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案边,拿给我一个东西:“族女今日启程汴京,留给你和阿泱的。”

    我打开来看,是两个月氏特色的头饰,红色丝线缠绕银器,尾坠玉器。

    别有韵味。

    “真好看。只是走了不好回礼了。”

    他坐在我身边:“我替你送了她新婚贺礼。”

    这倒是让人有些好奇:“你送了什么?”

    “漉州胭脂也是有名的,我让湖声各色的都买了一些。”

    倒是合情合理。

    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我回头望。

    “夫人。”他对我行礼。

    是左泽好不容易寻到的水渠工事匠师,看来应有正事。

    “王大人有礼。”我又面向左泽,“那我先回了。”

    “好。今晚我早些回来。”

    他说早些,结果真早了些。

    他今天回来的时候,难得日头还没落。估计是想和阿泱谈谈吧。

    到吃过饭,却见他还没有让阿泱留下来的意思。

    阿泱回了屋子,我问他:“你没打算和阿泱聊聊?”

    胡婶来收了碗筷,他才说:“这是她悠关一生的大事,给她时间自己想清楚是最好。”

    “那你这么早回来是做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莫明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

    第二日清早,睁开眼已经不见他。

    又上职了?怎么没叫我?

    自从我跟他说过以后,每次走前他都会跟我说一声的。

    还是夜半出了急事?

    我穿了衣裙,出门。

    阿缨在院子里侍弄花草。

    怎么把前院的花也搬这里了?

    “姑娘醒了?我去端水。”她看见我出来。

    “姑爷呢?走了吗?”

    “姑爷在庖厨间。”

    在庖厨间做什么?我走过去看。

    在蒸腾雾气的那边,他绑着襻膊在做事。

    倒是稀奇,他自从来了漉州,公事格外多,在家几乎连书房都难得去,总是深夜回清早就走。

    进庖厨,倒是第一次。

    “你干嘛呢?”我走近。

    他抬眼看着我,然后慢慢展露出笑容:“今日这就醒了?”

    “怎么?你这是埋怨我日日起得晚了?”我好笑看着他。

    “我是说,”他走近我,“你有孕在身,应该多休息。”

    我往锅里望,他却挡着。

    “你做的什么要瞒着我?”我瞪他一眼。

    “好了,等我做好端上来你就知道了。”他拉住我的胳膊,要拉我往外走。

    “行吧。”我从善如流。

    我刚刚出庖厨门,却见湖声从外跑来。到近前,他递过来一封信。

    应是公事,我想着不便扰,先进屋了。

    不过今日着实有些不同,我问阿缨:“今是何日?”

    “姑娘忘了?今日是九月二十四。”

    喔,怪不得,自己的生辰倒是忘了。

    看看他能有什么样的花样。

    不过……又有公事。

    左泽端着碗进来的时候,我倒有些吃惊,还以为他接到什么消息就出去了呢。

    “今日,是娘子生辰。愿新岁吉安,万事圆满。”

    碗放在桌子上,原来是长寿面。

    我笑着看他,想要开他两句玩笑,却见他微抿着嘴,眉心微皱,神色不似刚才。

    “是有要紧公事?”

    他应说:“阿鸲,实在抱歉。有要紧事要出门。”

    我笑着宽他的心:“无妨,家里还有阿泱他们。你的心意,我如今已经收到了。”

    “此事办完,一定给娘子补过生辰。”

    他一直微低着头,没有正面看我,说完此句,扭头离开了房间,像在躲着我。

    到底,是何事?

    我看向在左泽身后还没来得及走的湖声。

    他也摇摇头。

    我不欲再深究,等忙完,左泽自会告诉我。

    虽最初没记起,但好歹生辰要有个生辰的样子。胡婶午间做了好大一桌菜,刚好两桌人吃。吃完打起了叶子牌。

    不过今日倒没有从前叶子牌那样天气好。

    天气有些阴沉,恐怕是要下雨。

    我们把桌子搬到室内接着打,不久,外头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到阿泱第三次喊望着窗外雨出神的我,我放下手中的牌,心思杂乱得很:“你们换人打吧,我到屋里休息会。”

    阿缨要起身陪我一起。

    “不用了,我从抄手游廊过去,不会淋到雨。”

    左泽走时应该是没有拿伞,不过官舍应该是有伞的,不用找人送伞。

    今日他走时,神色实在有些不好,到底哪里又出麻烦了。

    思量这一会,已到了房外。

    我推门而进,日头不好,连带着房里也没有光亮,晦暗不明。

    不过也不想点灯,我去将窗户稍微推开一点,躺在床上休息。

    只是心静不下来,闷得很。我翻身,朝向窗户的方向,看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不知道中午给左泽送去他什么时候吃的?不过肯定没有家里热气腾腾的好吃,有要紧事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来吃饭。

    在床上歇了好久,也不见半点睡意。我还是爬起来,走到厅里,他们还在打牌。

    “胡婶,做一做晚饭,我给大公子送去。”

    胡婶起身了去做,安嬷嬷从一边走过来:“还是阿缨阿柒去送,雨天路滑,仔细摔着身子。”

    我不愿解释心中不安,只说:“我小心着些,不会有事。”

    安嬷嬷开始劝我,只是那些话绕过我的脑袋一圈又一圈,我根本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只在厅里坐着等,心像揪着,从没有这样心神不安过。

    胡婶做好提过来的时候,我拿上食盒就要走。

    只感觉到有人在拦我。出了门,拐两个弯就到了,我这样想。

    忽然迎面冲出一个人来,我抬眼仔细看了看,是门房。

    “夫人,有汴京的信。”他双手拿给我。

    汴京。

    阿嫂的产期早该到了,之前我就去过信怨怪地说,难道长孙出生太忙了,忘记给孩子姑姑来信。

    阿嫂回过来的是:“这孩子可能是个哪吒。”

    竟然当时还没出生。

    如今来信应当是出生了,往前推路上五日的话,该是九月十九,嗯好日子。

    我打开信封,展开。

    “小侄禹降,望及生辰礼。兄砚。”

    果然是。孩子叫戚禹?按反切法来说,正合是一个取字。看来乳名也有了。

    倒和我的阿鸲有些近似。

    信封里还有两张,我拿出来。

    是印着幼子红脚印的白布条,真是可爱。

    这礼物真是送得及时。

    我打开第二张纸,银票?

    三千两?

    他疯了么?这么多钱随信一起寄来也不怕丢了?

    周围的人都面露呆色,这确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姑娘,有笺条掉了。”阿缨捡起来。

    “漉渠工事,聊表寸心。”

    我心中叹口气。

    有好消息传来,我心定了许多。阿缨趁着这时候,赶紧提了食盒出了门。

    秋末冬初,已黑得早了许多。等阿缨回来,天已经黑尽了。

    我问她情形。

    “未曾见到姑爷,是湖声接过递进去的。”

    不知他今日要忙到何时。

    之前我没有等他的习惯,一是他归时不定,二我又嗜睡,眼皮撑不住。

    可今日就是睡不着,我坐在窗下出神。

    安嬷嬷已经催过几次歇息了。

    今日到底还是想要等到他归来,毕竟不同往日。

    终于,门口传来声响,有人进来在和门房说话。

    我站起来,去打开房门。

    只能见湖声一个向着屋子走来。

    “夫人,大公子今日不归。”他说。

    下午被好消息按住的心又提了起来。

    像悬着,被人用力握住。

    脑子里回想起,他走前不敢看我,呼吸几乎窒住了。

    他一定有什么要事瞒着我。

    若果真是公事,阿兄这三千两或可解燃眉之急呢?

    我得去看看。

    我得去。

    夜雨淅沥落下。

    我没听安嬷嬷阻拦,和阿泱、阿缨阿柒一起往官舍去。

    湖声在外赶马车。

    “湖声,你当真不知?”

    “大公子心事从不明言。”

    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阿缨撑着伞,我们进了官舍,从偏门进了他的行事处。

    灯光通明,内里却没人。

    阿缨打开伞,我们又在院子里找人。夜如此深,天气也不好,其他官吏早离了州府回了家。就他,不知操心何事,非要于此休憩。

    院子里也没人,我往他从前住的偏屋里去看。

    偏屋没有灯火,阿缨说:“大公子该是不在,我往前去探探就好,灯火暗姑娘你不便行路。”

    可我不依,就想要自己去看看。

    阿缨无法。

    到了屋檐下,阿缨收伞,我就往里去,门槛稍拦了下我,我急忙扶住门框。

    阿缨怕是又要嗔我了,我想。

    却听见屋里传来窸窣声响。

    脚步很快,他到了这边:“阿鸲?”

    我明知他因事犯难,却压抑不住想嗔斥他:“你于此处,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低着头,阴影中看不见他的眉眼:“对不住,今日是你生辰。”

    我不用他的歉意:“你明言,今晨的信是谁寄的,所言何事?”我在夜色中看着他的眼睛,“不要欺我。”

    身后有清浅脚步声,是阿缨走远了些。

    他嗫嚅一下,还是开口:“是怡生生母所寄,我到漉州前,他投身军中,信上说,他在剿匪中被逼退山崖,不知所踪。伯母让我帮忙,想求得尸身安葬。”

    我之前倒了解过一些太常寺少卿齐家。齐三公子母亲出身不显,因有孕才得了低微名分,本身并不得少卿欢心。三公子也不被他嫡亲父母兄弟放在眼里,且因才学被两个嫡兄忌惮。

    不过他投身军中倒是才知道。

    左泽哀叹一声:“他是怀璧其罪。嫡母不允他上科场,他才辗转到军中求名。他去时我劝他,军中凶险,他又多病......”

    他瘫坐在地上了:“我不知,他此去是一心求死。”

    我朝他倾身,想抱住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模样。

    他突然撑起身拉住我的手,脸靠上我的肩膀:“阿鸲,当初我该拦住他的。我该拉住他......”

    我蹲下身结结实实抱住他,因为没有多余的语言能表达。

    近身就闻到他身上浓重酒气,借着月色我见到屋里散落的酒瓶。

    他也愈渐不清明,近乎是倒在我身上。

    火光一点点靠近,阿缨喊了句:“三姑娘。”

    是阿泱到了,她将烛火放在桌上,捡起零碎的酒瓶:“长兄极少如此伤痛,到这地步,是必要醉一场的。”

    我点头,她过来和我一起,把左泽扶到床上。

    他歇得不安稳,皱着眉,熨不平。

    我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对阿泱说:“你回吧。今夜我顾着你阿兄。”

    她应是踌躇我有孕,我又开口:“他只是睡着,不会乱动,我也不操心。”

    我转向阿缨阿柒:“这里没你们歇息的屋子,也回去吧,明日一早送些清粥来就好。”

    我一再坚持。她们终于都离开了。

    其实是有私心,此般时候,只想我们俩人安静守在一处。

    我躺在他身边,他似清醒又似混沌,抱着我手说:“阿鸲。”

    他眼角湿润,我为他擦净。

    所以今日一切的不安都有迹可循。你牵挂的人,他的心绪牵动你的平静,他波澜,你就难宁。

    我心如同针扎:“我在。”

    “我以为他是真心求新路。明明当初,我再多想一点我就能明白的,是我害他......”

    我凑过去亲吻他,希望能让他不要再想这件事。

    他的手放在我的后颈和背上,不断加深。

    只是唇齿之间,我体会到的,都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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