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烈火被浇得只剩残余的火星,姜烟依旧怀着最后一丝期冀进宫找姜王谈话。

    她不想嫁人,她也着实不理解为何只是长大而已,她人生的下一步路上,好像只有嫁人在等着她。昨晚和姜辛成聊过,他对自己越殷勤,姜烟就越觉得他以后会在意姜王给二人的赐婚。

    天已经亮了许久,王宫内大殿的屋顶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辉,朝臣们已经上朝近一个时辰了。

    姜烟带着华灯正预备从议政殿的侧方绕过,突然听见殿内传来一声怒吼和大叫,她好奇地站住了脚步。

    殿外的侍卫依旧威严地立着,再远几步的小广场上,路过的宫人们虽不敢随意张望,姜烟却隐隐听见他们小声的议论声。

    还没等她猜测几分,有一个内侍已经略显慌乱地出了殿内。

    “去传医师,王老国舅撞柱昏迷,命他带好伤药前来觐见!”侍卫接过吩咐匆匆而去。

    王老国舅?他都五十几的人了,什么事情犯得着撞柱?

    姜烟满心的震惊和疑惑,同时也略微感到焦灼。出了这等事,今天怕是不好和父王谈话了。

    先去拜见母后,她带着人回了今华殿。中午还是先不要去触父王的霉头,待傍晚看看形势再说。她召了人前来问话。

    “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事?”议政殿怎么会闹成那样?

    姜源那日跟王后说的去公主府交接一事不是作假。姜烟不能回去不周山,所以山上用惯了的心腹下人被选了一批分别送进了王宫内和公主府。

    只是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姜源安排好后只递了一份名单给公主过目,没有多说什么。

    宫人回道:“殿下,此事奴才也不清楚,只是这段时间钟相上奏强兵。听说大臣们为了此事一直在争吵,议政殿每日争论不休,路过的宫人都能听到。”

    姜烟挥手叫人下去,同时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她起身到窗户旁边,看见院子的角落里有几个眼生的宫人正在偷懒聊天。这些往日都是云妈妈管理的,如今也松散起来了。

    王宫和行宫不一样,她以后倘若真的要在此处生活,势必要换一种方式。

    姜烟本来对事物就充满了好奇心,心里有事便怎么都要搞清楚,如此也好看是否要对父王开口。

    下午,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她带着华灯和几个宫人先去了姜王的外书房等候。刚刚踏进门槛,便有下人迎了上来。

    “奴才参见公主殿下。”两个宫人对着她行礼。姜烟询问道:“父王还在忙?”

    常正满脸堆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大王这几天每日都要忙到黄昏后才结束呢,殿下若有急事,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这名宫人姜烟认识,他伺候了姜王多年了。长烟公主幼时在宫中,常正亲眼见到姜王对她的宠爱,所以开口便带着三分讨好。

    姜烟听了这话压低了嗓音道:“不必,我在此处等待变好。不过医师不是嘱咐父王要注意歇息吗?怎么这段时间突然就这么忙了。”

    常正听见公主要等待,叫下人去准备茶水,“殿下,这事着实烦了大王几日了,还不是为了军制改革一事。”此事在整朝闹得沸沸扬扬,常正也不吝啬与公主多言。

    话说那天上朝后,姜王最终决定推行钟相的强国之计,群臣修改过的法子。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该从哪几个郡县推行呢?

    姜国兴盛多年,贵族们大多各有封地,一番讨论下来,大家互相推诿,皆道自己的封地不适合推行。

    到最后,几乎要定了王老国舅的河西两郡,王老国舅当朝哭泣,只说前些年与吴国开战,封地战死许多壮丁,他忙着配合朝廷恢复农桑,安抚壮士家人,难以推行新制,于是才发生了朝堂碰柱一事。

    总之,几天的推诿下来,谁人都是各有苦衷,好似在封地上推行新制,便会立即民不聊生。

    弄明白早上的疑惑,姜烟沉默下来。她的烦恼比起国之大事,显得这般无理取闹,微不足道。

    姜王结束政务,出来看到女儿等在外面,难得有些惊讶。父女俩一同去姜王后的宫殿,路上,姜烟反复纠结。

    然而到了地方,姜王抢先一步道:“若你想说与辛成的婚事,那就不必多言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做王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有何不好?”

    姜王快速说完,只差没有多一句不要不知好歹,姜烟的期冀在吃饭前完全熄灭。

    膳后,她走在去今华殿的路上,步子迈得很慢,目光偶尔从恭敬行礼的仆人身上掠过。

    如果公主殿下对这些下人赐罚,他们会感到愧疚吗?

    不会的,如果他们是因做错事而受罚,他们会感到惶恐。若没有做错事,只是因为贵人一时兴起而赐罚,他们会私底下感到愤恨,而绝不会心生愧疚。

    姜烟此前的人生得到了“细致的宠爱”,所以她对自己反抗宠爱者的决定而感到愧疚,这显得她多么不知好歹,多么自私啊。

    可如果幼时的给予就是为了随意操控她今后的人生,即便付出了真情实感,结果难道不显得卑劣吗?

    姜烟眼眶中涌出泪意,在越来越靠近今华殿的途中,她随着月光的亮起而感到心绪起伏。可是她的目光却逐渐充满了坚定。

    她会乖乖当王后的,可是她不会按照大家心目中理所当然的猜想,做一个娇弱的,只为绵延子嗣而深居宫内的王后。

    她感念父王和母后为她做得一切,可今后的人生,她会增加自己谈判的筹码,她再不愿做一个听话的娃娃。

    踏进今华殿中,姜烟已全然是另一番心境,刚整理好情绪,忽然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的嗓音。

    “殿下。”是他。

    她猛地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不知为何夜里入宫等着见她的姜源。姜烟看着他恭敬的脸,哭意尚存,她已忍不住在泪眼婆娑中绽放出一个笑容。

    她知道,他是她最忠臣的仆人,最无言的知己。

    .

    翌日的朝堂,解决了琐碎之事,众臣再次因为征兵改制一事争论不休。要不要改?如何改?侵犯何人利益?带来几多增益?细谈之下,全是问题,大家的方案,皆不能服众。

    正当此时,守在殿外的侍卫硬着头皮跑了进来:“大王!”

    姜王已经烦不胜烦,听到有人打断争吵,不但没有生气,心里甚至长舒了一口气,皱眉道:“何事?”

    侍卫高声回道:“长烟公主请求觐见!”

    这是句极为新鲜的话,聚丹城谁人不知,长烟公主体弱多病,就连王宫都少来,如今竟然要求在朝会觐见。一时间,包括姜王,即使觉得女儿不懂事有些懊恼,但也好奇起来。众目睽睽下,他道:“宣!”

    姜源四平八稳,依旧泰然立着,众人皆暗暗关注后方,他却只盯着前方大臣的后脑勺。

    极轻的脚步声踏上大殿,他知道,她来了。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大臣们眼中充满了惊讶。比起饮章台上,公主今日妆容齐备,步伐稳健,更显雍容肃穆。

    她高声开口:“父王,女儿天生体弱,幸为公主,承姜国福泽,父王母后厚爱,安稳度日至今。今听闻诸位因改制一事伤神,我虽不懂朝堂之事,但身为姜国子民,也难免忧心。河东二郡为长烟封邑,我愿献出,让朝堂在二地推行新制,并在推行之期以收取邑金为军费。”

    姜烟不要被藏在金屋之中,她愿意接受身体的折磨,却不愿接受心的死去。昨夜姜源是来与她商量此事的,本只想让她与姜王私下说,但姜烟选择了朝堂之上亲自觐见。

    成婚啊,避不开,那她便当国母,而非王后。

    她话音落下,朝堂鸦雀无声。长烟公主幼时受宠,出生起便有封邑,河东二郡每年上贡的奇珍异宝以及邑钱数不胜数。姜烟以前大多都献给国库了。

    姜王坐在上方,表情有些怔愣。但随即又有些高兴起来。长烟公主的封地,无人觊觎。因为在众人的心中,那是姜王送给女儿的礼物。但此刻,这礼物变得不一样了。

    姜辛成转头,看了看气势凌人的姜烟以及若无其事的姜源。他眼中闪过阴霾,一人献地,一人领兵,那是他们的合谋,有益于姜国,却令他心头梗塞。

    姜王大喜,叫大臣们商议。几日后,河东二郡推行新制的决定拍板,嘉奖和赐婚的旨意一起被送往公主府。

    满府跪地迎接,姜烟苍白着脸带着旨意回了后院,姜源今日来找她了。

    她看着他喃喃道:“姜源,我要成亲了。”她泪流满面,“姜源,我要成亲了,你不恭贺我吗?”

    姜源沉默地注视着她,应该的,早在两年前他就预见了此事。可是,他心的空洞,她的眼泪,这些都让他说不出一句恭贺的话来。

    姜源眼中闪过茫然。

    她成为了王后,他在朝堂中的位置会更稳不是吗?他是心腹啊,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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