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褚绍正要出府之际,看到跟在褚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侯在一旁,他的脚步顿了顿,走到她嬷嬷面前停下来,褚绍道:“张嬷嬷,有何事?”

    嬷嬷只说老夫人请褚绍过去,至于具体缘由只字未说,只不敢去瞧褚绍的眼睛,对于这位总督府的主子,但凡长久伺候的老人,都知晓是不能轻易招惹得罪的,褚绍虽平日里鲜少责罚下人,但是当真惹怒了他,下场比得罪老夫人与表小姐可严重的多。

    闻言褚绍的目光顿了顿,未曾落在张嬷嬷的身上,褚老夫人行事颇有分寸,无事不会轻易在褚绍公务的时候去寻他,褚绍神色不明,能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算不得好,却也道了声“好。”

    ***

    至于褚老夫人为何会让张嬷嬷去寻褚绍过去,是因昨日离了席,赵璃在褚老夫人面前神色担忧。

    褚老夫人见赵璃心神不宁追问方才得知赵璃担忧惹怒了褚绍不高兴,便拍了拍赵璃的手安抚,往日褚老夫人鲜少关心褚绍的公事与下属,只知道那几人是褚绍的亲信。

    昨日她一个老婆子本不应该带着赵璃去他们的席面上。

    但为了安赵璃前些时日因为健康传过来的流言而惶惶不安的心,便带着赵璃出现在了那席面上,为的就是告诉褚绍的亲信,赵璃未来的身份。

    只有当家主母,才有资格与一家之主一同出面招待客人。

    褚绍到长秋院的时候,听见院子里面老夫人高兴的笑声,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跟在后头的张嬷嬷见状心下不由的紧了紧,张望了长秋院里头两眼,可惜却什么都不敢说。

    此时褚绍声音淡淡道:看来母亲心情很好。

    他的目光未曾落在张嬷嬷的身上,只紧紧的注视着院子里头的老夫人与表小姐,却无端让张嬷嬷心底生凉,脚下虚浮,有些站不住脚,更是不敢答话。

    褚绍跨入院子,他的脚步顿在房门口,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人,发现他来了,赵璃几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只褚老夫人不觉,在见到褚绍来了,高兴的招手让他过去。

    褚绍他走到褚母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面带浅笑,只笑意不达眼底,有一搭没一搭问:“母亲听到了什么趣事这般高兴?”

    褚绍一来便坐在主位上问话,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向来会察言观色的张嬷嬷已然察觉到褚绍的不喜,此时却不敢开口。

    老夫人未曾察觉到褚绍的不悦,看了眼娇羞的赵璃,才对着褚绍道:“璃儿在给我讲她前些个时日去参加宴饮遇到的趣事儿呢。”

    闻言,褚绍终于看了眼赵璃,他淡淡瞥了眼后目光又回到褚母身上,道:“有表妹陪着母亲,儿子放心许多。”

    他说完顿了顿,不顾赵璃便接着:“母亲寻儿子来有何要紧事情?”

    褚老夫人的目光在褚绍与赵璃身上转了转,道:“昨日提及的哪个谢大夫可是易知的什么人,璃儿也是为了我这老婆子的腿疾操了许多心,才在大家面前提起来此事,不是故意冒犯,还请易知莫要怪罪,日后请两人到府上做客。”

    赵璃跟在老夫人身边许久,知道李节与褚绍身边其他几人不同,李节出身蜀中望族,又与褚绍交好,若是得罪李节,恐连着让褚绍对她有不好的看法。

    但明明有此担忧,却不敢直接去给褚绍问明白,只敢求着老夫人帮她同表兄说情,而老夫人素来宠爱赵璃,故而今日才让张嬷嬷去褚绍的院子里寻到褚绍帮赵璃解释。

    褚绍闻言眼中神色微冷,他带着几不可查泛着冷意目光从赵璃面上扫过,向着老夫人淡笑道:“母亲,那谢大夫儿子认识,是儿子手下战死参军的遗孀,李节与她亡夫相识,故而关系近了些,既然她医术了得,得了机会儿子会请她到府上给母亲瞧一瞧,想来她不会推辞。”

    褚母点点头。声音惋惜:“原是如此,也是个苦命的女娘。”

    褚老夫人的目的达到了便不再多留,褚绍起身道:“母亲,儿子去府衙了,表妹若是无事,来送送表兄可好?”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寻常一问,却莫名的让赵璃不安,她看向褚绍,想到褚绍刚刚那含着冷意的目光更觉得惶恐,但是又抵不住褚绍难得亲自邀约的诱惑,犹豫片刻微微咬着下唇点头,起身跟着褚绍出去。

    褚老夫人见状,以为褚绍终于对赵璃动了心思,忙催促着赵璃快去,不必管她,越是这般,赵璃脸上的红霞更甚。

    只是很快,赵璃面上的红晕褪去,渐渐转为僵硬,她前面半步的褚绍在走出长秋院后,脚步忽然顿住,转身眼睛里面也全然没有情意,他的声音满是对待寻常人的生疏冷淡:“表妹应当知道,本督最厌恶那些小手段。”

    赵璃浑身僵硬,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发现了什么,亦或者说是她擅自做了许多事情,不知晓褚绍说的是哪一件,嗓子发紧,挤出勉强笑装作无知:“表兄,你可是责怪我处罚了府中的下人?”

    她处罚总督府的下人褚绍并不会多说什么,赵璃也算总督府的半个主子,有权利处置逾矩的下人,故而方才挑了这个最轻的试探。

    褚绍的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他不喜的是,赵璃在他离开荆州之后与那些望族夫人小姐的交往过密,暗示旁人她是总督府未来的夫人,昨日故意出现在宴上宣誓她的地位。

    以及,她在老夫人身边的挑拨离间。

    褚绍对于他要娶谁,日后枕边睡着的女子是谁并不那般在意,他的眼中儿女情长非人生重要之事,若是能琴瑟和鸣最好,若是不能相敬如宾亦可。

    对于娶来的夫人只要不似谢氏女那般心机深重便可。

    老夫人喜欢赵璃,他虽对赵璃无意,但娶来放在府中逗老夫人开心也不是不行,但是近来她所作所为着实令褚绍心中生了厌恶,不禁让他开始思虑日后长久的让赵璃留在老夫人的身边这一决定是否正确。

    他神色冷淡:“你做了什么应当自己清楚,今日只是警告,本督不希望再有下次。”

    看着神色冷淡不近人情的褚绍,赵璃心中生出恐慌,她惴惴不安,想要向褚绍解释又无从说起,她的面色惨白,故作镇定行礼道:“妾身知道了表兄,日后定然不会再犯,望表兄给阿璃这一次机会。”

    褚绍深深的看了一眼柔弱的赵璃,没有再说什么,他给她这一次机会,只望赵璃当真知晓错在了何处。

    赵璃目送着褚绍离府后本是害怕的情绪慢慢变成了委屈,她咬着下唇攥紧衣袖,看着褚绍的背影,凭什么她做了这么多褚绍还是这般冷待她,不给她留丝毫情面?

    她身后的小丫鬟大气不敢出,更不敢靠近赵璃,生怕被殃及池鱼。

    这日之后,赵璃鲜少再出府,那些夫人小姐递来帖子,她均以身体不适闭门不出,就连褚老夫人都有些讶异她近日怎么了。

    赵璃只说外头无趣,想在府中多陪陪姑母,哄得褚老夫人笑容满面。

    ***

    秋风习习,谢蕴给人看完诊背着药箱往清水巷走,暑气散尽,正是出游的好时候,故而晌午的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

    回去的一路上,因着给许多人看诊,众人对谢蕴这个貌美医术高超的小娘子印象深刻,热情的同她打招呼,谢蕴含着笑一一点头回应。

    南郡的主街上热闹非凡,但是清水巷中的人便少了许多,一路走来只偶尔遇见一两人往外头走。

    谢蕴安静的走在巷子中,在抬眼猝不及防看到等在巷子一处拐角僻静处的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谢蕴便将眼中的惊讶藏好,当做未看见一般走过去。

    在她将要走过这僻静处的时候,李节出声叫住了谢蕴,李节温和的眉眼带着真诚与些许谨慎道:“谢娘子,那日你问李某的话,李某想清楚了。”

    谢蕴眼中再度划过惊讶,她缓缓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在往前走,静静地看着李节。

    长长幽静的清水巷,风将谢蕴戴在头上的帷帽轻轻吹起,露出里面一双如冷月绝美的双眸。

    沾染了秋日的寒意的星眸看向李节许久,谢蕴终于平静地开口问:“李大人想清楚了什么?”

    谢蕴好似将那日她说过的话已经忘却了一般,但是内心却跌宕起伏难以宁静,她微微屏住了呼吸。

    见她如此,李节这一回没有退缩,他走近了几步,又恪守礼仪的停在谢蕴几部外,目光真挚道:“李某想清楚了,我心悦谢娘子,即便如谢娘子所言我们身份悬殊,但是若我们两情相悦,总能克服不是吗?”

    李节的目光清明澄澈又克制而认真,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急促,像是怕谢蕴再次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迫切的想要在她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将他想要说的说完。

    李节每说一句话,谢蕴耳边的徐徐清风,心中跳动的脉搏便清晰一份,她不言不语,而李节却愈发的神色坚定,他捏紧手腰间的玉佩:“谢娘子,李节真心想要娶你为妻,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如何不让人心动呢,谢蕴沉默了许久,半响才缓缓开口,她有些动容却又出奇的平静,她问:“李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节的神色愈发的认真,像是抓住了什么,没有了刚刚的急迫从容了许多,却更加坚定。

    “李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谢娘子说的身份差距、生长的环境李某都仔仔细细想过了,想过了之后李某便问自己,可是还喜欢谢娘子娘,李某心中的回答是肯定的。人生难得遇到心悦之人,有人究其一生都没有这份好运气,李某有幸遇到了,岂有错过之理。”

    这些话恐怕将恪守礼法的李节一生的勇气都耗尽了,他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跳也愈发的快,他知晓了谢蕴的担忧,便来消除她那些担忧告诉她他的心意。

    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仍旧害怕听到谢蕴拒绝的话,虽这一次他再不会放弃。

    终于,谢蕴掀开了帷帽,一双清冷的眸子落入李节的眼中,她神色很认真的问:“李大人可知民妇为何拒绝你?民妇虽不知李大人的出身,但是看李大人的衣着学识,定然出身不斐,这一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优点是求不得的福气,但唯独于民妇而言,并算不得好事,若是李大人今日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寒门书生,即便是那书院中的夫子民妇都会认认真真想一想高攀了去,豁出去赌与李大人相携过一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唯独李大人家世太好,民妇却是不敢高攀。”

    砰砰的心跳与平静的话,这一刻的谢蕴是无比清醒的,她心中知道李节是很不错的郎君,若是他成为某位女娘的夫君,必定是一个爱顾夫人的好夫婿,但谢蕴也清醒的知道,给他的身份的,将他养成这一身君子之风的家族并不会允许他娶一个颠沛流离的死了夫君的女子。

    “为何?”李节的声音透着不解,他从不否认他的出身给他带来的一切,但他从不认为他的身份会是束缚,他不理解谢蕴的顾虑,更不能体会她的处境艰难。

    见到被谢蕴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他不甘心的辩解:“谢娘子,我家中的长辈开明,我们家中也不需要我去娶谁家的女子来维持家族的声誉,我的父亲与母亲不会反对我做的决定,你何必担忧这些。”

    谢蕴这一回很快接过话,素来温和退让的她有些凌厉道:“嫁娶之事,本就诸多身不由己,就连寻常百姓人家,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遑论李大人你的出身,便是李大人的父母同意,李大人家中其他长辈可否会应允?”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动,谢蕴停住缓和了语气,却仍旧是坚定不留余地的拒绝:“李大人,你我并不合适,还请日后莫要再来打扰民妇了,民妇在此多谢。”

    谢蕴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看不起自己身份的人,但是这世间多是这样的人,就算她不在意,却堵不住旁人的悠悠之口,却挡不了旁人的世俗目光,她不想今后的日子里,都去与那些目光纠缠,索性便不去沾惹。

    李节的眉头紧蹙,她看着谢蕴绝情的模样心中难受,明知此时不该再问了,却还是不死心道:“谢姑娘,你就当真对我无半分意吗?”

    儒雅的,高高在上的,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这样的模样不知道会惹来南郡多少女娘的心疼,谢蕴终究是心中生出不忍,她别过目光声音轻柔却坚定道:“并非,民妇认为李大人是很好的郎君,只是民妇配不上李大人,勉强相配日后恐怕会互相生怨,得不偿失,明知开始便是错误,不如不开始。”

    明明仍旧是被谢蕴拒绝,李节此时却露出了笑容,他的嘴角上扬,双目有神,开怀道:“谢娘子只是需要也喜欢李某即可,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好,我会修书给父君与母亲说明此事,他们若是不同意,我也会说服他们的。”

    他忽的高兴,又说到了修书父母,令谢蕴不明白他为何转变的这般快,却只见李节计划着接下来该如何,又忽然站定,抓住谢蕴的肩膀微微俯身看着谢蕴的眼睛道:“你等我,我现在就回去修书。”

    说完不等谢蕴再有机会反对,他匆匆离去走出去很远,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直至消失于清水巷的尽头,谢蕴垂下眸子,她抚摸着心脏的位置,喃喃自问,当真对李节无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又恍惚,或许他所说的,可以信上一两分呢。

    “你动摇了?”

    少年还不算成熟的声音中透露着冷意与不高兴,钟玄从拐角的后面走出来,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谢蕴,想要从她口中听到否定的话。

    缓缓收回目光,谢蕴却没有看身后的钟玄,她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看了一眼半大的少年问:“你回来多久了?”

    看着谢蕴的反应,本是置气的钟玄莫名心慌了一瞬,他不依不饶要问谢蕴要个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动摇了,想要答应嫁给李节?”

    听到对方的逼问,本不欲与小孩子置气的谢蕴冷了神色,态度强硬:“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过问。”

章节目录

窥风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肆清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肆清酒并收藏窥风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