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府回到清水巷的路上,谢蕴娟秀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她心中兀自思索着如何才能去岐州。

    岐州本也算得上是富足淳朴之地,但是逢乱世,处于西凉后秦与南梁的交界之地,贼寇流匪横行,一个女子独身一人去稍有不慎怕是有去难回。

    谢蕴还没有寻到父兄此去是想要寻到父兄团聚,不愿意命丧途中。

    她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便是跟着褚绍的大军一同前往岐州,寻得褚绍的庇护,虽是辛苦些,总不至于丧命,但是褚绍不喜她,恐怕不会轻易同意她同行。

    即便如此,没有轻易放弃,打算明日去尝试一番。

    谢蕴回到家中,周母与娴姐儿关切她今日如何回去的这般晚,谢蕴解释了缘由,略微思索,又将她想要去岐州的事情告诉周母。

    周母闻言大骇,只对着谢蕴道:“岐州那等地方,弥弥怎可去得!”

    谢蕴猜到了周母定然会阻止,将她的打算悉数说出来,末了她才抬眸道:“阿家,此番我恐怕要去麻烦总督大人了,你可会怪我。”

    “怎会呢!”

    周母立即否认,她知道谢氏父兄对谢蕴的重要性,反对也只是担心岐州那等凶恶的地方恐会让谢蕴受到伤害。

    见她心中做好了打算,去寻求将要带兵的去岐州的总督,周母还怎会怪她擅自做主去找那褚绍帮忙只拍着谢蕴的手道:“总督大人欠着我们惩儿一条命,总会看顾着你一点,如此阿家便也放心你去。”

    褚绍欠着周惩一条命,周母却愿意用这条命来换她去寻自己父兄的机会,谢蕴心中泛软,目光柔和了许多,与周母说好之后,没了后顾之忧,谢蕴第二日从南郡城外回来之后,便直接去了荆州府衙。

    府衙门前的衙役拦住了谢蕴的去路不让她进去,幸在孙千瞧见了谢蕴,他走过来将衙役挥退,颇有些惊奇上下打量道:“谢姑娘可是来府衙寻李节的,他今日下午不在府衙之中,去……”

    孙千说着意识到什么,他收住嘴边的话,道:“明日过后他便有空了,谢姑娘明日下午再来寻他吧。”

    谢蕴并不是来找李节的,昨日从她冲动之下是想寻李节帮忙,但是回过头来知道此等请求为难他了。

    但她不愿放弃这回北上岐州寻找父兄的机会,所以她自己找上褚绍,谢蕴定定道:“孙大哥,今日我来是想求见总督大人的,方便帮我通传一声吗?”

    “啊?”

    孙千瞪大眼睛,没想到谢蕴竟然是来寻褚绍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挠了挠头。

    察觉到孙千的犹豫,谢蕴垂着眸退让道:“若是不便,我便在此处等上一等便是,孙大哥不必为难。”

    谢蕴不欲再为她自己的事情为难旁人,但孙千眼见她如此说,以为谢蕴误会了他忙的解释道:“不是为难,只今日总督也不在府衙。”

    褚绍竟也也不在府中,谢蕴的心缓缓沉下去,难道她要错过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吗?谢蕴蓦的抬头看向孙千,眼神中终是透露着几分急切:“总督大人今日还会回来吗。”

    孙千少见谢蕴这般模样,却还是道:“这不好说。”

    没有见到褚绍心中失望,谢蕴对着孙千行一礼:“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多谢孙大哥。”

    谢蕴走的果决,令孙千有些发蒙,不过很快便将谢蕴这事儿抛诸脑后,出征在即,他今日还有许多旁的事情要做。

    ***

    谢蕴在长街上的脚步越来越快,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生出了几缕焦急,若是推测的不错,今日见不到褚绍,她恐怕就要错失这一次寻找父兄的机会了。

    寻了父兄这么多年,才有了这一次机会,若是放弃叫人如何甘心。

    谢蕴咬咬牙回到清水巷,她从房中背上药箱出门,走到门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房中将自己的身份文书折好放入怀中方才匆匆赶往总督府。

    褚绍可能不会回府衙,但是他带兵去岐州,离开南郡这么久,总会回总督府一趟的,谢蕴豁出去也要在今日见到褚绍。

    巍峨的总督府戒备森严,门口两排侍卫瞧见有人登门,为首两人将刀横在想要上前的谢蕴脖子上,他们疾言质问:“何人胆敢擅闯总督府?”

    总督府的侍卫是褚绍从蜀中带过来的,规矩森严,不是轻易便会放人入府,谢蕴垂眸,她很快敛了神色垂首自报家门:“民妇乃南郡谢蕴,会些岐黄之术,总督大人命民妇前来贵府给府中贵人瞧腿疾,还请大人通报一声。”

    她的声音柔和,语气舒缓,听着不似作伪,侍卫审视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打转。

    谢蕴知道她今日假借看诊的名义来这里是有些冒险的,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胸中的心跳快了几分。手心生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在褚绍带兵离开之前,留在褚母身边,恐怕是唯一可能见到褚绍的机会,也是她唯一安全抵达岐州的法子。

    谢蕴为人谨慎不是喜换冒险的性子,但是这两日因为谢氏父兄的事情,她不得不行这冒进危险的事情。

    两个侍卫打量谢蕴过后对视一眼,总督府中人人皆知褚绍孝心,也在知道老夫人罹患腿疾,褚绍与表小姐时常会请大夫到府中替老夫人看诊,加之谢蕴看上去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们态度稍缓,却还是警惕:“可有帖子?”

    谢蕴神色僵住,她不知道能够进入总督府的大夫还需要拜帖,她并没有此物,胸中的心跳越调越快,谢蕴的脸色几乎要克制不住,她挤出一抹笑:“此事乃是总督大人派人传话,并未给帖子。”

    “没有帖子?”

    侍卫的声音再度提高狐疑的打量谢蕴,她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仍旧带着微笑勉强:“可能是这两日总督大人公务繁忙忘记给民妇帖子了,民妇并未说谎的歹人,此乃民妇的身份文书,还请两位大人查验。”

    旁人许是不知道褚绍这几日在做什么,但是作为总督府的侍卫,多少是知道的。

    但却仍旧没有轻易的放行,两人交换眼神,一人接过谢蕴的身份文书查验,一人折身回府中禀报。

    无人知道谢蕴此时心跳多快,但她的面上仍旧不见惊慌,甚至还带着几缕从容不迫的笑意,只手掌心的汗却越生越多。

    谢蕴不确定褚母是否听说过她,亦不确定即便是知道她当真是大夫,褚母会不会将她放入府中。

    若是今日她进不去这总督府,她唯有在这府门前等候,若是等不到褚绍,便功亏一篑了。

    等待是漫长的,谢蕴终于等到通传的侍卫出来,他走到面前道:“跟我进来。”

    谢蕴的眼中闪过一缕光,她赌赢了这一把,克制着心中的激动跟在侍卫身后入府。

    入了府中,有丫鬟出现带着谢蕴穿过重重假山莲池,走过迂回的回廊,而后进入一处清净雅致的院子。

    谢蕴的目光掠过行径的路线,暗中记着所走过的路,在一处幽静的院子前,丫鬟停下对谢蕴道:“老夫人与小姐在里面,谢大夫在此处等我的通传。”

    谢蕴点头以示谢意,静静站在原地等候。

    老夫人所居院子里面看似朴素,但是所用的物件儿无一不精美,就连台阶都铺的格外平缓,院子里还燃着名贵的安神香,无意不透露着用心。

    谢蕴暗自道褚绍果然如传闻一般孝顺老夫人,谢蕴垂眸,若是这样的话,明日褚绍离开,今日多半会来于他的母亲拜别,她今日的冒险是值得的。

    很快,丫鬟传谢蕴进去。

    谢蕴背着药箱踏入屋中,虽然才秋日,屋内已经燃起了炭火,屋内暖意融融,隔着屏风,两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谢蕴的身上。

    当做未觉,谢蕴躬身行礼:“民妇谢蕴,前来给贵人看诊,多有叨扰,还请贵人宽宥。”

    谢蕴所说的话恭敬顺耳,令审视的目光稍弱,本就知道李节心悦于她的褚母,终是见到谢蕴的模样,还不知自己的儿子对她不喜,声音算得上客气:“不必多礼,谢大夫进来吧。”

    南郡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褚母的腿是被常年的风雪冰寒冻出来的,每每到了冬日,便愈发的疼的厉害,今年已经到了深秋,腿疾已经开始有些频繁的发作。

    看着谢蕴举止谨慎,以为她担心治罪,便道:“帮忙看看便可,都是老毛病了,若是治不好也无妨。”

    “多谢老夫人。”

    谢蕴净手,半跪在地上捏了捏褚母的膝盖,问了些问题后,从药箱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包,抬眸:“老夫人,你的腿疾已经有些年月,民妇医术不精不能根治,但可以缓解,今日先给老夫人敷上。”

    药包需要蒸热,热敷三次便需要两三个时辰,褚母与赵璃都觉得麻烦了些,但又不好拂了谢蕴的好意,便同意下来

    缓解褚母的腿疾疼痛有更加简便的法子,谢蕴却选了这一个最耗费时间的,为的是拖延时间等褚绍回来。

    她在加热药包的时候,赵璃好奇询问:“谢大夫这一身医术从何习来?”

    谢蕴给炉子扇风的手顿住,她的目光瞟到屏风后头的人,察觉到老夫人好奇的目光,谢蕴敛眉道:“幼时跟着家中府医学的,后来自己看了些医术,便会了些。”

    赵璃的声音柔和更加探究:“那谢大夫出来行医,家中可是允许?”

    知道赵璃想要问什么,但是这也是今日想要说给褚母听的,谢蕴便垂眸:“亲人离散,本就没有家了,后来有了夫君,但夫君却在数月前战死沙场,如今家中只剩下阿家与年幼的小姑,故而迫于生计方才不得不抛头露面,让老夫人与小姐笑话了。”

    若是让褚绍的母亲知道她是褚绍救命恩人的遗孀,褚绍的母亲即便不悦,也不能够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赶她走。

    “你的夫君是?”

    老夫人保养的极好的,清亮的眸子看着谢蕴问。

    谢蕴垂眸让人看不清楚她眼中的神色,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婉:“民妇的夫君是荆州的参军周惩。”

    “可怜的女娘。”

    褚母呜呼哀哉一声,颇为同情怜悯谢蕴的遭遇,一旁的赵璃亦是心有戚戚,对谢蕴安慰道:“莫要伤感,谢大夫这般好的医术,定然能再寻得良配。”

    而这些话落在谢蕴的耳中,令她的身形渐渐僵住谢蕴,她们竟然不知道周惩是谁,一瞬间血液凝固住涌向大脑。

    谢蕴拿着药包的手忍不住颤抖,周惩为救褚绍而死,而他的母亲与他的表妹,他最亲近的人却不知道周惩这个人。

    良久谢蕴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她垂下冰冷的眸子,未曾忘记今日来此的目的,只终究是在不能与之虚以委蛇。

    两人见谢蕴沉默了许多,以为提及了她的伤心事伤怀,便也没有太过在意。

    好在,这一次谢蕴没有猜错,褚绍今日去军营点兵,在离开之前回到总督府与老夫人拜别。

    他的脚步在踏入院子里之后逐渐放缓下来,目光锐利的看向屋子里的身影。

    赵璃最先发现褚绍,恭敬的叫了声表兄,那一道目光缓缓移开,落在老夫人身上,漫不经心道:“母亲今日有客人?”

    闻声谢蕴的身形顿住,她回头看向门口身形高大的男人,褚绍今日从军营回来,他身上的盔甲还未除去,便这般挡住了门口大半的光,她收敛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老夫人见他装束,未回答褚绍的问题,探着身子问:“绪翎这是要去何处?”

    往日褚绍身着盔甲,基本上便是要出征,这才回来不久,褚绍便又要走,老夫人如何放心的下?

    褚绍声音沉静恭顺:“母亲,儿子明日需要带兵出去一趟,特来给母亲辞别。”

    “我儿此去定要多保重。”知晓阻拦不了褚绍出征,老夫人只得嘱咐这些。

    褚绍顺声应下。

    两人叙完话,褚绍的目光方才有意无意落在谢蕴的身上,明是看向谢蕴,却是向着老夫人问话:“母亲今日有兴致宴请客人,儿子疏忽了竟然不知道,不然定要同母亲的客人宴饮几杯。”

    最后几个字褚绍说的极慢,他意有所指,让立在一旁的谢蕴心微微提起来,她不自觉微微紧张。

    老夫人的眸子在褚绍与谢蕴之间游弋,一时之间未曾搞清楚眼下的状况,她茫然道:“不是绪翎寻谢大夫来府中为阿母瞧病的吗?”

    谢蕴的呼吸收紧,说褚绍召她来府中为老夫人看诊,不过是她为了入府等到从褚绍编造的谎言。

    却看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谢蕴从凳子上起身,朝着褚母解释道:“总督大人是派人传话给民妇,并未见过民妇,故而不认识民妇。”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褚绍却不愿意随了她的愿,饶有兴致,似是逗弄家雀儿一般:“哦?是吗?”

    褚绍的话音极慢,故意折磨她的心神,谢蕴发现了他的意图,却因有求于他无可奈何,只得咬牙认下,跪在地上将身子伏低:“民妇今日贸然登门,还请总督大人恕罪。”

    褚绍满意谢蕴的求饶,他收回身后召出暗卫的手势,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缘是谢大夫啊。”

    褚绍似是恍然大悟,却并未承认是他请来的,谢蕴明白了里面的威胁。

    他的目光从谢蕴的身上移开转向褚母道:“母亲,儿子今日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便不陪母亲了。”

    褚绍公务缠身,明日又要出征,老夫人不敢耽误,便道:“绪翎快去便是。”

    离开之时褚绍似有若无的看了谢蕴一眼,知道他的意思,在褚母这里稍坐之后,谢蕴便起身告辞。

    离开褚母的院子,果然在瞧见了褚绍的侍卫,她跟在侍卫的身后,来到褚绍的书房。

    褚绍的书房陈设简单,除了一张书案,与墙上的书架,便是挂在墙上的盔甲,与一柄透着寒光的刀。

    刀刃锋利冰凉,仿佛在说它曾饮了多少鲜血,如同褚绍一般危险。

    谢蕴只一眼便快速收敛了目光恭敬的站在书房中央,她并未看到褚绍,此时的褚绍已经褪去身上的盔甲,浑身上下穿着黑色的衣服,在阴影里面宛如一头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猛兽,只需要猎物稍一发出响动,便会扑上来一击致命。

    他那危险的目光自谢蕴出现的那一刻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终于察觉到周遭的危险,与那目光对上让心跳漏了一拍。

    才发现隐匿在黑暗中的褚绍,谢蕴知道她今日触了他的逆鳞,慌忙跪在了地上,将身体伏的极低,呈现出极度恭敬的姿态。

    “望总督大人恕罪,民妇并非有意欺瞒,实乃情非得已,求大人给民妇一个解释缘由的机会。”

    谢蕴在赌,她今日的行为引起了褚绍的好奇,他便不会立刻杀了她,只谢蕴低估了褚绍的危险,此时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此前莽撞的决定,但已经没有了退路,她屏住呼吸等待褚绍的反应。

    终于褚绍缓缓从阴影里面走出来,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中透着几缕危险,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叫人放松,只教人害怕,褚绍一步一步走到谢蕴的面前,他蹲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毫不掩饰的审视,半响吐出几个字:“谢氏女,你的话最好能让你逃过一死。”

    粗粝的指腹常年握刀,令细嫩的肌肤刺痛,谢蕴被迫抬起头,她目光对上那一双充满野心与危险的眸子。

    今日是谢蕴从见到褚绍开始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望进他的眸子里,戏谑的,危险的,这样的目光真真切切的让谢蕴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恐怕真的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他在极力克制着他的杀意。

    这个认知让谢蕴忍不住身上的颤意,没有人不会害怕死亡,特别是与死亡不过一尺的距离。

    褚绍只要稍微下滑放在她下巴上的手并微微收紧,她便绝无反抗的可能,此时谢蕴更加确切的生出后悔,她今日不应该使手段来求褚绍,她自己找旁的法子去岐州或许会死在岐州,但今日她可能会死在褚绍的手中。

    往日即便是害怕但是却始终平静的双眸,今日有了真正的惧意思,仿佛看到叛逆的野兽开始屈服,这一点让褚绍很满意。

    他如同终于看到猎物因恐惧放弃挣扎的猎手,在猎物临死之前愚弄戏耍令他的心情短暂的愉悦,褚绍大发慈悲的松开禁锢着谢蕴的手,他起身坐回椅子上,冰冷的吐出两个字:“说吧。”

    谢蕴微微吸气,将心中的惧意压下去,将她的目的说出来,这一回谢蕴所言未曾掺杂虚假之言,经历刚刚她明白了一件事情,便是她的谎言骗不过褚绍的眼睛,至少今日骗不过。

    看她这样快便能够转变心绪,褚绍的眸色认真了几分,他的声音冰凉:“谢氏女,本督为何要带你去岐州。”

    你的父兄关本督什么事情?

    谢蕴跪着,她放低声音,说着自己的可用之处:“民妇会些岐黄之术,可以当军医,虽是女子,但定会比每个军医都做的好。”

    战场上,无论如何用兵如神都会有人员受伤,每个军队都会养很多军医,养一个好的军医花费不匪,谢蕴不要银钱,只要随着大军前往岐州,这于褚绍算得上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却并不足以打动褚绍,他漫不经心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半响发出几不可闻的嗤笑:“本督不缺一个军医。”

    区区医术,还不足以当做与褚绍谈判筹码,亦或者说,除却离开李节,谢蕴手上没有任何筹码与他谈判。

    谢蕴沉默半响,她抬眸看向褚绍,这是今日自踏入这个书房之后,谢蕴第一次主动对上褚绍的目光。

    一双美目中的惧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清明的目光看向椅子上的男人,缓慢却坚定的。

    “大人,民女家中世代居于豫州,但逢安氏作乱,又遇胡人来犯,族中父兄散尽家财妄图抵御乱臣贼子,方才会在乱世之中离散,民妇曾听过大人的丰功伟绩,知总督大人雄踞蜀中,之所以与朝廷合作,谋的不是荣华富贵,谋的是有朝一日能带领汉人的将士杀回北地,驱除鞑虏,收复故土,大人心中有大愿,怜惜同样渴望收复故土的每一个人汉人,令民妇心中折服,今谢氏谢蕴求大人怜惜,寻回父兄,追随大人共图大业。”

    说完满书房之中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褚绍眼中的轻慢在一点一点消融,第一次正视谢蕴,即惊疑谢蕴竟然猜到他心中所想,又诧异谢蕴这般心思狡诈唯利是图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抱负与愿望。

    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锐利的目光要将谢蕴看穿,察觉到这样的目光谢蕴的背上生出冷汗,已经将里衣打湿。

    寂静在夜色中蔓延,唯有微微跳动的烛光昭示着书房之中的空气未曾凝固。

    在这寂静之中,谢蕴清晰可闻自己的心跳,她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即便不认同褚绍的品行手段,但是对于褚绍的目的谢蕴是钦佩的。

    无论褚绍现下所为的是什么,他心中怀着的是收复北地故土的大业,这是褚绍的野心,也是谢蕴今日敢来求他的原因。

    但是终究不确定褚绍的心胸是否容得下他不喜的人对他的欺瞒,谢蕴的心高高悬着,褚绍眼尾微挑,他的声音幽深:“谢氏女,你很聪明,但是聪明的人往往死的很快。”

    语气中暗藏的危险让人脊背发凉,也使得谢蕴的心不断的往下沉。

    却又在谢蕴心生绝望之际,褚绍的声音再度传来,他声音威凛,夹杂着几分对她的威胁:“谢氏女,既然你要当军医,本督便允了你,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本督的军中容不下娇弱之人,更容不下临阵脱逃之人。”

    褚绍的目光落在谢蕴纤细的身体之上,他仍旧不相信谢蕴能够吃得下行军的苦楚,等着看她半途而废。

    知道褚绍心中所想,谢蕴没有辩驳,叩谢褚绍。

    离开总督府之时,已然到了深夜,空旷的街道上一片寂静,秋风吹拂在谢蕴的身上,被冷汗汗湿了的衣物贴在身上黏腻难受,她的心跳终于恢复。

    虽然猜到今日不会那般容易,却还是比想象中更为危险。

    若是今日谢蕴猜错了,她恐怕便没有机会走出褚绍的书房了,即便是这般,但是总归是达到了她的目的,但是令谢蕴有些错愕的是,在刚刚她离开之时,褚绍叫住了她,问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问:“谢氏女,此时离开你便会惹怒李节的母亲,不后悔吗?”

    在褚绍看来,谢蕴这般汲汲营营才攀附上李节这样身份的郎君,今日如此抉择着实不够聪明,谢蕴顿住脚步,神色恭敬:“民妇心中愧疚,却并不后悔。”

    褚绍略带好奇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

    “因为李大人不是非民妇不可,但是民妇却只有一个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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