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枫流产了。保胎保了那么久,功亏一篑。景天觉得这真是天意。于是原定两人去注册登记的日子,因为顾枫生病在床,谁也没有再提。

    那天,小五还是和肖罗宇回了日本。只是那孩子就此不爱跟人讲话,不主动与顾枫视频,也不来HK小住。肖罗宇和宁欣的婚礼不知不觉也不提了。

    两个月后

    顾枫全部身心放在了羽裳工作室的经营上。因为精心,追求质量取胜,不贪图数量,每一件都做成珍品,风格优雅又独树一帜,反而她的订单越来越多,口碑越来越好,在行业内开始小有名气。

    她每天都会按时打开视频,每每出现次数最多的是井上靖无奈的脸。汇报工作似的,总是一句小的和大的都很好。

    她禁不住思念儿子。正巧她的“羽裳”服装品牌收到了东京全球臻选定制品牌创交会的邀请,作为新锐单元的品牌参加活动。她决定结束活动,就前往北海道井上庄园去看儿子。

    活动非常顺利,订单雪片一样接到手软,工作量压身,所以她在日本呆的时间不会太久。加之井上靖说,肖罗宇去南美公干,庄园里只有小五在,她颇松了口气。自然是彼此不见的好。每一次见面都会无端地生出些是非。

    踏入井上庄园,是深秋,银杏叶子黄灿灿,非常美,不过到底要入冬了,天气转凉。她离开时,是冬末初春,井上庄园的春晚些,也就刚刚有小草在雪地下萌动。从前她没见过雪,是在井上庄园,肖罗宇带她赏雪滑雪。原来她也不知道小草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居然可以在雪的掩盖在坚韧地萌芽,是肖罗宇拨开雪,细细地寻找给她看。

    一入井上庄园,便全是他的影子。

    宁欣和靖远远地站在少主尊府门口接她。秋风瑟瑟,吹起女孩的裙摆,顾枫莫名有种萧瑟的感觉。

    小苑的车子一停,她赶紧下车,拉上宁欣的手:“天总是凉了,你怎么也在这里接我?”

    “姐姐是贵客,自然要接的。”宁欣笑道。

    “对对,如今你是女主人,应该有礼数。”她玩笑。“谢谢你,谢谢靖。”

    宁欣挽着她的臂,往院子里走,一边说:“姐姐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气色也好。今晚我们姐妹俩又可以聊天了。很开心呢。”

    “嗯,好。”顾枫微笑。

    靖有些不好意思:“无赖不肯来接你。你别在意啊。”

    顾枫的笑僵了僵:“没关系,他还没有完全绕过那个弯。我这就去看他。”

    “我们先去他的小筑吧。”宁欣一边说,一边吩咐仆人:“将顾小姐的行李送到我的小筑里,客房都收拾好了。让阿正准备晚饭吧。”

    “是,赵小姐。”仆人应声去了。

    顾枫才注意到,少主尊府似又有了扩充,西面新建了座小筑。宁欣察觉到她的异样,解释道:“姐姐,你晚上和我住在小筑里,方便我们说体己话。”

    顾枫知她爽快大方,也不讳言:“你还是没有和他住在尊爵里吗?”

    “呵呵,住在哪里都一样,他如今在园子里的时间都少,满世界地跑,红颜知己一堆。我有自己的空间反而觉得是尊重,好得很。我才不要和他住一起,躲都没地方躲。”这样的话,她居然讲得很俏皮。

    顾枫卡顿,转头问靖:“你哥这个样子,你也不管一管?”

    靖骚了骚头,为难地看着宁欣欲语又止,最后憋出一句:“我哪里管得了他。不过他也不会带别的女人回来啊,家里认可的就这一个。”

    “和从前一样,都是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有哪个女人敢僭越呢,总都是乖乖的。”顾枫轻叹,拍了拍宁欣的手:“慢慢来,他就是个浪子,总有一天得收心。”

    “嗯嗯,我知道,我们彼此独立,这样方式也挺好的。起码现下我还能接受。”宁欣倒不以为意。

    “你的心是真的大。”顾枫摇头道。

    “不心大怎么样呢?谁让我喜欢他。他唯我独尊习惯了。他自己不改变,没人可以改造他的。姐姐当年不也是如此吗?”宁欣对顾枫扮了个鬼脸,说道:“所以还是景天好,一心一意的。就看我有没有造化,也遇到一个那么痴情的男子啊。那我一定离开他投入那个人的怀抱。”

    “别瞎说了。”顾枫手指点她的头,啐道:“我看你不会舍得他。”

    “就是呢。哥哥对你可是很不错。”靖帮衬道:“他总要做生意,花花草草的事情多些,外面那些不过玩玩就算的,他不当真,你也不用当真,他还是拿你当正宫娘娘,又宠爱又疼惜,真的很好了。”

    宁欣瞟了他一眼,满是娇嗔:“靖,你才是胡说。”

    “咦,难道我哥对你不好?你大半夜说要吃小笼包,他舍不得打扰阿正,不是都自己起来给你做吗?”靖坏笑。

    “这个你怎么知道?”宁欣不好意思起来。

    “还有,你哪次说想他,只要他在,他都会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去陪你吧……”靖酸酸地损她。

    宁欣跺脚。“你又混说,才没有。”

    “都好几次了,他和我们议事,你来电话说已经很晚了让他回去,撒娇的声音都听得见。”靖得意地刺激宁欣。

    果然宁欣急了,松开顾枫就要去捶他,他躲,她追,满院子都是他们的笑声。

    看来他们都很和谐。顾枫心下安慰。其实她和景天没有那么好。两个月里相敬如宾。他依旧如昨地体贴呵护。问题在她,她总会不经意间想起另一个人。尤其在那些亲密的事情上,她总会想起他那晚坐在车里,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拂到的每一点都如一个滚烫的火珠,烧沸了她的皮肤,她浑身如着了火般炙热。他说,爱与不爱不一样,爱与深爱也不一样。

    她不知道她和景天能否回到从前,她只知道,她和他再也走不回去了。

    “姐姐,到了。”宁欣的话把她拽回到现实。

    小五的小筑就在眼前,很安静。完全不是她记忆里闹闹腾腾的无赖该呆的地方。

    看着她疑惑,靖解释道:“他每天晨起练功,上午有各类课,下午练体能,然后就在小筑自己读书。这会应该在读书呢。”

    肖浩然坐在沙发上,右腿弯起,小腿搭在左腿上,姿态舒展,人不大,腿已经在同龄人里算长的,那姿势看上去非常帅气。两个月未见,他的五官又长开一些,更加精致深邃,像极了他父亲。

    他怀里抱着一只小豹子,淡淡地看着母亲,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靖和宁欣打过招呼就退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母子。

    顾枫的嗓子发紧,开口道:“无赖,这两个月你好不好?”

    “好。”简单冷峻,简直和某人如出一辙。

    “我特别想你,每次视频你都……”母亲说。

    “没话说。”多了两字而已。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和妈咪总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小,人可以一夕长大。”他翘着好看的唇角,专心在他的豹子身上,摩梭着它的皮毛,难得地有点孩子般调皮的神情。

    “这是只新养的小豹子吗?”母亲投其所好地问。

    “嗯,叫四夕。佐罗这两天和爹出门办事去了。”他不再孩子气地亲昵地唤“爹地”,换成了“爹”。

    那名字让顾枫心口猛撞,眼眶立时就酸了。“叫四——夕——”

    “对,是母豹,爹说它很像从前有只甚爱的豹子,我就讨好地让它叫了原来的名字,他很开心。”小五眼神里有抹嘲弄。

    “讨好?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爹地爱你的。”顾枫难过。

    “他随时会和宁欣生出孩子来,现在不讨好下,以后哪里有我立足之地。”他世故地说道。

    顾枫摇头:“无赖,你别这么想……”

    “我该怎么想?”他简直成熟得不像个五岁的孩子:“爹已经把你在尊爵小筑里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了。这庄园里所有关于你的连影子都不留。他也绝口不提你。甚至也不准别人提。很久前有次吃饭时说什么事情,师父提到你流产在医院的事,他那个脸比锅底都黑。吓得大家都不敢吃了。从此大家都不提你。哦,对了,你这回来得算巧,他不在,否则又一番鸡飞狗跳。他的脾气不是很好,阴沉不定的,保不准哪下触了霉头就骂人了。”

    这话信息量好大。可这和刚刚靖与宁欣口中的他大相径庭啊。

    顾枫担忧:“无赖,他对你不好,是不是?”

    “那倒也没有。我们俩是相互讨好。这样的状态很好。把握平衡点,非常微妙,算是技术活。”小五冷冷一笑:“你看,比如,这个豹子,我当时是想讨好他,说就叫四夕吧。他其实心里可能对过往很介怀,如同对你一样,可是为了讨好我,他说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我喜欢就好。不过我摸清了他的心理,以后不会去沾惹过去。我告诉他们说,今后不要叫我无赖或小五,所以如今大家唤我小少爷或者浩然了。你以后也唤我大名吧。”

    说得顾枫心里一揪一揪的。

    她不知道儿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让她陌生又恐惧。

    “哦,对了,一个月前,我杀死了第一只豹子,它很难驯服,我就把它杀了……”

    顾枫打了个哆嗦,看着他纤细修长白皙的手指,心在滴血。

    他察言观色道:“怎么了?你难得来,不就是想我多和你说说话吗?我在说啊,在尽力让你高兴了。”

    她勉强道:“知道你早慧,没料到你聪明得紧,有这么强大的学习能力和悟性,你和你爹地很像,简直在一个模子复制。”

    “这话听着是夸奖还是讽刺?”他皱起小眉头。

    “没有。”她垂下头,很无力,转换了话题:“你最近在上什么课?读什么书?”

    他瞥了眼书桌,案头上高高的一摞:“爹说我吸收能力强,记忆力好,每天安排算术课、英文课、历史课和哲学课给我。书呢,老师会留一些历史哲学史啥的,不过我最近在读《三国演义》和《幕府政治》……”

    “你读得懂吗?”她惊讶。

    “半知半解,多读几遍就好了,有些问题还可以问老师。爹给我请的老师据说都是知名的教授,不过有时候他们辩不过我。”他懒洋洋地说。

    “你该多和同龄孩子玩一玩,那样才像个孩子。”母亲说。

    “爹找过玩伴给我,让我打跑了,我说什么他也听不懂,无趣得很。再说,我不喜欢和人交往,我享受孤独。”他平淡。

    这孩子在飞速地成长,可是这个样子的成长让她措手不及。

    她的小五变了,她剩下的只有难过。

    那孩子坐在那继续与豹子玩耍,没有丝毫体会到母亲的伤心情绪。只有对着豹子时他才像个孩子,等他抬眼看人时,他冷漠而警惕。这份对人的拒绝,自是由于他们给他的伤害,她百罪莫赎。

    见到小五后,顾枫心情明显低落了。晚饭也郁郁寡欢。

    宁欣和靖一旁讪讪地。宁欣劝解说:“这孩子现在变得是古怪些,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聪明又伶俐,一学就会,一点就透,是个小天才,天才都是这样的古怪,你不能用正常孩子去衡量,这样也挺好的。”靖也说。

    “他的心灵都是扭曲的。他需要人陪伴开解。甚至他需要看看心理医生。我会找个机会和罗宇谈谈,把他带回去。”顾枫很堵心。

    宁欣想了想,还是担忧地说:“罗宇很爱他,虽说抚养权在姐姐手里,但是我想他还是希望小五在他身边长大……”

    顾枫捂脸,唏嘘:“我就是不想他长成他爹那个样子。他现在把他爹那些脾气秉性气质形态都学去了,他不需要那样戒备地成长,他可以像个正常孩子在阳光下长大。”

    “罗宇也不是那样不好吧。”宁欣撇撇嘴。

    “是我的错,怎么伤他这么深,对这样特异敏感的孩子,不可以伤他的。我只顾及了琉璃,觉得自己对不住琉璃,可是呢,我伤了无赖。”顾枫伤感:“如果可以,我愿意全力弥补。”

    “我哥肯定不会同意你带小五走。你最好不要提,你还是别触他霉头。”靖说。

    “他脾气不是很好?无赖这么说。”顾枫垂头丧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小枫,他真的想要回小五的抚养权,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到时你会更糟心。”靖提醒道。

    “他有这么霸道呢?”她不解。

    宁欣哂笑:“姐姐,那一场变故改变的可不止小五。那晚你说过什么不可考。反正他性情大变。”

    “我没有说过什么啊……”她茫然。只是一切如昨。

    宁欣嘻嘻笑了,“其实我猜到了,他表白,你拒绝他了吧,他那么自尊骄傲的人,你把他的倾心和深情视若敝履,他会什么反应?”

    对,他那样的男人,应该是咽不下这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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