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开渠礼,筹备那么久,终于要开始动工了。

    日光盛,风也盛。左泽站在高台上衣袂飞扬。民众们在高台前汇集,江南受洪涝侵袭日久,到如今,终于见到一点摆脱这频繁灾害的希望。

    我站得远,听不见左泽在说什么。

    典礼结束时,只看见左泽及州府的官员向前扔了许多红丝带,民众争相去抢。

    红丝带上是府衙写的各种祝福,最多的是安居乐业、五谷丰登。抢到,似乎就能为生活多添一些可以向前走的希冀。

    看到这里,我与阿泱上了车。

    “兄长如今是找到了想做的事。”阿泱望向我,“阿嫂,你见到今天他笑了吗?”

    自然见到了,那种由内而外的自然有真诚的笑,我也从笑见到了他的真心。

    从前与他论政治官和刑狱官时,他说愿走自己的路。如今已能窥见他自己的路尽头朝向何方了。

    回到家里,便开始正式备宴。厨师、桌椅、装饰,一一按计划规整好,便已快日暮了。

    左泽带着一些无家眷的官员骑马而至。然后,他在外门迎客,我在内厅迎内眷。

    到黄昏日光低沉时,正式开宴。此宴,左泽是必要饮酒的,饮的该还不少。这逃不掉,但近日他的酒,吃得有些太频繁了。我转头,低声向阿柒说:“在小灶上多熬些醒酒汤。”

    直到夜色略沉,宴散。只是还有同知和判官与他劝酒。这桌还有漉渠的总匠师,借着明日上工的原因直以茶代酒。

    我走向同知和判官的家眷,这两位我在来漉州的第二天就见过的,印象并不太好。

    “两位姐姐。”

    她们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夫人有何吩咐?”

    “这才是我不敢。男人论男人那一套,我们女人之间,只当姐妹处便是。”

    同知夫人往前一步:“那是夫人抬举我们了。”

    我过去拉住她的手:“哪里,我初来乍到的,还要姐姐们多帮忙呢。”

    判官夫人也迎上来:“若有帮得上的地方,倒是我们的荣幸。我和李姐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我拉高嘴角笑:“不瞒姐姐们说,我与夫君成婚不过半年。他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让我不喜欢。”

    她俩面面相觑:“这,漉州有何不知道的我们倒能帮帮忙,这夫妻间的事……”

    “其实也不是让姐姐们帮忙,不过是向两位姐姐抱怨抱怨,我在这漉州,也没其他姐妹了。”我看着她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左郎每天回了家都要喝两盅,这也没什么,只是每次赴宴,都要醉醺醺地回来,有几次还人事不省。这倒不是我不愿意侍候他,次数多了,我身子也重,有时确实力不从心。”我将帕子拎起来在眼下擦一擦。

    那两位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两位姐姐家里的大人,有无如此?”

    其实话讲到这里,我要说什么,她们多少还是明白了。其实她们该也不愿意多待,如今有了我的话,有了我的这个借口,便也草草结束话题,让小厮叫自家的归家。

    自那日夜里以后,左泽半滴酒也没粘过,今日是第一次。可这一粘,却像停不下来。不像之前有人劝酒时般糊弄而过,今天有人倒酒,他便喝,眉目间是张扬喜乐的,那不郁藏在心中,我清晰见到。

    同知和判官离开后,匠师也要掬手离开,左泽不清明,一下大力抓住他的手臂,不甚清楚地说:“明日,要辛苦你了。”

    匠师应了,看出他神思恍惚,向我点头示意后离开。

    我走近他。

    他眉目低垂,又去拿酒杯。

    我一把夺过:“别喝了。”

    他手撑着头,低得见不得面容,轻轻一声:“好。”

    我看着他,突然泪盈于睫,口舌打结,喉咙哽噎。

    我明白,一直以来,他都绷着弦,每日早出晚归,为的是担负在他肩上的漉州万人。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选择,这根弦绝无可能会弹倒他,如今他的心绪崩塌,是挚友的离开,让他自咎抱愧。

    我转身,叫了小厮,让他们扶左泽去洗浴。

    他不愿我见到他脆弱的一面,我也不愿见到他痛苦的一面。

    一旁阿泱也动容,转过身去拭泪。

    “好了阿泱,今日累了,先去休息,这里明日我们再来收拾也使得。”

    她轻轻点头:“嗯。”

    不过还有一事需要让她知晓:“阿泱,张公子今日送了开渠贺礼,说半个月后会到漉州。”

    回到房中,左泽穿着浴衣在书桌前,铺纸拿笔,龙飞凤舞。

    他神思不稳,倾情用笔,字大大小小没有规范。

    我走过去看到开头两个字,正是怡生。

    我过去磨墨,静静看着他龙跳虎卧。

    这是一封长信,一蹴而就,没有语断思凝过,只是偶有漏字错字之处。我知道他的意思,也见到他内里思绪翻腾。

    最后一笔落完,他朝外喊道:“湖声。”

    湖声到汴京处理后事还未回,他是忘记了。

    我叫了门外小厮进来。

    “拿个火盆进来。”他说。

    他是要传信。

    火盆放在桌边地上,他卷起信纸,凑近烛火。纸很容易被点燃,火苗呼呼烧得热烈。

    他却拿着不放手。

    我抢过来,放在火盆里。

    虽是长信,薄纸却轻易被燃尽。他望着火盆出神,脸上光影随火光变换,直到火苗消失,他眼中失去光彩。

    “阿鸲。”

    “我在。”

    他抬头看我:“近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摸摸肚子,四个月,已经有些显怀了,“孩子,你阿爹有些不太高兴,该怎么办呢?”

    他过来摸摸我的肚子,蹲下道:“是阿爹不好,让你阿娘忧心了。”

    漉渠开始动工,左泽还是日日忙碌,不过家里办完宴席闲适了许多。现在要办的事,只一件,便是阿泱的婚事。

    张修远如约在半月后拜谒栖鹊阁。这些日子,他走前写信给左泽说回汴京处理家事。

    张修远向我掬手:“嫂夫人。”

    我坐上首,请他坐、喝茶。

    “张公子今日春风满面,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嫂夫人,我已与家中长辈商量好,成亲后便于涿州单住。”

    分家了?

    “或者…三姑娘愿居于何处,某皆愿往。”他端正整齐地坐着,“不知,今日能否见三姑娘一面?”

    他见我没答他,又补充:“实是有话想与三姑娘说,某离开一个多月,这其间做了些事,望能让三姑娘知晓。”

    我转头向阿柒点点头,阿柒会意,去请阿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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