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组的两人向着东边一直走,半小时后,终于看到照片中的砖头瓦房。

    与下水道组一样,姜银砚和霍闻川的脸上非但未现一丝喜悦,反而蹙起了眉头。

    瓦房的原色木门上刷着四个醒目的红字:活人勿进。

    姜银砚根据字面意思推测:“活人勿进,死人可进,是这意思吗?”

    霍闻川没急着判断,而是端起相机,摁下快门。

    然而这次,相机却没有任何反应。

    姜银砚也连忙用自己的相机拍了一下,同样未出照片。

    霍闻川放下相机,端视门上的红字,“看来我们不得不进去。”

    “应该是在提醒我们,活人进去就会面临危险。”姜银砚如是认为。

    霍闻川偏过头,温声叮嘱:“阿砚,别离我太远。”

    姜银砚郑重道:“好。”

    门被无声推开,里面乌灯黑火,一道阴寒之气如隐形之虎般冲二人猛扑过来,冷得姜银砚打不住地磕牙。

    “好冷啊。”姜银砚小声道。

    刚说完,一只温润的手递到面前,姜银砚毫不犹豫地牵住他。

    只要霍闻川在,她总有消耗不尽的安全感。

    踏进瓦房前,霍闻川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时间,两点二十五分,随后紧紧扣住姜银砚的手,一同往里迈进。

    入内后,身后的光线无声消失,二人回头看,门已自动关闭。

    此刻,围绕在他们四周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同浓墨渍了眼睛,满世界只剩这一种吞天噬地的颜色。

    异样的寒冷将他们包裹得严丝合缝,姜银砚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体温正在急速下降,如同剥茧抽丝般,被寒冷驱逐。

    在姜银砚冷得腿脚将要麻木时,黑漆漆的空间突然亮了起来。

    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把黑色的转椅,一个人坐在上面,背对门口,身姿慵懒似猫。

    姜银砚眸光俄而犀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咬紧微颤的牙关。

    数秒钟的凝定后,那人控制转椅,缓缓转过来。

    只见其身穿一件及地黑袍,头戴一张可怖的鬼怪面具,歪坐在椅子上,左手虚虚抵腮,端着一副散漫不羁之态。

    看到双手相牵的两人,男子的鼻腔里发出轻微的哼笑,“二位识字吗?”

    姜银砚和霍闻川十分默契,均未出声回答他挑衅的问题。

    男子倒也不恼,定定地看了二人片刻后,冷不丁地低头,像是见到什么惊异之物。

    观其举动,姜银砚心脏顿时紧缩,也赶忙低头去看。

    男子趁间隙抬起左手,袖子顺然地滑退到臂弯处。

    霍闻川脸色瞬变,只见那人腕间戴着一枚黑色的硅胶手环,很明显是故意露给霍闻川看,生怕霍闻川不知道他是谁。

    姜银砚低头后什么都没有看到,狐疑地抬起头时,黎云培的左手已经落回身侧,硅胶手环也恰到其时地被广袖盖住,未令姜银砚看见。

    黎云培若无其事地伸出右臂,指向大门,“活人勿进,进来就不是活人了。”

    姜银砚闻言愕然,连忙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依然灵活。

    这一举动逗得黎云培禁不住笑出了声。

    姜银砚一愣,“你笑什么?”

    “可爱。”

    虽然看不到黎云培的表情,但姜银砚却能听出他辞气间的笑意。

    眼前状况,姜银砚理所当然地将他的话解读成了嘲讽,心底蓦然生愠,自然没好脸色觑他。

    霍闻川看了一眼手表,意外地发现时间竟然倒退了十分钟,进来之前是两点二十五分,现在是两点十五分。

    他当即侧过头,“阿砚,看一下你的表,现在是几点?”

    姜银砚依言看表,“两点十五。”

    霍闻川:“时间倒退了十分钟。”

    一阵掌声打断二人的思绪,黎云培拍着手从转椅上站起来,“这么小的变化都能被你发现,真是可怕。”

    姜银砚不解,“为什么时间会倒退?”

    黎云培负手在背,看向霍闻川,眼底闪过精光,“你觉得是为什么?”

    霍闻川大脑在飞速运转,从进来到现在,他们只获得了两个信息:

    一是活人勿进。

    二是时间倒退。

    单独看时间倒退这一点,确实难以理解,但如果把“活人勿进”联系起来,或许就能琢磨出一些头绪来。

    姜银砚也在思考时间倒退的原因,在这种地方,不能用常理来分析,“等于是,我们退回到了十分钟以前。所以,现在的我们是两点十五分的我们,而不是时间正常流逝下的我们。”

    黎云培立即夸道:“好聪明。”

    “十分钟前,属于过去式。十分钟之前的人,也是过去式。活人勿进,进则非生。”霍闻川凝看姜银砚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十分钟前的我们,已经死了。”

    黎云培颇甚不悦,“煞风景。”

    姜银砚对面具男奇怪的态度感到纳闷,比天气的阴晴还难以琢磨。

    “然后。”霍闻川的态度也冷淡至极,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具上的两个眼洞。

    黎云培却没理会霍闻川的目光,转而望向姜银砚,语气甚是友好:“姜小姐好聪明,我很喜欢姜小姐,你愿意留在这里与我作伴吗?”

    姜银砚登时警钟大作,游乐园的小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lulu,她刚准备摇头拒绝,便听到霍闻川色厉词严地说:“她永远不会留在这里。”

    黎云培一个眼刀打向霍闻川,“我问的是姜小姐。”

    姜银砚想也不想就说:“我不留,你也别卖关子。”

    黎云培劝道:“我希望姜小姐能够再考虑一下,我所在的地方,十分有趣,我相信你会爱上。”

    霍闻川眼光如刃,情绪已经一抑再抑,“你很啰嗦。”

    黎云培没有再说什么,两只手分别比成“八”字形,而后连成一个方框,眼睛透过方框看着面前的两人。

    俄而,只听到“咔嚓”一声,一张照片倏地飞出。

    不及二人反应过来,一个眨眼功夫,姜银砚猝不及防地被吸进照片之中。

    “阿砚……”

    伴着一声急呼,霍闻川眼疾手快地将照片拿在手里,凝眉一看,却见照片里的画面是呈动态状,有风有声,身处其中的姜银砚也能如常走动,像是在看视频。

    “闻川,你在吗?”姜银砚面色焦急,却又不敢喊得太大声,不见一人的陌生环境令她有些慌乱,站在原地,警惕四顾。

    霍闻川连忙喊:“阿砚。”

    然而,姜银砚的反应明显是听不见照片之外的声音。

    “上次没能成功是我预判失误,这一次……”黎云培摘掉面具,脱掉黑袍,笑得十分舒然,眼神挑衅地说:“霍闻川,你很聪明,这一点我从不怀疑。甚至,我曾经一度很佩服你。包括现在,我在做每一步的计划之时,都习惯性地把自己代入到你。我会想,如果是你,霍闻川,识破这一步会用多长时间。论智慧,我永远比不过你,我承认这一点。只是,你如今的身体,恐怕是一次不如一次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熬到什么程度。”

    霍闻川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黎云培自顾自地说,同时也笑得更大声,“你也许会觉得我很卑鄙,可那又怎么样?你的看法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霍闻川面容冷静,不动声色地问:“你准备怎么拖垮我?”

    “你等不及,正好,我也等不及了。”黎云培将手一招,困住姜银砚的照片霍地飞向他,被他擒在手里。

    随后,他再次比出相机框,对准霍闻川,连续响起三道快门声。

    第三声落时,黎云培收起手势,冲霍闻川阴恻恻一笑,旋即投入姜银砚所在的照片之中。

    下一瞬,姜银砚所在的相片消失,霍闻川面前又出现三张相片。

    第一张相片是一只玻璃瓶,第二张是水面,第三张是飞机。

    第一张相片投进第二张之中,第二张又投进第三张之中,如同套娃。

    最后,第三张相片急速向霍闻川飞来。

    照片贴近的瞬间,霍闻川消失不见,只留那张飞机画面的照片缓缓悠悠地飘向墙壁,贴在上面。

    公路组。

    傅平湘一边在车里找钥匙,一边埋怨:“给人搞一辆车,也不知道把车钥匙留下,这不存心捣乱嘛?”

    张晴和却很淡定,慢条斯理地端起相机,镜头冲向前方,“咔嚓”出来一张照片,是一间写着“鬼命关天”的小店。

    店门是玻璃,虽非磨砂,但也看不清内里的情形,只隐约可见模模糊糊的物体暗影。

    傅平湘找得满头大汗,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找遍后,他又准备去翻后座,刚解开安全带,一张照片递到面前。

    目光在扫完整张照片后落到“鬼命关天”四个字上,明明外观看起来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店铺,可店名又让他属实看不明白,眉头皱得宛如一张搓衣板,“鬼命关天,什么玩意儿?”

    张晴和用眼神示意,“你的相机。”

    “好,马上。”傅平湘拍出来的照片是店铺的内景,恰好补上了张晴和那张照片的空白。

    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店里挂着多匹颜色各异的布料,还有几件穿在假模特身上的衣服,从款式上可以看出这家店做的是寿衣。

    傅平湘恍然大悟,“呵,老板真会取名,寿衣店,做的死人生意,可不就是鬼命关天嘛,这老板是个人才啊。”

    “but,”傅平湘猛地坐直身体,两眼惊恐地瞪大,他脑中的某根弦被挑动,“让我们去寿衣店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张晴和忽然感觉到左脚踩中了什么东西,她弯腰掀起地垫,只见一把车钥匙静静地躺在下面。

    傅平湘一阵无语,“是哪个人才把钥匙藏在垫子下面的?谁稀罕偷是怎么?”

    张晴和把钥匙塞给傅平湘,“开吧。”

    傅平湘接过钥匙插进锁孔,车子顺利发动,与此同时,导航系统自动开启。

    一个略显机械的女声响起:“您本次导航的目的地是鬼命关天寿衣店,距离您现在的位置有六公里,是否确认?”

    傅平湘不假思索地喊:“否,否……”

    导航系统:“好的,已为您确认,本次导航的目的地是鬼命关天寿衣店。”

    傅平湘骂骂咧咧:“什么破导航,说了否还确认。”

    “不管你说什么,目的地都会是那间寿衣店。”张晴和观察着寿衣店的两张照片,心里涌出诸多揣测。

    导航系统:“已为您规划出两条路线。一:阳关道。二:独木桥。请您依需选择路线。”

    “独木桥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儿。”傅平湘嘀咕一句后,果断决定:“我选一,阳关道。”

    导航系统:“好的,已为您选择第二条路线,独木桥。”

    傅平湘气到面部僵硬,“可以滚吗?”

    导航系统:“好的,为您开启翻滚模式,请全体乘车人员系好安全带,遇到撞击时,可以用座底的气垫枕护住头部。”

    “我靠……”

    傅平湘脱口就要说的话被张晴和眼疾手快地捂在嘴里,耳旁同时传来她的低声提醒:“再乱说就不止翻滚模式了。”

    傅平湘明了地点点头,等张晴和把手拿开后,他又小声问:“我能让它取消翻滚模式吗?”

    张晴和:“你可以试试。”

    傅平湘于是清了清嗓子,生怕哪个字没咬清楚又开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模式,他一字一顿地说:“取消翻滚模式。”

    导航系统:“对不起,系统无法识别您的语言,请您重新下达口令。比如,您可以说:开启飙车模式。”

    “我飙……”傅平湘本能地又想来上一顿语言输出,张晴和几秒钟前的提醒忽然如警钟一般在他耳朵里响起,吓得他赶紧闭嘴,一个字都不敢多吐。

    导航系统:“如果您没有新的指令,我将立即为您开启前往鬼命关天寿衣店的导航。”

    傅平湘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急忙喊住:“等一下。”

    导航系统:“好的。”

    傅平湘:“……”

    说好的无法识别语言?您这是选择性识别吧。

    傅平湘有一箩筐想怼系统的话,却只敢偷偷腹诽。

    张晴和把手伸到座位底下,摸出导航系统所说的气垫套,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气球,而且还是没有打气的。

    车里两人相视一眼,“……”

    傅平湘也立马往自己座位底下找,摸出来的同样是一只没有打气的气球,“这玩意儿能护头?潦草到令人发指啊。”

    张晴和信手将气球丢到一边,“看来是想测试我们的命够不够长。”

    “别放弃,说不定真有用,我们先把气球吹起来。”傅平湘的脸瞬间鼓成包子,三下两下将气球吹好。

    仔细地打上结后,傅平湘转过头,却见张晴和丝毫没有要吹气球的意思,二话不说把被她丢在一旁的气球拿过来,迅速帮她吹好,“总比啥都没有强。”

    张晴和嘴角不觉然地漾起一丝笑。

    傅平湘给气球打好结,递给张晴和,潇洒地说:“助人为乐,不用谢。”

    张晴和很给面子地回:“好。”

    傅平湘嘀咕:“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张晴和瞥他,“我听到了。”

    傅平湘秒怂,马上笑咧咧地说:“听错了,我啥也没说。”

    导航系统:“前方路段拥堵,请加速疾行。”

    傅平湘触电似的当场坐正身体,双手握紧方向盘,盯着前方,“这就开始了?还有这什么,路段拥堵,加速疾行是什么鬼?”

    还没等傅平湘念叨完,车子已经骤然驶出。

    傅平湘瞪眼掉下巴地侧过头,看向张晴和。

    张晴和:“怎么?”

    傅平湘抬起右腿,“我还没踩油门。”

    张晴和旋即说:“把手拿开。”

    傅平湘依言拿开双手,下一秒,他竟然看见方向盘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自行转动,“卧槽,大白天见鬼了。”

    张晴和打趣道:“正好给你省力气了。”

    傅平湘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车子冷不丁地耸了一下,给他晃得眼前一阵发晕,而同一时间,导航界面亮起红灯。

    导航系统急促地提示:“前方出现陡坡,前方出现陡坡,请乘车人员立即做好护头准备。”

    傅平湘定睛一看,前方赫然出现一条近乎于九十度垂直的高崖,“这特么的是坡?过山车道都比它像坡。”

    他慌里慌张地捧住气球,往旁边一瞥,却看到张晴和跟个无事人似的,气球放在侧边,手里还拿着寿衣店的照片在看。

    傅平湘急得不行,不由分说地把气球塞到她怀里,边说边给她演示:“护头,赶紧的,像我这样。”

    张晴和随手放下照片,学着傅平湘的样子把气球挡在脑袋前面,“好了。”

    眼见快要冲到坡顶,傅平湘慌忙去踩刹车。

    然而,刹车踏板就跟个装饰品似的,不起一点反应。

    车子在傅平湘惊恐万分的眼睛里猛然向前直冲。

    四五秒后,随着一道剧烈的晃动,车子仿佛变成了球体,顺着陡坡扎扎实实地滚了下去,“咣嗞哐当”响个不停。

    真翻滚模式。

    傅平湘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翻腾起来,突然间,“嘭”的一声,张晴和的气球爆了,傅平湘忍着眩晕,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气球递给她,“晴和,拿着。”

    张晴和断然拒绝:“不要。”

    “不行。”傅平湘强行将气球塞到张晴和手里,而后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闭眼承受翻滚带来的强烈冲击。

    张晴和拿着气球,在天旋地转中侧头凝望傅平湘,忽然大声喊他:“傅平湘。”

    傅平湘当即睁开眼,转过头来,同样用高音量问:“什么?”

    张晴和此刻的笑宛如沙尘暴天气中催绽而出的玫瑰,“请我吃串冰糖葫芦吧。”

    傅平湘不知道张晴和为什么现在要吃冰糖葫芦,但丝毫不影响他毫不迟疑地答应:“好,我请你吃冰糖葫芦,不管你想吃多少,我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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