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枝这才注意到城中喜气洋洋,到处贴着红色喜字,才过惊蛰庆典又到城主家结婚,喜事一桩接着一桩,谁不高兴?

    在小孩们的围拥下,两人前往墨倾家。

    一路上明雪枝听说了这三天发生的事。兰桂将慈佑堂众幼童转移,顺便捡走晕倒的墨倾,柳湍雨和老张断后,阻拦谢熙山。最后只有一身是血,满脸颓唐的柳湍雨回来了,他的表情很悲伤,仿佛犯下一个无可挽回的错。

    看到只有他回来了,大家也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站在城门口,外形狼狈,上午还在说说笑笑,到了傍晚就阴阳两隔,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百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担心小孩子们伤心过度,再次出现化魔的情况,柳湍雨稍作休息,气喘匀了就找了个僻静处,在墨倾的护法下开始抽魔种。

    其他人没有废太多功夫,但独眼女孩已经化魔,情况大不相同。加上柳湍雨还不能完全掌握老张的瘴气,中间差点被瘴气反噬,花了好大力气,持续一个日夜,才将女孩的魔种取出,顺便抚平她错乱的经脉。

    明雪枝边走边听,提出疑问,“但师尊说化魔是将人的魂灵降格,这个过程竟然也能逆转么?难道是魔尊传承?不太可能。”

    想到柳湍雨见缝插针的能力,她眯起眼睛,“肯定是你把魔核带回来的路上偷偷解析了。”

    他看向她,脸上笑意轻松,“真聪明,里面刚好有一条关于逆转的术法。只要有十倍法力,和一名魔修一名仙修同时在场这两个条件。”

    明雪枝眼睛一亮,“那你也可以摆脱魔种了?十倍法力的条件我也满足,两个修者也好找。”他们最开始来永实,不就是想得到摆脱魔种的方法么?

    柳湍雨脚步一停,浮现出一丝酸楚,“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刚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吞噬老张的魔种,不然你的法力可能就不是我的十倍了。”

    他看向别处,语气陡然低沉,“但是,那术法阅后即焚,无法誊抄,无法默写,而你还未有归期。”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竟然就这样失之交臂,明雪枝忍不住扼腕,“也就是说,你把唯一一次的机会让给别人了。”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世上就这一个慧兽魔核,即便再能找到其他秘籍,条件肯定只会比这个更苛刻。

    明雪枝抓住他的双臂,面色沉重反复确认道:“虽然那孩子的遭遇很让人心疼,但你知道你的选择代表了什么吗……”

    她咬牙,“我并不想拿两条同样的生命放在天平上,但你们的重量显然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他怅然的脸上满是苦涩和无奈,薄唇抿了又抿,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很郑重,“我清楚地知道。”

    先前还可以通过洗脱魔种变回普通人,即便手持魔尊传承,但只要不是魔修,又有谁能苛责?但柳湍雨如今已是金丹,只要魔尊身份一暴露,必定惹来无数杀意。

    他就算再怎么解释自己不想灭世也没人信。而这重身份到最后会把他变成什么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明雪枝想起梦中所见的场景,丧失人性的怪物,遮天蔽日的身躯,下个没完的黑雨……他会变成这样吗?

    他背负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重得多。

    她心头一阵沉闷,就连永实城中满眼的喜气看着也淡了许多。

    “你们两个,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

    两人谈话时,孩子们像小鸟一样散开在街上乱窜,问问东家的喜布裁好了没有,又问西家的景观花还差几盆。

    跟在他们身后的独眼女孩拿出纸笔,听着小伙伴的汇报,她不会写字,在草纸上涂鸦记录。注意到前方两人气氛凝重,女孩收起笔,拉拉他们的衣服下摆,示意停下脚步。

    她用独眼仰视着二人,“因为将来的事很麻烦吗?”

    明雪枝犹豫地点头。

    “我每次很难受的时候就会想,要是能死掉就好了,不用想明天吃什么,眼睛也不会痛。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我一年前死了,那就会错过好多开心的事。想到这一年发生的事,我就会再坚持一下。”

    “也许真的会发生好事呢?”她笑起来,不知道想起谁,她的眼中似乎有泪光,但还是笑得很明艳。

    女孩抚摸着自己空洞的眼眶,继续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又痛苦又残酷的事,我已经不会再问为什么了。发生了就发生吧,我们只能接受它了。”

    明雪枝忽然感叹:“不知不觉,你已经长成大人了啊。”她蹲下来搓搓女孩的头,“真让人羡慕。”

    再站起来,她像一面重新迎风招展的旗帜,“虽然前路艰难,但我也努力一下吧!”

    她转向柳湍雨,“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等你变强了,我就能跟你打架了。”

    柳湍雨却不愿意了,“难道我就只有这一个用处吗?你还是找别人吧。”说着,他抬步走进墨倾家,把明雪枝落在身后。

    “他怎么不高兴了?”明雪枝问女孩。

    女孩佯装成熟,大叹了一口气,“仙盟的人是不是都是木头做的?”

    墨倾家中张灯结彩,一进门差点被他家满溢而出的喜气扑倒。女孩和管家对接去了,两人来到墨倾的书房,人多得挤不进去。

    看到站在房门外徘徊的二人,墨倾像是溺水之人一般,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用力升起手,大叫道:“快进来!其他人都出去,让我静静!我要受不了了!”

    一脸菜色的墨倾倒在书桌上,表面上在休息,可手还在抄喜帖。

    他发出无意义的长啸,“怎么办啊,我紧张得快吐了。魔修有没有……”

    “没有。”柳湍雨直接打断。过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提议道:“有让人失明的术法,什么都看不见就不会紧张了。”

    “你怎么变得跟明雪枝一样,我要解决问题,不要把我也顺便解决啊!”他痛苦地挠头,“我没想到吉日这么近,本以为有家里人操持,自己到时候就走个过场就完事了,没想到还要管这么多事……我可是刚从生死边缘上下来啊!”

    明雪枝看着倒在桌上,扯着头发无声大叫的墨倾,问道:“怎么这么快?兰姑娘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明知故问。”墨倾一锤胸膛,“你们都看见了还装作不知道,当然是因为我很英勇地救了她。”

    明雪枝:“英勇地当人质吗?”

    “啧,再落井下石就不给你发请帖了。”他把笔搁回笔台,吹了吹请帖上半干的字迹,“大概是我们都想找机会放弃那种畸形爱好吧。既不体面,也没有什么用。”

    “才不畸形呢!”墨倾手边的镜子忽然亮起,是一面通信的法器,兰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明明很有意义,如果没有我们,想找回魔核还要一段时间呢。”

    柳湍雨看着墨倾拿起那面子,问道:“不是说成亲之前不能见面吗?”

    他一脸无所谓,“我们这也不算见面啊。再说这是我们两个的婚礼,当然要互相通气。”

    “明姑娘,”兰桂叫她,声音含羞,“其实理由也很简单,墨郎用魔核换我脱险时,说东西没有人重要,这绝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偷会说的话。”

    她顿了顿,“……加上后来老张走了,我就觉得人生实在是太短暂,而我们竟然还在兜圈子,不知光阴几何,真可笑啊。”

    墨倾接过话:“经此一战,我们都成熟了,或者说变得胆小了,一想到差点再也见不到对方,那些什么分歧就都无所谓了。”

    他摸摸鼻子,“你们可能会笑我傻,跟爹商量之后,我把魔核交给仙盟了。持有无人能解读的珍宝,无异于怀璧之罪,我不想再见到永实城受到伤害。”

    柳湍雨却摇头,“这才是聪明的做法。把烫手山芋甩给仙盟,他们反而还要欠你们一个人情。”

    兰桂忽然话锋一转,慢悠悠地念起来,“有些人虽然聪明,却不知道时间可贵。哎呀呀,折花枝,恨花枝,想跟情人一起赏花,但花开之时人还在不在呢?”*

    她俏皮而狡黠:“柳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湍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聋了一样假装研究起书房博古架上的花瓶。而明雪枝不明所以,不知道兰桂为什么突然叫柳湍雨。

    “看来这两个家伙还有好久呢。他们是修者,有的是时间,还是操心操心我们自己的事吧。”墨倾把镜子反举,给她看纸上的名单,“你看小孩们坐靠边儿一桌怎么样?把他们俩也放进去。”

    “我觉得没问题,一会儿问问爹的意思。”

    明雪枝想起之前的战斗,“哦对了,那时把慈佑堂打烂了,孩子们要去哪里生活?”

    墨倾笑了,“这事还是柳兄的主意,让孩子们跟着我学变戏法,跟桂儿读书识字,在各坊市里设了点位,想抓扒手也行,表演杂耍也行。”他坐正身体,搓了搓疲惫的脸,“世道虽然不容易,但想活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还是跟我学反扒比较好。”

    “好啊,看看我们教出来的学生谁比较厉害。”

    说着,墨倾这家伙就旁若无人地抱着镜子跟恋人喁喁细语,把柳明二人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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