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就要离开荒原了。向前20里,半日的光景。但是周围不寻常的气氛却越来越浓烈。“停。”董澄快速而简单的命令,连挥手都略去,前面的亲信即刻将命令一层层地传下去。顺着风传来的那一阵咔咔咔咔的啃咬的声音,甚至让人联想到是牙齿磨得霍霍声响。

    戒备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传达完毕,前方从橘色地平线与雪原交接的不远处冒出了一大片的绿,渐渐的这边的武士们都能刚觉得到大地有规律地震动。

    “是地精!”有少数的新兵太过惊愕而大呼出来。董澄的眉已经栓到一起,不能继续拧了。多年未有的长叹,比上一次魔族大举攻城的危急程度更甚。要乱起来了,董澄心里快速划过一连串的不合常理的事情,默默地感叹着。

    桑桑从梦中醒过来,她一直是清醒的,一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就从来不存在熟睡。她可以如此清晰地控制着什么时候进入睡眠,什么时候醒过来,哪怕是周围不寻常的一缕风她也会醒,这是多年来的敏锐,所以难得睡好的她对于吵醒她睡觉的人是绝对不会姑息的,哪怕是一群地精,嗯,准确地说,哪怕是一片地精海。

    瞬间调动周围的魔力元素,升至空中开始施展防护和加持术。

    天初明。恶战。

    这里的武士从来不缺乏勇气,一个倒下去,还有其他的冲上来,力图能有突围的机会。有的武士将武器卡在某个难缠的地精身上,只好举着大盾凭借自己的蛮力将几个地精撞飞,他们的力气实在不小,在长年与魔族的蛮兽斗争过程里力气逐渐大得不可思议起来,凡是被他们撞飞的地精都纷纷骨头断裂,然后他们一口气冲了回去,个个像人形蛮兽一样在庞大的地精群中冲撞,顺势拔出插在腰间的火叉子,一叉子刺进了一个地精的屁股上,将那个地精整个儿挑飞,然后挡开旁边砍来的一刀,盾牌奋力撞过去,将那个地精撞的口中喷血.

    地上的红色和绿色血液交织的河流勉强算是开得出一条路,不长,比聚集在边缘的地精海恰巧长出那么一点儿来。但很快突围的车队被四面成合围之势的地精围在了这个小世界的中心。

    桑桑的脑中开始被强烈的血腥味勾出许多的记忆来。一些她不愿回忆的最残忍的回忆,封尘在记忆里只属于过去和她自己的故事。

    乾动,是这个国家民族上最高地是唯一的信仰。

    天下无数信徒虔诚地以精神和金钱供奉着这座庞然大物,位于东南漂浮在天地之间的神阁,便是影响甚至控制乾动的的至高中枢,乃至俗世的皇权也受命于此。又由三神座掌管着天命和权利的最中心,他们道心清明,被奉为最接近上天意志的人。

    一旦被神阁下令有罪之人,其家人均被处死并永无翻案的半点可能。它是没有错的,这就是信仰。

    这些年来,世间偶尔还会出现以东南神阁之名发出的诰书,然而在神阁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位地位尊崇的三神座之首竟被神阁囚禁在后麓阴森终年不见阳光的幽阁之中,而且一囚便是十四年。

    是的,桑桑不会忘记那些燃烧的火,突如其来无法扑灭的向整个亭阁之中蔓延。从她不足一岁的弟弟和最亲密的奶母身上,直到对她很好的小丫头身上,一家人,八十七条命,把这火染成深红色。而她的父亲,神阁的最高裁决被束缚着,在比神阁更高的天空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没有半点悲伤的反抗和挣扎。

    如血的烈焰瞬间向四周蔓延,一直蔓延到神阁之南,蔓延到重重道殿之间。

    深沉黑夜里,整座神阁都燃烧起来。天下之人只道奇迹显现,顶礼跪拜了一夜。一个杀人夜,杀人地。

    那座从前最受尊崇的光明阁,在无声无息的夜里被抹杀了。

    天地最高处的一座座洁白无垢的神阁。

    神阁内响起一道巨大如雷鸣般的怒吼。

    伴着雷鸣怒吼高空上的无形火焰渐渐熄灭。

    最高神阁里的吼声渐渐变低。

    尾音悠悠,尾音幽幽。

    作为唯一幸存者的桑桑静静看着这里被火山融浆蒸发而出的冲天热雾掩埋的一切。

    忽然间,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望向遥远不可见的陆地。

    很长时间后,桑桑轻笑了起来。

    那一夜,有十四名神官在光明中化为灰烬。

    那一夜,光明神阁共计三百人被处死。

    那一夜,不可一世的光明神座开始了十四年的囚禁生涯。

    他绝不是历史上这里第一个身份显赫的囚犯,但他是第一个被囚禁在此的光明神座。在他无数次把形形色色的人关押到此地之后,终于自己也走了进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知道的人已经在那一夜被奇迹的火之光明淹没。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桑桑此刻的眼神足以任何人都害怕起来,尽管战况的危急已经不容人们有片刻的喘息去看看这凌驾在天空之上的少女,他们深陷在火与血的挣扎里,只剩突围和战意。无边的战意。

    这是桑桑可以利用的天地之间最能制敌的意念,作为一个以念力为主的光明系法师,此刻,在看着曾经信赖她,给予她帮助,开过她玩笑,与她深夜畅饮三百杯的武士们倒在她寸土方圆的地方而她什么也不能改变,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从每一个脚趾间传来的无力感化作滔天的动力。

    战!战!战!

    桑桑开始轻吐繁复的咒语,它们像是生来就该从她的樱唇间吐露的一般,自然而完美。前方有一片光,炙亮过这将要升起来的白天,炙亮过这曾茫茫的白色雪原,炙亮过任何人任何事。这是禁咒,光明法师的必杀技,然而代价是巨大的,也是不定的。己身受损是肯定的,但不知道受多大多重的损,曾有光明最强者片刻复原,也有大能瞬间陨落。

    宁不动动了,他分明可以感受到桑桑的怒意战意,还有此刻她的脆弱如斯,于是他动了,动得很快,在所有人来不及注意之前,从过去接住了从天空最顶端直直坠落下来的少女,没有多一步也没有少一步。

    “真沉!”宁不动埋怨,照理说从这样的高处落下,宁不动的双臂应该被砸断才是,然而他不仅没事儿的人一样,顺带盯着已然晕过去的仿佛在梦中安眠一样的少女,像是在雪中盛放的一朵明黄色的花,不过听到这句话,少女下意识地蹙了眉,嘴里无意识嘟囔着几句骂人的狠话。宁不动长舒一口气,知道她应该是没事了,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像呵护着全世界最重要的珍物,脸上有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大大减轻压力的众人立刻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开始借着力量压着魔族地精打,一会儿形势逆转,这些生性胆小的地精被震慑住,转身就逃,与它们短腿的形象实在是极不相称,各种慌乱,有几个跑掉了自己宝贝的破鞋,更有甚者一不小心抡斧头的时候砸中了其它地精的脑袋。

    董澄是首先缓过来的几个人之一,老练的他不会不知道桑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很是为她的伤势担心。他膝下无女,早就将桑桑当作是宝贝女儿一般看待,平日里对她照顾有加,这次下了极大的决心放她离开,没想到成了这样。只消片刻董澄交代了左右心腹,便奔到桑桑面前,叫了随行的医官来看,得知医官并无能力判断凶吉之后,下令即刻启程,不顾身上的血与满地狼藉的尸体,然而精明如众人,均砍下其中地精贵族们的脑袋作为军功,不需他们放火,倒下的同僚们的尸体已经被刚刚地精啃得只剩些壳了,饶是见惯了残忍场景的他们也不禁一阵的悲怆。“他娘的,该死的地精。”这是些老兵们无奈和痛恨的谩骂,更多的是沉默。刚刚还把酒言欢的同僚就这样死去了,以这种甚至尸骨不全的方式惨烈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但这就是现实,它如此残忍,残忍的你可以如此清晰的认知到这是现实,不能逃避的血与火。

    悲伤的挽歌在耳畔像不尽的跫音,董澄单膝跪下向这些死去的同僚们致以最后的敬意。所有人都像董澄一样单膝跪着,将铜盔夹在腋窝下,虔诚地诉唱着离别的挽歌。

    除了已经处于昏迷之态的桑桑和守在她身边不在意周遭一切的宁不动。所有人进行着这庄严而虔诚的仪式。很简短,毕竟桑桑生死未卜,活着的人必须要更好的活下去,不枉费他们的牺牲,所以董澄动了,没有一丝留恋意地下达着出发的命令。

    尸首就留在了荒原,半壁城的人自诩是荒原的儿女,从荒原上降生,在荒原上泯灭至化为荒原的一部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一般,更何况此时的情形也是不可能带走的,相交很好的同伴把死去的战士们贴身带着的小物什取下来,方便带回去给他们的家里人立个碑或牌子。

    前行!

    前方短短的距离像一片沼泽地,充满了未知。一如桑桑和宁不动未来的乾动之路一样,一如着万物的生灵,前方的路总是神秘和未知的存在。而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前行别无选择。除了前行,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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