席上，一触微凉。她只好起身，打算关上窗好入睡。却见宋奕霖一席长衫，站在庭前，她几次见他，他都穿着军装，朗眉星目，意气风发，现在看他一身长衫，倒更像是古时候富贵人家的公子，温润得像玉簟那样的席子，有点凉，却让她感到舒服。着了魔地开门，朝他走去，宋奕霖见苏瓷朝自己走来，先是惊讶她怎么这么迟还没有睡，但想到眼前这个女孩，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马上要随自己离乡前往江北，人生地不熟，换做自己也会睡不着的吧，想到这里心生怜意。
他看她缓缓朝自己走来，初秋的风既大又凉，苏瓷只是一身睡服，脚下是一双细软，轻得似乎可以飘起来。她好像在笑，随着风飘过来，竟让他有了一丝甜意。
“亦哥哥。’
他只是点头，然后笑，竟也不好奇她的叫法。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明天还要早起呢！”他问她，但在苏瓷听来却有说不上的亲昵。于是笑着说，“你不是也没睡，还说我！”
“是啊，睡不着，这才出来透透气。”
“嗯，那么既然这样，你给我讲故事吧。”苏瓷依然是小孩子脾气，小的时候她若是睡不着，陈霓君就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她也就睡着了。
宋奕霖倒也不奇怪，只是在台阶上一坐，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要苏瓷坐下，想了想，却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故事，因为他的童年里，除却那段断层的十年的记忆，后来的记忆里，没有一次有过听故事的记忆，他亦未曾给人讲过故事，哪怕是给顾樱。
但他还是讲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富人家的小男孩，没有母亲，和父亲住一起，十二岁那年，他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因为父亲总是出门在外，而后母对他并不好，虽说是富贵人家，但下人们畏忌后母，所以他也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后，他实在没办法，逃了出去，却迷了路，最后，依旧被父亲的人捉了回去，父亲二活没说，拿起棒子就打，打到他以为他快要死了，却也不见父亲停手。那天夜里，因为疼，他辗转地睡不着，只是疼的犯着迷糊，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他，然后坐下，他的脸上有粗沙摩挲的刺疼，他依稀听到他在叫一个女人的名字，“云喜，云喜”不是后母的名字，哪有该是谁的名字？他的脸上有温热的东西落下，却生怕那个人发现，男孩没有抬手擦去。他病了几日，病的快死了一样，高烧不断，但是父亲却在这时狠了心地将他送去了外国，有一次他在病中醒来，只听见火车滚滚的声响，他慢慢合上眼，睡着了…...”
她托着腮听得认真，听到故事戛然而止，便问，“后来呢？”
他有意吊她胃口，笑着问她，“什么后来？”
“当然是故事的后来呢，小男孩怎么了？死了吗？“
他看着她，他的眸子很黑，在月色的映照下，发出黑曜石一样的过，带着她陌生的寒意，她撇过头打算不再看他，却听见他说，“他没死。”然后起身将她抱起径自走向她的房间，因为害怕，她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自己，他们第一次这样亲密，但对苏瓷来说却并不尴尬，他们有过的从前与之相比依然甜得发腻。她安然地合上眼，轻轻地说道，“亦哥哥，我以后一定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
他只是微微一怔，像是很久的心思遭人窥探，但很快有释然了似得，对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